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太阳卷着沙漠里干燥、闷热的空气笼罩着明城镇,天空上头蓝映映的连朵云都没有,高远而空旷,透着冬日的荒凉。明城镇里渐渐有人家推开门往街上看。大街上还留着前一夜被沙漠暴肆虐而过的痕迹,地上的浮土轻轻一踩就碎碎地奔腾起云朵般的土泡——像是本该在天上的云跌到了地下。随着街上的脚印子越来越多,镇子里的人都从自家地洞里爬了出来,三三两两凑到一起,小声地讨论着这次叫人措手不及的雨霾。
寻风客栈的门板拆下,里头伙计往外探了探脑袋,听见说话声干脆跑到街上去又转了一圈,脸上一喜赶紧跑回去叫众人都出来。不多会儿陆陆续续的有不少客人都带着满脸惊恐之色从地洞里往上爬,爬出来就跑回屋收拾东西,找老板娘要退房。老板娘挥挥手示意店里头的帐房去结帐,自己带着几个伙计,慌慌张张从地洞里扶出来两个人往三楼客房走。
宋扬搂着他的小包袱紧紧跟在后面,宋美玉临出地洞的时候拉了他一把,被他狠狠地甩开。
宋美玉顿了下,忽然冷笑,“把那只铃铛给我。”
宋扬捂着怀里揣着的铃铛往后退了一步,“不给!”
宋美玉皱着眉头,扬手就给了宋扬一巴掌。前面被扶着刚走到楼梯口的两个人不约而同都欲上前帮忙,黑铎心头一急,甚至一口黑血都“哇”一声吐了出来。宋扬被打翻在地,脸上五个手指头印子肿的老高,却还是死死搂着怀里的铃铛丝毫不肯松手。宋美玉眼睛一红,袖子里掉出把锋利的匕首冲宋扬走过去,眼睛里凶光毕露。
老板娘赶紧把扶着的黑陵交给伙计,正要过去劝,但一看宋美玉那样子就知道她是动了杀机了,正犹豫间,耳朵边“嗖”一声轻响,紧跟着就听到宋美玉一声轻呼,手里的匕首应声落地,“咣”一声颤的人心都是抖的。
一个穿着华丽的年轻公子靠在大门口,拉下厚厚的防风沙巾笑,“啧啧,蛇蝎美女呀~怎么漂亮的女人都这么狠心~”
正说着后面一个长相极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路过他身边狠狠掐了他一把,掐的他直呲牙,“真是叫风沙迷了眼睛不成?蛇蝎就是蛇蝎,配什么美人?!”
宋美玉见那女子说话的时候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一时气恼,“你!”
黑陵和黑铎却是面上大喜,“夫人!”
宋扬微微一愣,看那女子,夫人?!
顾清凌朝后面使了个眼色,跟进来的文在修看到黑陵二人受伤脸上微变,当下赶紧谢过老板娘,带着白帆几兄弟扶他们上楼。顾清凌走过去扶起宋扬,抬手拍掉他身上的灰土,叫兰兰和固固,“带这小娃儿上去洗个澡,不要叫人打扰到他。”
兰兰应了声上前去接过宋扬的手,宋扬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但看到兰兰笑盈盈的冲他笑,忍不住又把手放回兰兰手心,脸上泛出绯红来。
黄环章拉了商决明一把,小声道:“王妃对这个漂亮姑娘很大意见啊?”
商决明不在意的将目光扫过边往二楼走边拿眼神警告宋美玉的顾清凌,最终却将眼神停在始终默不作声注意着众人的老板娘身上,轻笑,“你自己不都说了么,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狠毒。”见黄环章不解的看他,耸耸肩道:“防人之心么~”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阵阵紧凑的铜锣声,一个年轻的衙役敲着锣满街吆喝,“衙门里请来天童为大家作法消灾啦!都快去看啊!”
黄环章一听什么天童,立马来了精神,二话不说拉着商决明就跟上去,拉过一个跑的正欢的老人家问,“什么是天童?”
老人家看样子像是本地长住的,赶紧双手合十做了个佛手,瞪俩人,“天童是菩萨派来给咱们消灾解难的神灵啊!”说罢甩开两人赶紧跟着众人往前跑。
商决明皱着眉毛,黄环章兴冲冲拽过他,“别想了,去看了就知道了!”
俩人跑到衙门大门外头,前面已经站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把衙门前的地上踩的脚印子叠着脚印子,挤了半天俩人也没挤进去。不过这些人倒是都挺安静,个个摒住呼吸瞪大眼睛往衙门口看。衙门口有几个衙役抬来两张香案叠在一起,搭起了一座高台。不一会儿,衙门的大门吱哑一开,里面有人走出来。
“天童神尊!法力无边!”人们口中齐声高呼这两句口号,前面的人大约是先看到了天童,扑通扑通一排排的人跟波浪似的都往下跪。
黄环章和商决明站在最后,眼见前面的人都跪了下去,也将被送上那两层高香案的天童看了个清楚明白。
黄环章愣了愣,甚至连周围人那些跟着了魔似的喊口号都顾不得了,抖着手扯商决明的衣袖,“那、那、那真是天神啊?”
那天童看起来年纪不大,似乎只有五六岁的年纪,皮肤很黑,两只大大的眼睛冷冷的看着下面不断喊着口号跪拜他的人。他坐在香案上,浑身似乎是没有骨头一样,斜斜地靠在旁边的一只玉枕上面,叫人吃惊的人,他浑身上下生着六手六腿,上身六只手神态各异,都在轻轻的动着,下身六只脚踏在香案上,乍一看去还真有些渗人!
商决明看着这个所谓的天童心里头直纳闷,恨不得走上前去仔细摸两把,看看他的手脚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天童忽然冷笑一声,“明城镇就要亡了!”
“啊?!”底下有人惊呼出声,随即跟沸了锅的粥似的,哭爹喊娘的都打揖作拜请求天童饶恕。
天童的嗓子里还带着几分稚气,却嘶哑的狠,像砂布磨在石头上,“明城镇里煞气太重,没有人能救的了你们,凡是留在明城镇里的人,都得死!”
“呀呸!”天童话音一落,人群里立马有一个少年站起来,叉着腰就骂,“明城镇里的人供你吃供你喝,就是叫你来这么诅咒的不成?!”少年原地转了个圈,恨恨地看跪了满地的人,“他不过就是个多长了几只手脚的黄口小儿,你们也信?!”
黄环章咂咂舌头,“是个姑娘啊?”
商决明看着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也觉得有些意思,和黄环章对了个眼色正想要哄着他上去加把火,却忽听身后有人冷冰冰的道:“去死吧!”商决明一愣,听这声音阴森森跟地底下冒出来似的,他回头一看,背后离他不远处站着一个素衣少年,下巴底下一颗痣极为显眼。
少年就站在不远处一方矮墙下,见商决明回头看他,冷冷的看了商决明一眼,转身往巷子里走了。
“哎呀!小姐!”此时,站在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身后,一个小丫头尖声惊呼,蹿起来赶紧去扶住正往地上倒的姑娘,歇斯底里的朝天童哭喊,“天童神尊,我家小姐向来鲁莽,请神尊千万不要怪罪!饶了她吧!”
黄环章赶紧跑过去,一看那姑娘俨然已经七窍流血,再一探鼻息,顿了下冲商决明摇头,满脸的不可置信。商决明大感吃惊,想起刚才那个神色怪异的素衣少年,赶紧往他刚才走的巷子里追去!
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飞快地冲到人群里,见那少女倒在地上不醒人事,脚下一顿扑过去就喊,“江安!”
不远处一个大门里,一个老者接了通报跌跌撞撞跑出来,后面有两个跟他年轻差不多的老者都是满脸惊慌的跟出来,三个人看着地上已然脸色泛青的江安,皆是目瞪口呆。江大双拳紧握,冲过去就要去推那天童坐着的两层香案,江二和江三抽了腰里的刀也要往上冲,后头跟来的家丁和底下的跪拜的人都赶紧拦住他们,江大恨的双眼通红,骂,“我安儿不能白死!老子一刀劈了你个千刀万剐的妖孽祸害!”
书生也赶紧抱着江大的腿叫,“爹,不可冒犯神明啊!”
“老子——”江大手里的刀忽然一松,浑身像根木头似的就往后倒!跟在他身后的江二和江三也是一愣,手里的刀吓的“咣当”一声掉到地上的尘土里!
书生吓的脸都白了,扑上去抱着他爹哭的撕心裂肺,“爹!爹!”转眼看见旁边江安的尸体,悲从中来又哭,“江安!”
黄环章也被这情形吓到了,张口结舌的看着声色不动坐在香案上,冷冷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天童。在场的人明显都被这气势吓的够呛,除了江平哭天喊地的痛哭声,全场没一个人敢拿正眼去看那高高在上的天童。
天童嘶哑的嗓子道:“这就是明城镇人的下场,不出一月,明城镇必亡!”说罢,里头又走进来几个衙役,将天童从香案上接下来抬回了衙门,“咣当”大门一关,外面的人面面相觑,都惊恐的看着江大和江安两父女的尸体,面露恐慌。
黄环章见那些人心照不宣的各自散去,回过神来忽然想起商决明,撒腿就往商决明刚才走的巷子里追去,还没跑两步就见商决明紧锁着眉头正往外走,见到他眼神怔了下,道:“掐我一下。”
黄环章蹦上去就掐他,“哎呀!你该不会也中了什么邪术?!”
商决明指着身后长长的黄土巷子,“这巷子是死巷。。。。。。”
黄环章眨眨眼睛,“所以呢?”
商决明顿了下,似乎在思考着该怎么把刚才看见的场景说给他听,他轻轻比划了一下,双手在空中虚抓了一把,“那个素衣少年,从我眼前,一点点消失了。。。。。。”
黄环章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说老子刚才叫吓的还轻么?正要跳脚,就听见墙头上一个幽幽的女声,“他没骗你,我也看到了。”
顾清凌从墙上跳下来,双眼疑惑的看着巷子,“跟只鬼一样,活生生被风吹着一点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