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是个雄才大略的专制君主,又是一个诞信鬼神、方士的凡夫俗子。他的双重性格,造成了他的丰功伟绩,也导致了他的荒唐不稽。由于迷信加专制而造成的巫蛊之祸,是这位帝王晚年生活的一大悲剧。
自从陈皇后在宫中采用巫蛊邀宠被发现以后,尽管施蛊的巫觋遭到残酷的镇压,但并没有能杜绝巫蛊在皇宫中流行。
由于汉武帝本人一生都迷信神仙术,招神用巫,天下特别是京城长安和后宫中迷信祠巫之风尤其猛烈,因而不可能完全消除巫蛊。
传说,巫是能用祭祀或者咒语驱使鬼神降祸于他人的女法师。而蛊则是一种神秘的毒虫,看不见,摸不着,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据说蛊一旦进入人体,百药无效,受蛊之人往往痛苦而死。
在当时浓厚的迷信气息中,巫蛊成了人们互相攻击的一种主要方式,这种东西尤其流行于宫中。嫔妃们为了争宠,往往埋下代表仇家的木偶,然后天天念上几声诅骂的咒语,希望仇人在痛苦中死去,而自己却因没有明显的举动而逃脱法律的追究。
陈皇后利用巫蛊邀宠的事情败露之后,汉武帝为了彻底摆脱陈皇后的纠缠,下令张汤穷追狠查,对宫中与此事有牵连的三百多人实行了严酷的制裁。邀宠不成的陈皇后也被一脚踢进冷宫,郁郁而终。
为了避免巫蛊的蔓延,汉武帝下令以后禁止采用巫蛊的任何方式,但这种风气已经得到了广泛的流传,因而愈演愈烈,根本就禁止不住。
征和元年(公元前92年)的冬天别样的寒冷。汉武帝改元征和,是取征战有功,天下和平之意,他仍没有放弃他那抚平四夷的欲望。可是一年下来,汉武帝只盼到的是一个大的旱灾之年。
这天,汉武帝见天气寒冷这才没有四处巡幸,闲居在建章宫中。他年事已高,老眼昏花,恍惚中见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手拿一把利剑直闯宫门。汉武帝吓了一跳,急呼左右期门羽林速速护驾。
左右环集捕拿,可是并无刺客踪影,他们都觉得十分诧异,心里明白肯定是汉武帝的错觉。但汉武帝却认定有刺客。左右卫士无奈,又在皇宫中展开严密的大搜捕,可到底还是一无所获。
汉武帝不肯承认自己老眼昏花,他又兴发三辅的骑士,在上林苑中大肆搜捕可疑人等,几经折腾,还是没有刺客的踪影。汉武帝仍不肯罢休,他又命关闭长安所有城门,挨家挨户搜查,闹得全城鸡犬不宁,始终没有捉到刺客,只好不了了之。但宫门的守卫官却难逃厄运,糊里糊涂被斩了首。
如此结局使汉武帝横生怪念。他心中暗想,我明明看见有人带剑闯宫,怎么如此细密的搜捕,却没有刺客的形影?莫非是妖魔鬼怪不成?汉武帝积疑生嫌,于是闹出一场巫蛊重案,其祸害遍及深宫。
丞相公孙贺的夫人,是卫子夫皇后的姐姐卫君孺,因为这层关系,所以公孙贺一直官运亨通,高居丞相一职。
公孙贺初登相位时,却也知道伴君如伴虎,成天只是战战兢兢,惟恐不小心冒犯了汉武帝。转眼间三五年时间过去了,由于他的谨小慎微,他受到汉武帝的青睐和赏识。
诸事一帆风顺,公孙贺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他有个宝贝儿子叫公孙敬声,从小娇生惯养,因为裙带关系,年纪轻轻就担任了太仆一职,声势显赫。他自恃为卫皇后的姨甥,骄淫无度。
公孙贺觉得自己已经坐稳了相位,又得到当今皇上的宠爱,所以自己觉得危险期已经过去,因而对他儿子的胡作非为,他也懒得去过问和管束。
公孙贺的纵容使得公孙敬声在泥潭中越陷越深。为了满足自己淫奢的生活,公孙敬声急需大笔钱财。但他自己家中钱财远远不够,他就把手伸向了军费之中。他一共擅自动用了北军的军费一千九百万钱。这事被人告发,汉武帝下令将公孙敬声捕系狱中。
公孙贺溺爱他这个宝贝儿子,想方设法要救他出来。正好这时汉政府正在紧急追捕阳陵游侠朱安世,但一直毫无进展。公孙贺就此向汉武帝请求,用抓住朱安世来赎儿子的罪。
汉武帝觉得钱也花了,杀了公孙敬声也无济于事,还不如让公孙贺追捕朱安世,如果真有所获,倒也是一件大好事,他就同意了公孙贺的请求。
公孙贺为了救儿子一命,严令手下人,四出查捕。他得知朱安世混迹都中,就在长安城中挨家挨户地搜查。由于他的严格督察,朱安世终于落网。
吏役等人都认识朱安世,以前主要因为朱安世疏财好友,所以这些人才暗中用情,任凭朱安世逍遥法外。这次因为公孙贺亲自督促严密搜捕,吏役们无法再施他计,只得将朱安世拿下。吏役们受过朱安世的好处,所以心中总有些不安,就告诉了他是什么原因,以免朱安世见怪。
朱安世听明白是公孙贺为了救他的儿子才这样卖力地搜捕他,心中恼怒。但他面上却笑容可掬地对抓他的吏役们说:“丞相这次是抓到了我,恐怕丞相马上大祸临头了。”吏役们面面相觑,不知就里。
第二天,朱安世在狱中给汉武帝上书,告发丞相公孙贺的儿子公孙敬声和阳石公主私通,而且还立祠命巫人在里面作法,咒诅宫廷。此外公孙敬声还在甘泉宫驰道旁,埋下木偶,诅咒皇上等等。
朱安世深知汉武帝痛恨行巫蛊之人,这样公孙贺一家必然要有灭门之灾。而且朱安世久居长安,知道女巫们经常出入王室贵戚之家,这样肯定不会与巫蛊之事没有联系,因而他抢先报复,公孙贺一家倒了霉。
果然,汉武帝接到朱安世的上书之后,勃然大怒,他派人查问,证明公孙贺一家与巫蛊有联系,而且朱安世上书中所列之事完全属实。公元前91年的正月,丞相公孙贺被免官关进狱中。
廷尉杜周奉诏处理这又一起巫蛊大案,他乐得有一个展示他残酷本性的机会。杜周罗织深文,牵藤攀葛,一大批贵戚大臣被卷入这个案子中。
阳石公主系汉武帝的亲生女儿,与诸邑公主为姐妹行,同是卫皇后所生,又与卫伉为中表亲。卫伉是大将军卫青的儿子,他本来继承了其父的爵位,后来因坐罪被夺去侯位。这些人都与巫蛊案件有牵连,而且对公孙贺父子的被拘系都表示出不满。杜周查出这些情况后,一并将这些权贵列入罪犯名单,宣判他们应被一并处死。
这案子又在京城引起轰动效应,不久公孙贺父子在狱中被折磨致死,卫伉被杀,甚至汉武帝亲生的两位公主也不得再生,她们奉诏自尽而亡。
公孙贺父子一案发出了一个信号,那就是卫氏外戚已经落魄了。在这件案子中被杀掉的有卫子夫皇后所生的阳石公主和诸邑公主、卫青的长子长平侯卫伉、还有卫子夫的姐姐即公孙贺的妻子卫君孺。
因巫蛊而引起的宫廷及朝廷的政治屠杀,史称为“巫蛊之祸”。它是汉武帝的皇权专制统治和声色犬马、祀神求仙的宫廷生活相伴而生的直接恶果。
征和元年的巫蛊之祸是一场政治清洗的开始。从这以后,汉武帝开始打击卫氏外戚集团。废长立幼的行动迈出了第一步。
武帝到二十九岁那一年,才得到第一个儿子,这就是太子刘据。刘据是卫子夫所生,七岁时即被立为皇太子,史称戾太子。
卫子夫受宠,卫氏势力炙手可热,卫青和霍去病是全国军队的两位主要指挥官,他们得到了无人可比的信任。卫子夫被封为皇后,入主后宫。就连卫家的远亲旁友也分享到了浩荡的皇恩,过起了优裕的生活。“生女当如卫子夫”的俗语传遍了当时的长安城。
岁月无情,卫皇后也迅速地衰老了,往日浓密的秀发青丝也脱落了不少,她对汉武帝来说已没有吸引力了。
皇太子刘据一天天长大,他仁慈敦厚、温柔谨慎,在他身上体现出其祖父和曾祖父的一些影子。汉武帝却认为他不够凌厉,缺少魄力,不像自己的性格。因而他对于卫皇后和太子刘据的宠爱热度一天天降了下来。卫子夫和刘据母子二人日益感到不安。
汉武帝也察觉到卫子夫母子的惊恐,当时大将军卫青还健在,汉武帝就找个机会对他说:“因为国家刚刚建立六七十年时间,一切都没有定型。加上四面外族侵略不已,朕不得不改变传统的无为而治政策。如果不出动军队平定四夷的话,大汉朝就不能得到安宁。为了这些原因,所以不得不使天下人受劳受苦。”
卫青听了之后表示理解,他回答说:“陛下四面兴师,开拓疆域,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的长治久安。臣民有所劳苦,那也是义不容辞的事。”
汉武帝止住了卫青的话头,说道:“假定后世都像朕这样去做,那必定要走上秦王朝亡国的老路上去。太子刘据稳重安详,必定能够使天下太平,所以不让朕担虑。如果要找一个守成的人主,有谁能比太子刘据更贤明呢?朕听说太子和皇后他们母子心情不安,认为朕不再宠爱他们了,其实哪有这回事?请将朕的意思晓谕皇后和太子。”
卫青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是为了宫中储位的事。他马上叩头谢恩,答应回去转谕太子和皇后二人。
卫子夫皇后听到老弟卫青转告的话,也为自己的不当疑惧而惭愧。她和太子刘据一起向汉武帝请罪,双方消除了隔阂。
汉武帝执行酷吏政治,刑罚严苛,因而制造了不少冤狱,株连许多无辜。太子刘据仁厚恭慈,很看不惯父皇的做法,常常趁着与父皇见面的机会,劝告父亲不要重用酷吏,应该施行德教。
卫子夫很为太子担心,告诫他少过问朝政,以免引起父皇的反感,影响到储位,又怕酷吏们报复,给太子构陷罪名。
每当军队准备出动时,太子刘据总是向汉武帝提出劝阻,让他不要征讨四夷兴师动众、劳民伤财。汉武帝不愿和他辩论,只是笑着拍一拍他的肩头说:“由朕来承担艰苦,将来由你来享福,难道不好吗?”太子刘据心中不同意,但也无话可说。
元狩五年(公元前117年)霍去病英年早逝。元封五年(公元前106年)卫青也辞世而去,汉武帝少了两员大将,而卫后和太子刘据则失去了主要的支柱。
最初,政府官员中宽厚仁慈的人都依附太子刘据。而那些用法残苛的酷吏,则对刘据百般诋毁。宽厚仁慈的官员们畏惧权势,怕自身难保,因此不敢出头露面,而残苛的酷吏们却结成一党。于是刘据在舆论上是毁多誉少。等到卫青一死,那些酷吏们不再顾虑皇亲的报复,遂共同对付太子刘据。
汉武帝与皇子们十分疏远,贵为皇后的卫子夫自从失宠之后,也很难见到他的面。汉武帝与皇后和太子之间的隔膜,为一些人搬弄是非创造了可乘之机。
与太子刘据结怨的江充做事之前先揣摩汉武帝的心思,所以他每次做的事都是汉武帝想做的。江充检举弹劾,无所顾忌,迫令犯法的贵戚近臣充戍到北方。贵戚们入阙哀求,情愿输钱赎罪,汉武帝拈须盘算。同意了这些人的请求,一下子就得到了赎罪钱数千万缗。汉武帝因此认为江充很忠。
自己已经和太子刘据及卫家结仇,而汉武帝又年寿已高,恐怕一旦驾崩之后,会有灭顶之灾。先下手为强,江充心里想。他决心乘这个机会,利用巫蛊来完成他的庞大阴谋,即除掉太子刘据。
他派江充担任特使,专门负责处理巫蛊案件。
征和三年(公元前90年),汉武帝已经六十七岁了。他总是疑心左右亲近用“巫蛊”诅咒害他。他看到江充等人揪出了这么多的危险分子,心中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被杀的人尽管冤枉,也没有谁能向汉武帝陈述了。
江充看透了汉武帝的心思,他就教唆他的心腹胡巫檀何对汉武帝说:“臣在外面望气的时候,只见宫城上面鬼气沉沉。宫里面肯定埋有不少的木头人。要是宫里的鬼气不消除的话,唉!皇上的病是没有办法治好的。”
汉武帝再次让江充带领原班人马进入宫中进行搜蛊事宜。搜卫皇后和太子刘据宫室时,江充搜得特别仔细,每寸泥土都翻了出来。遍地泥土,皇后和太子宫中连放床的地方都没有。而这两个地方的木头人却特别多。太子宫中的木头人身上还缠有帛书,上面写的都是些悖逆犯上的语句。
最终卫皇后被收回皇后印信,自缢身亡,太子刘据逃亡在外,走投无路悬梁自尽。
汉武帝看到太子刘据的尸体被运到京城,他自己觉得有些犯傻,杀了自己儿孙的人反倒被封了侯,这不让天下人耻笑他的愚蠢吗?太子之死,使汉武帝头脑清醒过来,他开始调查宫中挖掘木头人的内幕。方面的调查结果呈送上来,汉武帝一眼就明白了。卫皇后和太子宫里根本就没埋过什么木头人,原来都是江充他们从中捣鬼,隐害太子和卫皇后。汉武帝也逐渐了解到太子刘据确是被江充一伙人所逼迫,因而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铤而走险,本意中并没有丝毫的谋反之意。
汉武帝懊丧不已,他自悔前时的冒失不察,因而无辜断送了子孙三人的性命。想到这些,汉武帝心中充满了悔恨。
武帝的晚年在痛苦的思过中煎熬着。他的思绪经常处于自怨自艾的忏悔状态之中。他沉痛地自责不德,因而好大喜功,多欲政治造成了巫蛊之祸这样的严重恶果,太子刘据冤死,许多士大夫也受到牵连。他心中惭愧,心情沮丧,饮食减少,也不想听什么音乐,更不想什么长寿了。尽管他脑子里昏昏沉沉,但却显示出了一代雄主的优良品质,那就是勇于自责,面对现实。
这现实是什么呢?
由于汉武帝心情沉痛抑郁,饮食减少,所以他晚年多病,因而汉武帝就不得不认真考虑,当前最迫切的现实任务,那就是立储。迫使汉武帝下定决心立储的还有一个惊心动魄的小插曲。
大臣们看到汉武帝成天郁郁寡欢,也担心会伤及他的身体,所以就想方设法让汉武帝能宽心舒怀。但田千秋想召开一次寿宴让汉武帝高兴高兴的计划,又因汉武帝的不肯出席而宣告落空。没有别的办法,转眼又到了一个炎热的夏季,大臣们就请汉武帝移驾到甘泉宫去避暑,他们也希望汉武帝到新环境中之后,能忘记一些忧伤。
一天清晨,汉武帝还在拥被高卧,忽听得一声异响从外室传来,他从睡梦中惊醒,急忙跳下榻来,披衣到外室看个究竟。
外室里有两个人打成一团,汉武帝定睛一看,一个是侍中驸马都尉金日磾,另一个是侍中仆射马何罗。汉武帝正想喝令他们停止问个清楚。
金日磾拦腰抱着马何罗不放,马何罗还在死命挣扎。看到汉武帝从内室出来,金日磾大声喊道:“马何罗要行刺。”汉武帝听了这一句,吓得睡意皆消。
金日磾一面喊,一面死死抱住了马何罗。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马何罗扳倒,狠狠地摔到殿下去了。
殿前值班的宿卫听到异响,也都围绕过来,因为两人缠在一起,也不好动手,怕有误伤。金日磾把马何罗摔到殿下之后,宿卫们一拥而上,将马何罗生擒活捉。
马何罗是重合侯马通的长兄,他与江充最为知心,狼狈为奸。巫蛊之祸发生后,太子刘据斩杀江充起兵,马何罗和他的弟弟马通一起出力死战,成了平叛的英雄。汉武帝将马何罗和马通兄弟二人一同封侯。
不久,太子刘据在泉鸠里被追捕的人逼得上吊而死。在田千秋的主持之下,巫蛊冤案逐渐真相大白。汉武帝心中感悟,他痛恨自己逼死了儿孙,就将江充的全族杀绝,又将苏文在横桥上活活烧死,江充的党羽、帮凶也遭到灭顶之灾。
汉武帝的愤怒使得曾经与江充亲善又曾围攻过太子刘据的马何罗兄弟十分惊恐。他们恐怕这事终有一天会株连到他们兄弟。他们兄弟商议,不如先发制人,将汉武帝除掉再说。
当时担任侍中驸马都尉的金日磾是个细心人,他观察到马何罗兄弟经常在甘泉宫附近徘徊,而且神色也有些慌张,他心里不禁就起了疑心,在暗中注意着马氏兄弟的行踪,有时故意和他们一起出入宫禁。
马何罗兄弟也觉得金日磾的行动有些异常,他们警觉到金日磾已经有所戒备,因而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正好有一天,金日磾得了一场病,在宫中值庐内休息。马氏兄弟一看有机可乘,立刻加紧了叛乱的步伐。
马何罗、马通和他们的小弟马安成假传圣旨,乘夜出宫,击斩武库守官,夺得了武器。第二天一早,汉武帝还在睡梦之中的时候,马何罗已经领着矫诏发来的士卒包围了甘泉宫。
马氏兄弟本想趁着黑夜起事,但因殿内宿卫防守严密,所以一直没敢直接冲进去。好不容易等到清晨,这时值班的宿卫刚刚撤走,换班的宿卫还没来到的这个短短的空隙中,马何罗让马通和马安成在宫外策应,他自己身怀一把利刃,从外面急急进入宫内,准备趁宿卫交接班之机刺杀汉武帝。
可巧,金日磾休息一夜之后,病好了一些。他早上起来去厕所,看到外面没有宿卫,知道这是换班时间。他脑子里忽然想到已经有一天没有见到马何罗了,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便返身向汉武帝寝殿走去。
金日磾在汉武帝的寝殿外刚站住脚,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从东厢房显出身形。这人眼睛直往后看,身子贴着墙壁悄悄地向殿门这边溜过来。
那人再次回过头来时,看到了守在汉武帝寝殿门口的金日磾,不由得吓了一大跳,顿时呆在那里。金日磾这次总算看清了,原来他就是自己一直提防着的侍中仆射马何罗。
见此情景,金日磾心中已经明白几分,他故意问马何罗前来做甚。马何罗惊恐失色,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现在自己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外面士卒已矫诏发来了,就是现在偶然用话搪塞过去,但发兵一事无法隐瞒,反正死路一条,何不拼死一搏。
马何罗想到这里,也不理睬金日磾的问话,急步冲进寝殿大门,由于他手忙脚乱,正好碰到了挂在墙上的宝瑟。“当”的一声,那宝瑟落到地上,叮叮咚咚响个不停。马何罗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正想把弦摁住,却被金日磾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他在挣扎之中,那把利刃却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换班的宿卫正巧赶到,他们将马何罗捆绑起来。汉武帝马上讯问马何罗,没用多长时间,马何罗的意图就查问出来了。汉武帝从马何罗的供述中得知马通和马安成还在宫外策应,就急忙派使者去令奉车都尉霍光和骑都尉上官桀前来保驾,捉拿叛臣。
马通和马安成看到天色大亮,还不见马何罗出来,心中都有一种不祥的预兆。他们还在翘首以待的时候,忽听得远处人喊马嘶,大队汉军将他们团团围住,领兵的正是奉车都尉霍光和骑都尉上官桀。
马通和马安成盼来盼去,盼出了催命鬼。他们欲奔无路,只好束手就擒,被霍光和上官桀送交廷尉讯问查办。这件案子是图谋剌杀当今皇上,廷尉依照谋反律治罪,将马氏三兄弟一并斩首,马氏家族也被杀了个精光。
遭到这意外的惊吓,汉武帝愈觉心绪不宁,他心中明白自己终究有辞世的那一天。尽管他为了求长生花去了大笔的钱财,受尽了方士的愚弄,但他最终清楚地认识到,死亡必然是自己唯一的归宿。他心想,自从太子刘据死后,一直没定下来把江山传给哪个儿子,要是自己有个意外而突然辞世,那么将是何人继位呢?自从马何罗行刺之后,汉武帝开始了他的立储计划。
武帝一共生有六个儿子,其中太子刘据是卫子夫皇后所生。另外五子是:王夫人生子齐怀王刘闳,元狩六年立,早亡;李姬生燕剌王刘旦和广陵厉王刘胥,与齐怀王刘闳同时立;李夫人生昌邑哀王刘髆,天汉四年立;最后一个就是钩弋夫人即赵婕妤所生的刘弗陵。
汉武帝虽然好色成性,后宫嫔妃上千,但后代中却也只有六个儿子。其中齐怀王刘闳早早就死了,太子刘据又被巫蛊之祸逼死,所以第二次储位的竞争者实际上只剩下了四位,即:燕剌王刘旦、广陵厉王刘胥、昌邑哀王刘髆和刘弗陵。
燕剌王刘旦是这几个人中年龄最大的。按照汉朝以前的定例,他是新太子的必然人选。但汉武帝并不喜欢这个儿子,因而在第二次选立新太子的过程中,产生了激烈的斗争。
燕王刘旦有辩略,博学各种经书杂说,喜爱星历数术,对倡优和射猎也有着浓厚的兴趣。刘旦借着皇子的招牌,广泛招致各地的游士,他的各种活动能力都很强,基本上与汉武帝属于同类型的多欲人物。
汉武帝自己一生好大喜功、内心多欲,他罢黜百家,表彰六经,重儒术,兴太学,修郊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本是一位英明的主子,即如征伐四夷,北逐匈奴,连岁用兵,虽未免劳师糜饷,但却也能开疆拓土,广播国威。但另一方面,汉武帝的多欲又表现出渔色求仙,大兴土木,侈谈封禅,奢好巡游,任用酷吏峻法,暴虐人民,终落得上下交困,内外无亲。到晚年轮台一诏,他才彻底认识到多欲政治的弊端,因而与以前的政策彻底决裂。
征和元年(公元前92年)的三月,赵敬肃王刘彭祖死,封国中急需有人嗣位。
刘彭祖娶江都易王刘非的宠姬淖姬,生下一子,取名叫刘淖子。恰好淖姬的哥哥因为受宫刑在皇宫里当宦官,为了了解赵国立嗣的情况,汉武帝就召见了他。
汉武帝开门见山地问道:“刘淖子这个人怎么样?”淖姬的哥哥回答说:“他的欲望很多。”汉武帝若有所思,他一边沉吟一边点头,隔了一会才说:“欲望太多的人是不适于当封国的国君的。”
谈话继续进行,汉武帝又问刘彭祖的另外一个儿子,封爵为武始侯的刘昌怎么样。淖姬的哥哥说:“刘昌没有什么欲望,他既没有什么美名,但也没什么恶名。”
汉武帝马上就接着说:“这就够了,朕将令刘昌继承赵国的王位。”
这时候的汉武帝已经处于多欲政治的反省期,因而他废弃了多欲的刘淖子不用而用了一个平庸的刘昌做了赵国的国王。
到他自己选立继承人的时候,汉武帝仍然对多欲政治持摒弃的态度。他对刘旦的不满意也主要是因为刘旦的性格太像他自己了。他担心刘旦继位后再行多欲政治的话,将无疑要重蹈自己的覆辙,因此他一开始就把燕王刘旦排除在新太子的候选圈外。
燕王刘旦不知其中奥妙,他想,自己是皇子中年龄最大的,按以前的惯例,他理所当然是未来的天子。太子刘据死后,燕王刘旦常常以自然的未来皇储的身份自居,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为了防备万一,燕王刘旦先上书汉武帝要求入宫中作为宿卫,这是以前历代太子应做的事。刘旦想这样做一可以明确地宣布自己的皇储地位,二可以在宫中随时处在有利的位置,应付各种篡夺皇权的企图。他派使者急速将这封上书送往京城。
汉武帝看到刘旦的上书之后,勃然大怒,尽管他知道自己不能长生不死,但他一直忌讳谁提死字。刘旦上书要求到宫中宿卫,这是明显盼他早一点归天。汉武帝正好借这个机会让燕王刘旦彻底绝望。他喝令手下将燕国上书的使者拿下,推出未央宫北阙下斩首。汉武帝这招杀鸡给猴看的把戏,真把燕王刘旦给吓糊涂了,刘旦感觉到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心一下子全凉了。
谁知祸不单行,燕王刘旦失宠之后,有人落井下石,告发他藏匿政府通缉的逃犯。汉武帝马上做出处理决定,削去燕王刘旦辖境内的良乡(今北京房山县)、安次(今河北廊坊市安次区)和文安(今河北安次县)等三县作为惩罚。燕王刘旦争储不成,反而连遭羞辱,又气又急,大病了一场。
刘旦的弟弟广陵厉王刘胥是个纯粹的花花公子,他最喜欢的事就是成天和倡优乐人们泡在一起,有时也带着一些狐朋狗友到外面闲逛,每次都要不守法度,胡作非为一番,因而他的缺点很明显。由于广陵厉王刘胥过失太多,汉武帝压根没看中他。
征和年间,昌邑王刘髆还活着,其舅舅李广利和丞相刘屈氂之间达成默契,密定他为皇储。后来巫蛊余波涉及到刘屈氂,因而他和李广利之间的阴谋也被拆穿。这在当时属于大逆不道的罪行,因而刘屈氂一家被杀,李广利投降了匈奴,家族同样遭到屠戮。
这件事不能不对刘髆登上储位产生冲击。汉武帝又看到昌邑王刘髆自幼身体不好,成天病怏怏的,也担心他没有处理国家大事的精力,因而他下定决心把刘髆也剔除了储位候选人的行列。
果不出汉武帝所料,昌邑哀王刘髆在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就死了。汉武帝也是这年驾崩,他的死和刘髆的死基本上没差多少时间。
汉武帝最为中意的就是钩弋夫人所生的小儿子刘弗陵了。他早就有立刘弗陵为新太子的想法,但他忌讳钩弋夫人十分年轻,因而心中一直犹豫不决。
后元元年(公元前88年),刘弗陵才六七岁,身体长得十分壮实,又非常聪明,汉武帝当时已是个七十岁左右的老翁了,对这个最小的儿子,当然是十分的钟爱,他常对左右说这孩子特别像他自己,因此有意立他为太子,作他的接班人。
据说钩弋夫人怀孕十四个月才把刘弗陵生下来,迷信的汉武帝为此感到惊奇。他便赐钩弋夫人所居宫中的大门为“尧母门”,其中便有几分偏爱之意,不想被江充等人所利用,进而导致了太子刘据冤死。
汉武帝想立刘弗陵,但心中有所顾忌,他担心刘弗陵的母亲钩弋夫人。汉武帝考虑立刘弗陵为太子的时候,钩弋夫人只有二十几岁。要立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做太子,他的母亲又很年轻,汉武帝心想一定要有一个忠实可靠的大臣辅佐幼主不可,而且这个大臣既要有威望,又要有能力。
选来选去,汉武帝觉得在所有高级官员之中,只有奉车都尉光禄大夫霍光是最为理想的人选,因为霍光忠实厚道,可以托负大事而不必担心。
在当时立幼废长是有悖于传统的惯例的,汉武帝也不想招来更多的物议,就令宫中黄门画了一张“周公背成王朝见诸侯图”,赐给霍光。霍光是一个老实人,他收到这张图之后,只觉得画得挺好,并没有去感悟其中的含义,他令家人在堂中供挂起来。
霍光可以做周公,弗陵可以做成王,可是刘弗陵还很小,钩弋夫人一定会代他临朝,万一她像吕后那样抓住大权,杀戮刘家的人,夺取刘家的天下,那可怎么办呢?汉武帝想来想去也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最后他把心一横,决定先杀了钩戈夫人,清除太后专权的可能性,然后正式确立刘弗陵为太子。
在解决辅佐问题之后,汉武帝决心牺牲他心爱的夫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有一天,汉武帝找了一个理由,当即与钩弋夫人翻脸。
钩弋夫人也知道了她的儿子刘弗陵将做太子的消息,心中无比高兴,更加疼爱这个宝贝心肝。这时面对大发雷霆的汉武帝,钩弋夫人陷入一阵恐惧之中,她怎么也没想到为了一点小事,一向对她百般恩爱的老丈夫会变得如此凶悍。
钩弋夫人急忙摘下自己头上的首饰,趴在地上向汉武帝请求宽恕。她绝对没有想到汉武帝对她早有杀机,自己的儿子被立为太子的喜悦淡化了她对危险的嗅觉,直到汉武帝吩咐左右说:“将她拉出去,关进宫中监狱。”钩弋夫人才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和潜在的危险,心中很后悔。
左右侍从将钩弋夫人从地上架起来向殿门外拖去,钩弋夫人一声不吱,只是用两只眼泪汪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汉武帝,那种可怜劲儿连宫中其他人都感到鼻子酸酸的。
汉武帝只觉得钩弋夫人的泪汪汪的眼睛好像两把尖刀扎在他的心上。他何尝不怜爱这个娇美的女人呢?但为了刘家的江山,他又不得不这样做。他没有勇气再承受钩弋夫人的目光,他也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他难过得闭上眼睛,双手捧着头。末了,他板着可怕的面孔对钩弋夫人说:“快走!快走!反正不能再让你活下去了。”
钩弋夫人心肠绞痛地想着年幼的儿子刘弗陵,想着周围她还没有活够的世界,她才只有二十多岁,就被残酷地剥夺了生存的权利。她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怨恨,在云阳宫里悲切地自杀了。
这件事又轰动了朝野,成为长安市民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多人谈到钩弋夫人的屈死,无不摇头叹息。外面的纷纷议论偶尔也传入汉武帝的耳朵里。
汉武帝赐死钩弋夫人之后也曾惶惶不安了一些日子。他也听到一些议论,就问左右的人说:“外人对钩弋夫人的死有什么不同的议论吗?”
左右随从不敢把底下大骂汉武帝寡情薄义的话说出来,只是含糊地说:“人们感到奇怪的是,既然已经封了钩弋夫人的儿子做太子,可又为什么要杀她呢?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故而有些议论。”
汉武帝也知道自己的这次残酷的行为必然会引起一些震动,他正想通过周围人之口进行一番辩解。汉武帝说:“朕所做的,你们这些晚辈的笨蛋是不会懂得其中的道理的。”
左右侍从吓得不吭一声,汉武帝看了他们一眼之后接着说:“自古以来,国家之所以混乱,都是由于君主年纪太小,而母后却青春正盛。这位年轻的女人一旦大权在握,她就可以做她想做的任何事。她正值青春旺盛之时,定会骄傲不驯,做出淫乱的事来,没有人可以去束缚她。难道你们没有听说吕后擅权的事吗?所以,朕这才不得不先下手把钩弋夫人除掉,好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左右侍从听得目瞪口呆,他们觉得汉武帝的话很有道理,从此以后再也不敢乱发议论了。汉武帝为了刘家江山不失,是不会在乎一个宠妃的性命的,绝对的皇权就是用血浇灌出来的一朵罪恶之花。
转眼又过一年,春暖花开,万物生机勃勃。汉武帝的精神因这春天的景色而有了一点点起色,他知道春光难留,又闲暇无事,就令移驾五柞宫去游览一番,感受一下春天里大自然的气息。
五柞宫附近有五棵大柞树,树木都郁郁葱葱,覆盖了数亩土地。因为五棵柞树的缘故,因而得名五柞宫,是汉武帝的离宫之一。五柞宫的两边有青梧观,三棵梧桐树下,立有两个石麒麟。这是个游春的绝好去处。
汉武帝到了五柞宫游览,他流连在春天的景色中,在五柞宫一住就是几天。他本来年事已高,且连日游览,真觉得有些疲乏,就在五柞宫又休息一日,准备第二天回宫。
当时正值初春,尽管天气越来越暖,但夜晚时天气还是很凉。汉武帝禁不住夜来风寒,旧病复发,以至病入膏肓。他这次真的病倒了,在五柞宫长卧不起,再没力气返回皇宫了。
看到汉武帝一病不起,随行的大臣们也明白这次汉武帝可能大限已到,不久于人世了。当时随侍在左右的霍光和金日磾前来给汉武帝请安。霍光看到汉武帝病入膏肓的样子,不禁悲从心头起,他跪在榻前流着眼泪开口问道:“陛下一旦有不讳,究竟准备立谁作为太子接位呢?”
汉武帝神志还很清醒,他对霍光说:“你难道没有看出前些日子朕送给你的那幅画中的意思吗?”
霍光只是落泪,他摇摇头说:“臣愚昧,不能体察圣意,请陛下明谕。”
汉武帝支起身子坐在榻上,他喘了几口气后才说:“朕已决定立少子刘弗陵为储君,由你来担任周公的角色,辅佐幼主。”
霍光又顿首说:“臣少才阙德,恐难承担此重任。辅佐幼主臣自觉不如金日磾,请陛下三思。”
金日磾也侍立在旁,他马上也跪下说道:“臣是个外族人,承蒙皇上不弃之恩,方才有今日。臣的能力不如霍光,而且如果由臣辅佐幼主处理国政的话,必然招致匈奴人的耻笑,使他们轻视汉朝朝中无人。”
汉武帝并不直接回答他们两人的话,只是慢慢地说:“你们两人素来忠心耿耿,心中没有半点杂念,这些都是朕早巳了解的事。朕之所以选你们辅佐幼主,也是朕多年的考虑。现在你们是责无旁贷,一起听候朕的安排,不要推脱了。”
霍光和金日磾见汉武帝主意已定,心中不禁都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他们劝慰汉武帝一定要好好休息,这才慢慢从汉武帝的寝殿中退出。
二人退出之后,汉武帝又把朝中大臣挨个地在脑中过了一遍,他觉得霍光和金日磾两个是自己的心腹顾命大臣之外,丞相田千秋、御史大夫桑弘羊和太仆上官桀也是忠信之臣,可以让他们共同辅佐幼主刘弗陵。汉武帝想到这里,心中稍觉安慰。
第二天,汉武帝命侍臣起草诏书,立刘弗陵为太子,迁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日磾为车骑将军,上官桀为左将军,让他们和丞相田千秋、御史大夫桑弘羊一同辅佐皇太子。诏令即日向外颁出。
霍光和金日磾等五人奉诏入见汉武帝,他们到御榻前下拜。这时汉武帝已进入垂危阶段,他不能太多地说话,只是对这些人点点头算是作答。汉武帝让他们同心同德辅佐幼主,保证刘氏江山不失。然后就下令让他们从即刻起办理一切国家大事。五位顾命大臣都含泪跪在汉武帝榻前,拜受遗诏。
武帝卒于公元前87年,享年70岁。武帝在位五十四年(公元前141年—公元前87年),建立了西汉王朝最辉煌的功业曾用年号:建元、元光、元朔、元狩、元鼎、元封、太初、天汉、太始、征和、后元,谥号“孝武”,后葬于茂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