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熊听得风声呼啸,虽是个蠢物也知道不好,但它怀中还抱着那一棵大树,当下性起,嘴里低吼一声,一个用力竟然就将那根系错综庞杂的大树连根拔了起来,跟着抱着那棵树猛地挥出。
贺瑜方抬眼就见一棵大树以横扫千军之势横扫过来,当下双足连踢,身形猛地拔高,避了过去。
纪争却没有这么好运气,他挟着有死无回的气势,冲得十分迅猛,不防那人熊还有这等手段,当下一头撞去正好撞在那棵横过来的树上,幸而那是光溜溜的干部,不曾有尖锐的树枝,总算免去了叫树枝扎死的下场。
但即便如此,他也被撞得倒飞出去,撞上了一棵树木才得以停下来,身体软软的顺着树干滑下去。此番却比先前所受的伤更重,他连哼都没哼一声,脑袋一歪,径自晕了过去,嘴角缓缓的流下一道血线。
那边厢那人熊也不好过。须知此处乃是树林中,前后左右都是密密麻麻的树木,且还有各种藤蔓缠绕其中,那人熊怀里抱着一棵大树如何能够施展得开,那棵树连弯都转不过来,跟着就被藤蔓等兜住了,任是人熊气力再大这时又哪里能同这许多年岁不小的树木比拼力气,登时就被卡住了,动弹不得。
人熊嘴里怒吼连连,一时竟跟怀里那棵被藤蔓兜住动弹不得的大树扛上了,连已经杀到眼前的贺瑜方也顾不得了。
贺瑜方见状大喜,因那人熊的胸腹叫那棵大树遮挡住了,他索性踩着一根树枝腾身直上,手中长剑化作一道寒芒直刺向人熊双目。人熊见势不妙,竟还舍不得放下怀里的树,伸颈仰头张开满是利齿的血盆大口,要将贺瑜方连人带剑吞下去。
谁料贺瑜方这一击乃是虚招,只见他剑尖一晃,长剑顺势下移,直刺人熊颈脖,他的手则缠上了一根树枝,将身子一荡,手中长剑绕着人熊的颈脖兜了个圈,就见一道血泉猛然飙射而出,那人熊嗷的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吼,小眼睛里射出血红的光芒,终于舍下怀里的那棵大树,扑身过来要将贺瑜方撕扯粉碎。
贺瑜方一击得手,毫不恋战,脚下一点,腾身而起,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落在了人熊身后,抖手一片剑芒挥洒而出,均是直奔那人熊受伤的脖颈而去。
那人熊颈脖的要害受了伤,即便性猛力强,此时也依然受了影响,行动缓慢了不止一倍,且反应较之先前也慢了不止一拍,一时竟没有发觉贺瑜方已然到了身后,更没有发觉贺瑜方那致命的一击。
贺瑜方挥洒出剑芒之后,犹不放心,紧随着又扑了上去,长剑狠狠地扎进了人熊后颈血肉模糊的伤口中,直至没柄,而后顺手往右边一划拉,喷涌而出的血泉将他喷了满头满身。
人熊巨大的身影一僵,仰头张嘴似要发出一声愤怒地咆哮,最终却只是在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而后那巨大的身形砰然倒地,将后方一棵不小的树都压得弯了,树干发出咯吱咯吱不堪重负的声响,终于还是断折了。
贺瑜方瞧见这一幕后背惊出一身冷汗,亏得他见机得快,一见不对赶紧飞身急退,这才没有叫那人熊压成一块肉饼。
稍稍喘了口气,贺瑜方连满头满脸的血也顾不得抹一把,三步并作两步急切奔到纪争跟前,眼见少年躺在树下双目紧闭,嘴角殷红一道血线,心中不由一紧,连忙跨过去将纪争抱起来,右手抵在他后心,将自身真气缓缓的渡过去。
“小争,小争?”
纪争喉间闷哼一声,缓缓睁开眼睛,旋即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很快又闭上了,气息仍是微弱。
贺瑜方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他怎么样了?”傅容好容易拖着断腿挣扎进来,扶着一棵树喘着粗气,脸色煞白,头脸上全是冷汗。
贺瑜方瞥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将纪争放下来,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药丸纳入纪争口中,跟着运起真气助他将药力化开。旋即他起身,提着长剑走向那再也不能耀武扬威的人熊。
傅容看出了他的意图,也没有阻止,只是挣扎着拖着断腿过来,扶着树缓缓矮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纪争那苍白不见血色的面容,唇角的那一道殷红的血渍在苍白脸色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惊心。
傅容没有想到昨日还在跟自己打架的人今日竟然会救了自己的性命。他本来都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了,但是没有想到纪争那舍命地一撞,竟然就把一只脚已经踏入黄泉门槛的他撞了回来。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救自己?
自己害得他不久于人世,不得不东奔西跑求医寻药,按说这就是生死仇敌了,可他仅仅是揍了自己一顿,然后就默许了自己厚颜跟着上路的行为,更在危急的时刻以身犯险将自己救下。
会这么冒着危险也要救自己的人,这世上,怕就只有眼前这人了吧?尽管这之前两人还有着深深的怨隙。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傅容瞧着纪争,神情有些愣怔,心中渐渐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来。
这陌生的情绪搅扰得他一时有些心神不宁,一股无法言喻却很温暖的情感在胸中酝酿生出,然后渐渐蔓延,将整个心口都涨得满满的。
他愣了一会儿,忽的想起了什么,慌忙翻检身上所携带的东西,却什么也没找出来,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并没有带着伤药,神情蓦地黯淡下来,眼中显出担忧焦急的神色来,忍不住抬眼去看贺瑜方。
贺瑜方已经利落地取了熊胆,正大步走过来。他满头满身都是熊血,面容因为纪争的受伤显出几分凌厉来,此时大踏步走过来,犹如地狱里浴血而出的魔头,看着十分吓人,傅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贺瑜方看也没看他一眼,蹲身小心查看纪争的伤势,发觉对方气息不再如先前一般微弱,心知是师门秘制伤药起了效用,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小心地将纪争半抱在怀里,又熊胆稍稍弄出一个小口子,一手掐着纪争的下颔将熊胆胆汁滴进对方口中。
傅容瞧着他的动作,忽的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为什么?”
贺瑜方抬头瞥了他一眼,虽然傅容问的没头没脑却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却并没有回答。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傅容以为贺瑜方没有听明白,又追问了一句。
“什么为什么?”贺瑜方看看差不多了,便将熊胆整个塞进了纪争嘴里,有些奇怪的反问一句,“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傅容愣了一下。
这是……理所应当的?
心里不知怎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这为了救人差点送命的事在他们看来却是理所应当的,并不值得再三提起,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要知道,就连自己的亲姐姐,恐怕在自己遇到危险时的第一反应是确保自己的安全,而不是想也不想的冲过来救自己。
一母同胞的血亲竟然还赶不上两个外人,这样的事还真是够讽刺的。
傅容默然无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断腿,唇边露出来一个苦笑。
正想着,忽的眼前出现了一双血迹斑斑的软底快靴,傅容抬头,却见贺瑜方在他身前蹲了下来,伸手在他的断腿上摸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望着他道:“是胫骨断了。”
说着扯下身后的包袱,拿出干净的衣衫,将之撕扯成条状,又对傅容道:“我从前虽然看过别人是怎么接骨的,只是从来没给人接过,但此处离出山还远,怎么说也得有半个来月的时间,你的腿拖不到那时候了,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傅容咬了咬嘴唇,脸色惨白,半晌只说了一个字:“……好。”
贺瑜方望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江湖人都是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活,谁都不知道哪天再也醒不过来了,这样只是断腿确然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伤。
他伸手在傅容的断腿上摸索着,屏息静气,分辨着手下的细微手感,然后手下一个用力。
“呃——”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傅容忍不住惨呼出声,他死命咬着嘴唇,浑身的冷汗倏忽一下都冒了出来,豆大的汗珠从额际滚落。
贺瑜方利索地给他缠上布条固定,忽一抬眼瞧见旁边的树枝,想了一想,以手代刀劈下几支粗如儿臂且较为挺直的枝条,将枝叶都撸干净了,用剩下来的布条将之缠到傅容的断腿上。
傅容缓过来一口气,抹了把汗,苍白的脸上露出来一个笑:“多谢。”
贺瑜方摆摆手,端详一会儿,舒了口气:“成了,过上两个月就能恢复如初了。”又回头瞧瞧纪争,见少年仍是晕迷不醒,叹了口气,道:“看来是赶不了路了,索性今夜就在此处过夜罢,左右肉食都是现成的。”可不是么,那头人熊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小山,三人就算都是大肚汉,只怕也要许久才能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