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不懂幕僚就不懂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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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与大学教授的交锋 (2)

纬国认为战略教育的目的在于展开将领的心胸和视野,有的学员只会搬弄条文,思考严重缺位,纬国就问他们,你们没学过,要从哪里学?他们说,老师教啊!纬国又问,老师从哪里学?他们答:老师的老师啊。纬国又说老师的老师的老师怎么办呢?……甚至更早的人孙子、孙武的兵法又是从哪里学呢?总是要有第一人来开创的嘛。他用诱导法来使学员开窍,打开他们屏蔽的思路,最后他把中外大军统帅处理战事的条文拿出来对比,强调学员也有和大军统帅类似的思维,结果这些人大受鼓舞,渐增自信。

纬国还特别注意山地战术训练,他的山地战术观念走出了传统参谋作业的格式,深入到战术思想的灌输和运用,学员感到耳目一新。他说欧美尤其是西欧的地形都是窝形状,山脊较缓,可堪利用;而中国的山较为挺拔陡峻,无法将西方的山地套用。他既研究进攻也研究防御,以及怎样发挥强势的火力。另外他讲授战术的纵深,在步兵营的后面就是炮兵的阵地以及预备队,一旦突破敌营,即完成战术的贯穿,取得阵地后部队不能离开,要撑住突入口的两边,不让突入口合拢,以便让第二拨的部队超越进去一直抵达核心。所以他的讲授是从攻击、防御、撤退等方面教起,务使学员知其所以然,并且学会如何策划攻击与防御,尤其要使幕僚人员打消硬拼的、伤亡很大的旧有观念。

蒋介石规定石祖黄每周都要去见他一次,专谈装甲兵的事情,因为要培养装甲兵,须托综合之力来培养,不能单靠军事。纬国说:“当时父亲对装甲兵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但是石祖黄对装甲兵却是一无所知,父亲问不出所以然来,非常着急,所以就借着我回家的机会问我有关装甲兵的问题。我这个装甲兵是土透土透的,我在部队里不声不响,就是不要让他们认为我喝了几杯洋水之后,就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我也不会假传圣旨。我在装甲兵里面谨守本分,但是装甲兵有任何缺点,我都会向父亲报告。父亲再交给陆军总部,由陆军总部加以改进。总之,像石祖黄这样不懂装甲兵的人来指挥装甲兵是不行的。”

气度左右格局

在纬国内心,军队应为中华民族锐利的意志体现,应成为守护民族利益的后盾,成为卫护民族尊严的长剑。纬国的行事准则,隐然是要恢复中华武士英雄男儿的尊严与荣耀。

纬国曾两次挨打,两次被要求换抢,事出滑稽,带有一点惊险。

纬国在德国留学的时候,曾经因为维护中国人的形象,孤身反击德国壮汉的围攻。因他的胆力、气力、毅力,这些打他的德国青年后来都和他成了朋友。但纬国在国内的几次挨打,他却以大气度克制忍受了。他有他的理由。

一次是在东吴大学念书的时候,在苏州下火车时发现有很多士兵,他们携着刺刀检查乘客行李。纬国带了一个小铺盖卷,这个士兵要他自己伸手进铺盖摸索检查,纬国觉得奇怪:是你检查我还是我检查我?如果自己摸,即使有东西,还会告诉这个兵吗?于是他就问那个兵为什么不自己摸呢?谁知那个兵就“啪”的一巴掌打过来,说:“让你自己摸是给你面子!”纬国只好把手伸进铺盖去摸一摸,摸完后,那个兵把手一挥让纬国走了。纬国看到很多旅客的行李都是被打开的,弄得乱七八糟。此事引发纬国的思索,部队里的阿兵哥平时受够委屈,有那么一个机会能够在火车站检查别人,当然会耀武扬威。另一方面这一次他所看到的军队,与他小时候在广东所看到国民革命军气质已有不同,这样他对社会的认识也加深一层。

另一次挨打,他已从德国回来从军奔赴抗日前线,乘火车自西安到潼关,车上极拥挤,开车后,看到一个上校自车厢那头挤过来,俄顷又从前方挤回,当其再次经过纬国座位,纬国就站起来说,上校,你是要找人还是要找位子?那人说找位子,纬国就站起来请他坐。谁知那人端详一下纬国,蓦然地就“啪”一巴掌打在纬国脸上,还很生气地责问,为啥刚才他过来时不让座?纬国说,上校,刚才你是从我背后过来的,等到我看见你时你已经走过去了,我以为你在找人,现在看你又挤回来了,所以我特别问一问。没想到那人又是狠狠的一巴掌打过来,说,你啰嗦什么!意思是你还不让位。其实纬国已经站在旁边,纬国请那人坐。然后纬国走进厕所坐在马桶上。

查票时节,车厢里有认识的人就跟列车长说:“那位上校刚才打了蒋纬国。”列车长就问纬国哪里去了,回答说坐在厕所里,他的位子给了那个上校。列车长就跟那位上校说:“你坐在人家的位子上了。”而且那位上校根本就没有票,列车长一方面要他补票,同时告诉他被打的上尉是蒋纬国。那人听了以后,匆匆补完票就跑到厕所门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叩首再三道歉。这一来反而把纬国吓坏了,他挨揍时反而觉得很正常,但是看见一个上校跪在他面前,就赶快去把他扶起来。那位上校一定要纬国原谅他,说他家里还有老娘在,好像马上就要把他拉出去枪毙似的。纬国把他扶起来后请他回到座位上,自己还是坐厕所里,那人坚持要他回到座位,说厕所里臭,纬国说那时候的厕所当然是臭得不得了,但是坐久了也不觉得了。

换枪的事件也很搞笑。

因胡宗南有事找他研究,纬国坐陇海线的夜快车从潼关回新安。上了火车,还未开动,卧铺车厢进来一位少将,纬国就站起来向他行礼。谁知那个将官就叫纬国到上铺去。纬国本来是买的下铺,即站起来把上衣一脱,挂在上铺,这样就露出他腰间的佩枪来,一支银色的白朗宁,是蒋介石送给他的。那位少将眼睛一亮,艳羡不已,连问枪从何来。纬国说老人家送的,那人又问,他也是军人吗?纬国答是。那人拿在手中摩挲不止,纬国便退下弹夹把枪给他。那人爱不释手,遂得寸进尺要求交换,他的手枪也是白朗宁,不过已经生锈了,纬国把退出的子弹再装回弹夹,把弹夹也给他,那人怡然受之,仿佛该得的一样。

次日到了西安,胡宗南派熊副官来接。这位少将先下车,他也认识熊副官,便恭敬地问来接谁,熊副官说来接蒋上尉,那人也没在意。到了将近中午的时候,有人来报告,说外面有一个少将跪在门口不肯走,要求见蒋纬国上尉。纬国赶快出去把他扶起来,那人把枪还给纬国,纬国也交还他的枪,并说,这事没有什么,这把枪任凭谁见了都会喜欢,将军如果喜欢的话就带回去用好了;那人坚决不肯收,说那不行,以后见了老太爷下不了台。

另一次是纬国在德国留学的时候。武官换人,新任武官是酆悌少将,他是所谓“十三太保”之一,也是中枢的重要幕僚。他看到纬国有一把漂亮的七六二手枪,当下就心痒难熬,厚颜提出交换。而他给纬国的一把手枪是二五的,枪栓拉不开,完全锈死。纬国说,这么一把手枪,他还好意思自己佩戴,还要交换。军人的枪是第二生命,哪能让枪锈得连拉都拉不开。纬国对这些家伙充任高级军官实在是失望,而且这个酆悌明明知道纬国的身份,竟然敢这样占其便宜,纬国就更加怀疑他的智商,这些人除了以官阶压人之外,别无他能。而且最糟糕的是,他自己所配挂的手枪锈得不能用,还不觉得是耻辱,这是个很大的问题,即使他表现得有礼貌,也只是封建的观念而已。做一个现代军人,那还差得太远。

抗战初期要坚壁清野、焦土抗战,不能把一个完整的长沙交给日本,但是烧城应该由里往外烧,酆悌反而从四个城门开始烧,人民还没撤走,把老百姓烧死在里面,通常以为,长沙纵火案的幕后指使者即蒋介石本人,解放后张治中披露了这个特急电文(见《张治中回忆录》,中国文史出版社)。而史学家黄仁宇先生否认,认为蒋介石当天离开长沙,当晚就发生火灾,总策划乃张治中本人,执行者正是酆悌,所以他死得并不冤枉。酆悌等人若真是对纵火有看法,完全可以抗命或出走,或等民众迁移出逃后再执行也可。但他们完全罔顾人命,也许这些人理解“焦土抗战”全然仅就字面意思来诠释,他们的灵魂让失败主义弥漫占据。

从这些迷离的乱象中纬国看清了中国的军队是由怎么样的一批人所组成,要带着这么一批人去打仗,还要面对如此精锐的日军,还要打胜仗,真是不可思议。

时局动荡不已,社会转型备受阻碍。专制官场的恶习存留在民间也存留在政府内,不论是谁,稍有权威后就开始耀武扬威了。有一次大家为此话题辩论,纬国认为实在不值得如此争论,重要的是,要敢于承认现实,努力纠正。例如一个小小的二等兵,当他奉派去当桥头盘查哨时,自认有了权威,执行任务时就对老百姓大声呵斥,或者有其他不礼貌的行为;这怎么能取信于老百姓呢?蔓延下去,就成了治理的痼疾。

纬国英俊刚毅、果决细腻、侠骨柔肠,儒家的积极有为、道家的忍让自守,都恰到好处地融汇于他一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为立命之本。读书打基础、兵学理念的系统化、待人接物都有修身的内涵。他做人的端正与低调、兵学思想的先进深锐,像极辛弃疾,像极古德里安。他的兵籍经历完整,训练履历完备。

正如唐德刚赞美光绪一样,说他是中华好儿郎,蒋纬国亦然。唐先生说“从为国为民、牺牲小我的动机着眼,光绪帝这位爱国青年,实在是我国历史上极少有的尧舜之君。”这是从天赋的心性上来说的,“但是光绪帝毕竟是长于深宫之中,受制于无知而狠毒的母后的一个儿皇帝。”这后一点,纬国就远比载湉(光绪)幸运多了。

蒋纬国是不负时代的好男儿,深合孔子提出的仁的定义,就是讲男性的气概、精神与气度,这是一种很高贵的做人的境界。他身上也有儒、道二元道德观,崇尚积极、进取,但也配合了谦卑、消极。他曾因流露对政战制度的不满,因而受蒋经国排斥。他一切以军事坐标为参照,职业目标明确。好处是一丝不苟、兢兢业业,坏处是缺少心机和应变的手腕。因为毫无城府,更不会耍弄政客手腕,一切以专业的眼光来策划施行,极为讨厌翻云覆雨那一套,因而常常吃亏。尤其在政治参与方面,过于拘谨,放不开手脚,更不会有意识笼络人心。

无欲则刚,唯善而行,无论乱世治世,凡一家之中能勤能敬,未有不兴;不勤不敬,未有不败者。纬国深知此理,凡事一应大小俱以不争之心而处之,则不争而自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