贺瑜方倒不是在吹牛。
据说从前有个武功奇高的武林前辈,他练功的方式不同于旁人,乃是每日在河边垂钓。这钓鱼的方式也不同于常人,乃是将随意折的一段树枝放入水中,等着鱼儿上钩。有人觉得稀奇,这样怎么能钓上鱼来?那前辈高深莫测道,只要功夫到了,鱼儿自然会来咬钩。
这段故事后来被记在无名氏所作的《武林轶事》中,后人有见到这段故事的无一不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由感叹高人不愧是高人,连练功的方式都那么与众不同。
贺瑜方在试剑堂中见过这本《武林轶事》,如今在船上穷极无聊,便随手折了段柳条,学着那故事中的武林高人,将柳条垂入水中,看看是不是真有鱼儿来咬钩。
他甚至还悄悄运起了真气,结果仍是一无所获,或者是他的功夫还不到家的缘故,当然贺瑜方更倾向于认为那个故事是在唬人。
太阳升了起来,越过两岸高高的山峰,温暖的阳光洒照在河面上。
船头冒出来袅袅青烟,不一时饭食的香气传来。艄公将船靠了岸,艄公娘子过来唤两人过去用饭。
贺瑜方问:“如何停了?”
艄公娘子道:“往下不远有一段水路不好走,中间也没处停船,总要到了傍晚才有地方歇息,船到了这里总要停一下,人也要攒点力气。”
往后一段水路果然十分难行,水流湍急不说,还多的是暗流,河中还满布着暗礁,坐船的两人都觉得十分惊险刺激,可见艄公行船也颇是不易。
至晚间终于走过那一段难行的水路时,不独是艄公夫妻,就是坐船的两人也觉得松了口气。因为这一段水路不好走,艄公娘子也做不得饭,四人均是自早饭后便没吃过饭,早已饿得饥肠辘辘。
“早知如此,该买些干粮备着,好歹还能垫垫肚子。”贺瑜方摸了摸肚子,后悔道。
纪争也是被饿得不轻,不过他是吃过苦的人,这点饥饿也不是不能忍。他舔了舔嘴唇,突地目光一凝,惊喜地叫了一声:“有鱼!”
“咦,”贺瑜方凑过来,“我瞧瞧,在哪里?”果然见河面下有几点模糊的影子,一闪即逝,登时两眼放光,摩拳擦掌:“看老子……”
话还没说完,只觉眼角身影一闪,带起一股不小的风,紧跟着扑通一声响,溅起的水花将站在船头的他浇了一头一脸。
贺瑜方抹了一把脸看去,就见纪争浮在水面上,只露出来一个脑袋,对他咧开嘴嘿嘿一笑:“你那钓鱼的法子不管用,看小爷给你抓一条大鱼。”
“嘿,这小子。”贺瑜方看着少年吸了一口气,往前扎进了河里,不由嘿了一声,索性一撩衣襟在船头坐了下来,老子倒要看看你能抓到什么鱼!
隔了许久还不见纪争浮上来,贺瑜方有些坐立不安了,趴在船头死死盯着水面,嘴里轻声咕哝着:“这小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总算看到河面上冒出来一个脑袋,贺瑜方不由松了口气,看着少年游过来。
“接着!”一条个头不小的鱼带着一溜水珠飞了上来,落在甲板上还在跳来蹦去的。
贺瑜方转头看了一眼,见那条鱼蹦跶不到水里去,又转过头来,瞧见泡在水里的少年嘴唇有些泛青,忙伸手过去,道:“快上来。”
此时太阳早已落山,泊船的这处水湾又是过午便照不到太阳了,河水颇为冰冷,纪争又在水里泡了许久,难免被冻着了。
纪争两手攀着船舷,正要爬上来,不防左肩处突地抽了一下,隐隐有些发痛,整条手臂都有些吃不住劲,全身的重量登时就都放在了右手上。然后他右手一时吃不住力滑了一下,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呼,他重又跌落水中,溅起不高的水花。
贺瑜方看得真切,眼见纪争滑了下去,心中一沉,不假思索地跳进了水里。好在纪争很快就浮了上来,让以为他抽筋的贺瑜方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
“你怎么也下来了?”
异口同声。
纪争看着贺瑜方有些阴沉的脸色,讪讪的咧咧嘴,老老实实道:“手滑了一下。”
贺瑜方盯着他看了一眼,不置可否:“先上去再说。”
上得船来,正巧艄公娘子过来,见他俩一身湿漉漉的,甲板上还有一条个头不小的鱼在甩着尾巴活蹦乱跳,愣了一下,笑了起来:“下水抓鱼去了?”说着将那条鱼捡起来掂了掂,“嗬,这个头还不小。”
“一会儿就能开饭了,来给你们说一声——这鱼你们是自个收拾呢还是怎么?”
贺瑜方笑了笑:“劳烦一会儿大娘收拾了晚上给添个汤。”
“行嘞。”艄公娘子爽快的应了,临走又回头嘱咐一声:“赶紧去换衣服,别着了凉,瞧那小伙子给冻得脸都青了。”
“你那手是怎么回事?”换了干爽衣物,贺瑜方板着脸问纪争。
纪争一脸茫然看着他。
“别给我装!”贺瑜方虎着一张脸:“我看得真真的,明明都要上来了,怎么突然会手滑?!”
“啊,你说这个啊。”纪争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以前受过伤,后来不知怎么就经常会抽一下,有些使不上力气。”
贺瑜方盯了他一眼,伸手拽过他的右手。
少年的手掌有些苍白,是刚刚泡过水的缘故,手指很修长,但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指骨与掌骨的连接处有些不自然,这也是当年遗下来的毛病。
贺瑜方指了指他左肩,又问:“怎么伤的?”这伤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他想不出来,一个仆童怎么就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眼前浮出裴辽那张阴沉的脸,纪争厌恶的撇嘴:“给人打的。”
“谁?”贺瑜方追问。
“裴辽。”纪争嗤了一声,“辜家庄从前的大弟子,如今投了九幽门,季师姐此行正是要去清理门户。”
“裴辽?”贺瑜方也想起来那年在辜家庄遇见的那个少年,当时他就不喜欢裴辽那总爱把自己摆在显眼位置的做派,因此对对方并没有什么好感。不想他就是把纪争打伤的元凶。
“他怎么会跟你过不去?”
纪争撇嘴,厌恶道:“他要让我姐姐给他做妾侍,姐姐不愿意。”
于是少年便去替姐姐出头,而后带了这么一身伤回来。
贺瑜方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少年一没有武功,二没有背景,却还倔强地张开自己并不强壮的瘦弱肩膀,将姐姐护在身后,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裴辽那人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少年又是怎么在他的手里逃过性命的,只看这一身旧伤就能明白一二了。或者说,少年竟然还能捡回来一条命,实在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长长叹了口气,贺瑜方伸手揉了揉纪争的脑袋。这小子,还真是吃了不少苦啊。
越往下游走,难走的水路便渐渐少了,水流也渐渐平缓了。
初时坐船还带着几分惊奇,到后来不独是贺瑜方,纪争也觉得整天屈在船舱里浑身骨头都在发痒,恨不能上岸去跑一跑跳一跳。
终于弃船登岸时,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水路行到终点,陆路却还只是开始。
西南多山,且多险峰,高峻的山峰耸入天际,连绵不绝直到万里之外。鬼医的居处就在这重重山岭中。
跋山涉水足有半月余,直到纪争都以为自己成了深山老林里的野人了,贺瑜方才道鬼医的居处不远了。
鬼医的居处乃是一处深山绝谷,两傍有高峻险峭的山峰直插云霄,峭壁直如镜面一般光滑,其上草木不生,站在峭壁之间,只见得天空成了细细的一线,那峭壁仿佛下一刻就会压下来似的,教人心中不由生出惊悸来。
山谷中终年云雾笼罩,一条只容两人并排行走的小道,蜿蜒着通向山谷深处。
“那什么鬼医就住在这里头?”
纪争瞧了瞧那被云雾笼罩着的山谷,大是惊叹,心中不由对这未曾见面的鬼医生出了几分钦佩。这样无有人迹的险山恶地,且山林中还不时传来猛兽啸叫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肉跳,寻常人哪敢在这里居住。
贺瑜方则是已经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一边警惕地环视四周,一边探手自包袱里取出一块肉干,道:“小心,这里有……”
吱吱吱吱!
话音还没落,只听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叽叽喳喳的嘈杂声音。这声音在山谷中不断回荡,一时间似乎四面八方都传来了这样的声音,周围又是云雾笼罩,根本不知道发出声音的东西在哪里。
“什么东西——”
纪争刚刚问出来这句话,陡然见得眼前黑影一闪,来不及闪躲,那黑影已经撞了过来,贺瑜方眼疾手快地伸手拉了他一把,然后他就觉得脸上被什么东西狠狠扇了一下。
这一下力道极重,纪争的脑袋都被扇得偏了过去,嘴里涌出来一股熟悉的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