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端木蕻良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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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家乡自学理解人生

曹仲元在他的交易所倒闭之后,又利用流动资本做起高利贷的生意。“捣了几次大把之后,除了浮钱之外,土地也不到二百天地了。”1926年,正在端木蕻良求知欲和吸收力最强的时候,他眼看着父亲“曹仲元苦心经营的高利贷,在日本人操纵的市场上竞争,亏损得不能自拔,积劳成疾,染病而亡……”曹仲元“死于白喉并发丹毒症,享年只有四十九岁。那年秋天,白喉也使端木蕻良病倒,而且夺去了他妹妹的生命”。当时端木蕻良十四岁。

曹仲元的早逝,终于把这个大家庭推向濒临崩溃的境地。曹家四兄弟顿感束手无策,这时,端木蕻良的“大哥主动舍弃中国大学二年级的学业,回到昌图中学任教,并和一个大地主的女儿结了婚,获得一笔援助,暂时缓解一下难以支撑的局面”。大哥回到家里以后,又和老奶家合租了富聚大银号,继续作高利贷放款的生意,“于是便在第二个秋天第三个秋天整个儿的跌了进去,只剩下早已干枯的土地来维持这‘不在地主’的暮景”。

活生生地目睹着一个大家庭,如此迅速地坠入崩溃,这给端木蕻良的心灵上留下了极深的伤痕。这伤痕在端木蕻良以后的文学创作中,处处可以感觉到。曹家族辉煌的过去和没落的过程,正是端木蕻良创作的巨大资源,在发掘这个资源的过程中,端木蕻良不断地追寻,而在追寻的过程中,曹家族的历史又不断地被强化、虚构并注入了浪漫的色彩,渐渐地成为一种特殊的理想主义,怀旧则是这种理想主义里情感的基调。可以说,这也就是端木蕻良从他那个富裕的祖先那儿得到的惟一的遗产。

虽然端木蕻良从来也没有直接把他自己的感情和他的父亲放在一起,但也从来没有表示过他不爱他的父亲。一开始,端木蕻良朦胧的写作意识似乎是受到了他母亲的鼓励,然而,当他在叙写不幸的母亲的同时,笔下流畅的却常常是父系家族的辉煌。不无讽刺的是,母亲的悲哀反倒更加衬托了父辈的权势,端木蕻良自己也时时控制不住为自己家族而骄傲。这种骄傲塑造并成为他性格的一部分。这也表现在反映了他时时对那个过去的曹家族的观照、怀念和思考。应该说,端木蕻良最初的写作目标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一是写他的父母,另一就是写他自己。

1927年的下半年,位于昌图城孔庙的南学堂(中学),来了一位新教务长,思想很开明。他在教室里挂了他自画的马克思、列宁像与小传。端木蕻良同他谈得十分投机,为此便入该校读了一年书。在这段时间里,算是一个略闯荡过一点江湖又回到家乡的游子端木蕻良,似乎登上了一个相当的高度来重新审视他的故土。离别之后的归来,新旧之间的距离和反差竟然使得端木蕻良的对自己家乡以及养育他的大草原看得愈加真切,愈加深刻。他挣脱了“自我”的束缚来反省他的“自我”,反省最初养育他“自我”的那一片土地和人际环境。

后来,端木蕻良特别在他的《科尔沁前史》里写下了这样的一段文字,他说他是亲眼目睹了两个大崩溃,一是东北草原的整个崩溃下来(包括经济的、政治的、军事的);一个是父亲的那一族的老的小的各色各样的灭亡。这使端木蕻良明白了许许多多的事物,就像在古老的私塾里读完了开蒙的一课似的。

端木蕻良历经了那个古老的私塾里特殊的“开蒙”,在东北农村的一个小县城里,度过了人生道路上最初十六年里的大部分时光。在那里,端木蕻良领略了曹家祖先遗留下来的贵族生活方式以及权势,后来又亲眼看着这样一个富裕的大家庭步步堕入衰败破落,这两件事以后在端木蕻良哲学观、历史观的最初形成过程中,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从端木蕻良早期的叙事性小说和晚期的历史传记性小说里,都可以看到他对于家庭、对于出生的故土、对于故土的历史似乎有着一种特殊的理解,他在这些作品当中灌注着田园式的乡村风味,并且体现出一种非常强烈的个人的情感,这种情感里绵绵缠绕着一条和土地之间割不断的纽带。

1928年,端木蕻良的二哥曹汉奇终于有了经济能力再次把他带到了天津。从此,端木蕻良便彻底离别了他那美丽的科尔沁旗大草原、苍凉的塞外边疆以及神秘的老宅,结束了他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

到了天津,端木蕻良先是在二哥那里复习了一段时间的功课。然后在秋天里,便成功地“考入南开中学初中三年级,编入初中三组”。端木蕻良这次能够直接考入南开初三,完全是靠他的自学。端木蕻良后来不胜感慨地说:“就我整个经历来说,几乎一直都是在自学的船上漂流着,连一张小学文凭也没有拿过。”然而,也就是这种特殊的自学——正规学堂以外的非正式的教育——使端木蕻良吸收到了各种各样的知识,并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相当持久的影响。端木蕻良孜孜不倦地阅读,无论是他父亲收藏的那些“左道邪说”的东西,还是他哥哥提供的现代读本,以及他自己所汇集的各种资料,都是端木蕻良自学的源泉,使得端木蕻良这个东北草原上的孩子很早就获得了相当广博的知识。

离开了昌图县城的端木蕻良,成功地迈出了人生道路上极为重要的一步,实现了长期以来上南开中学的梦想。为此端木蕻良十分激动,他知道他的成功是和他二哥的支持有很大关系的。后来,他和这个把他带出昌图的二哥关系一直很好。作家秦牧曾经说过:“他对这位提携他长成的哥哥非常尊敬,这个哥哥后来成了大学的历史教授,有好几次我在端木家里见到他,深切地感到这对老兄弟之间深厚的情谊,虽然大家都是老头儿了,端木仍然大哥前,大哥后的呼唤着他。”端木蕻良的这位二哥曾任教于哈尔滨师范大学历史系,于1989年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