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初,在战乱时期离开上海的端木蕻良终于到达武汉,人生地不熟地开始闯入了这种和他以前完全不同的生活圈子。过去,端木蕻良虽然也参加一些社交活动,但大多数时间总是关门写书,生活在他的一人世界里,或者生活在他学生时代的同学当中。到了武汉以后,将是端木蕻良第一次和他的东北同乡作家们“混”到一起。当然,这个时候的端木蕻良和刚刚从科尔沁旗草原上走出来的端木蕻良已经是大不一样的了。同时,他既不再是天津南开时期的那个充满了爱国激情又忘我投入政治潮流的中学生,也不再是“一二·九”运动时期的那个积极参与又保持清醒头脑的年轻人。历经从军、学运、避难、上海滩……坎坷的岁月,除了他独特的贵族气质以外,早把端木蕻良磨炼成为一个放荡不羁而又具有独立意识的浪漫文人。
到了武汉,端木蕻良很快就卷入那里的左翼作家抗日活动,他和胡风、萧红、萧军等一起,着手继续编辑《七月》杂志。10月16日,《七月》杂志在武汉的创刊号终于问世。这一期的《七月》杂志上同时刊登了端木蕻良的两篇散文,一篇就是端木蕻良在逃难途中写下的《哀鲁迅先生一年》,另一篇是《记孙殿英》。以后逢一、逢十六《七月》总是按时出版,几乎每一期上都刊有端木蕻良的文章。可是另一方面,端木蕻良似乎仍旧有些喜欢独来独往,不习惯拉帮结盟,所以不久他就和胡风他们的《七月》有些疏远了。
当端木蕻良出现在武汉的东北同乡们的面前时,梅林是这样形容的:有一次,一个长头发,脸色苍白,背微驼,有着嘶哑声带,穿着流行的一字肩的西服的人走进来;他从瘦细的手上除下棕色的鹿皮手套,笑着对萧红说:“我的手套还不错吧?”萧红试了试,坦直地大声说:“哎呀,××的手真细,他的手套我戴正合适。”这是在武昌小金龙巷二十一号的一幢新落成的房子里,当时蒋锡金在那儿租赁了两间厢房,为了帮助萧红和萧军,蒋锡金把卧房让给了他们,自己住书房。端木蕻良来到这里看了以后,很想也搬进去住,又不好意思当面问蒋锡金,就请萧红和萧军转达。乐于助人的蒋锡金爽快地同意了,不久端木蕻良就搬了进去,和萧红、萧军的房间毗邻,中间有内门可以通达。后来,蒋锡金有过这样一段回忆:“我们的住处来了一位西装长筒靴的年轻人,留着很长的发角,脑后的长发几乎盖住了脖子,颜容憔悴,举止羞涩,模样很像现在所谓的‘80年代青年’;不过,那身西装是当时的流行式样,填了很高的肩,几乎两肩都平了,所以我们开玩笑,叫他‘一字平王’。我给他取了个四个音的好像是西班牙的名字叫Domohoro,但平时为省便,只叫他Domo。”
不过,萧红却很乐意和端木蕻良在一起,他们时常一起散步或吃饭。平日里,蒋锡金白天出门,晚上回家,家里多数只有萧红、萧军和端木蕻良。那时候萧红、萧军的关系正处白炽化,萧军性情直爽但粗暴,又喜欢在朋友面前揭萧红的短,特别是还曾经移情于他人……此类事件在以往发生,常常弄得萧红忍无可忍,只得出逃。“但这次却不同了,她有了援手——萧红发现了一个仰慕她而且可以保护她的人。”此人便是端木蕻良。虽然端木蕻良在体力上远比不过萧军,但他很会对萧红示好。萧红的名气比端木蕻良大,端木蕻良“不只是尊敬她,而且大胆地赞美她的作品超过了萧军的成就”。这正是萧红最需要的,也是萧军最不喜欢听的。在端木蕻良的身边,萧红可以享受到了少有的优势。尽管萧红后来据说曾经在聂绀弩面前讲端木蕻良“是胆小鬼,势利鬼,马屁鬼……”,但“好话”总比“拳头”容易接受得多了。
不久端木蕻良发现,萧红很喜欢在他面前念一首诗。仔细一听,诗的内容是这样的:君知妾有夫,
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
恨不相逢未嫁时。当时端木蕻良并没有放在心上,他认为也许这是萧红做给别人的诗。因为他从来也没有送过萧红什么“双明珠”,也没有对萧红“缠绵意”。有一次萧红拿出一幅“贵夫人遇情人”的西洋画给端木蕻良看,还告诉端木蕻良鲁迅常拿一幅“披发女人”的画给她看。端木蕻良有些“看不懂”,但也不好问。后来,端木蕻良发现,萧军也开始喜欢在他面前念诗了,其中有两句是这样的:叔嫂不亲授,
君子防未然。这时端木蕻良开始纳闷起来,萧军这个东北武夫怎么文绉绉地念起诗来了。同时萧军又常向端木蕻良炫耀自己曾经当过东北宪兵的历史,并且拿出他的宪兵标志给端木蕻良看。那是一个粉色的标志,是端木蕻良过去从来也没有看见过的。端木蕻良实在不知怎样回答萧军的诗才好。不过他同时也发现,萧红对他确实是很关心的。有时端木蕻良衣服上的扣子掉了,萧红这个平时自己也不太喜欢做针线的人,却常常会主动为他补衣服,缝扣子。于是端木蕻良就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萧红比我年长一些,生活上照顾我帮助我均属正常。”但在同时,端木蕻良也开始比较注意自己的行为了。有一天端木蕻良和萧红散步来到一座小桥上,面对水中的月亮,萧红突然又开始吟诗:通往桥下水,
船头载明月。吟了两句又打住了,端木蕻良心里明白,萧红的意思是让他把未完的诗接下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端木蕻良假装糊涂,没有去接。
又有一天,他们的住处又来了一个画家朋友——梁白波。这个女画家一进门就和自幼爱好美术的萧红像老朋友一样地越谈越投机,由于她当时流亡武汉无家可归,只能和另一人合用一张床(那人晚上工作白天用床,梁晚上用床白天出门),而且住房烂陋,几乎要倒塌,于是便想要搬过来一起住。蒋锡金听了顿时面露难色。尽管梁白波是他的老朋友,帮个忙是理所当然的。可是这儿一共只有两间房,一间是二萧住,另一间是他和端木蕻良住,再挤进来一个女的如何是好?站在一边的萧红快人快语,说:那好办,让端木住进他们房间,让梁睡到端木的床上。不就解决了吗?于是就这样,端木蕻良在武汉曾经一度和萧红、萧军同时睡在一张床上。当时,单纯的萧红一心只想帮助一个同是天下沦落人的梁白波,但是否就是从这儿开始却酝酿了一出风风雨雨的三角恋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