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一回到观澜山,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四五个时辰不出房门半步。一早百晓他们听小葱小蒜两姐妹把昨夜华宝寺的事情夸大一遍之后,个个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又为秦景石担心又为伽罗捏把汗。
伽罗在屋子里干什么呢?他把养的那只未央蛊王养在一只盛着褐色药水的盆子里养了一夜,将盆子搁在桌子上,手托下巴坐在椅子上,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盆子里的未央看。
百晓犹豫了下,回身看了眼远远朝他点头的众人,抬手轻轻敲敲房门。
“百晓么,进来吧。”
百晓一听伽罗这声音里满是疲惫和落寞,赶紧推门走进去,就见伽罗皱着眉毛,双手托腮坐在桌子前头盯着一只盆子看。他关上门走过去看了一眼,见到里头的未央蛊王,轻轻问伽罗,“你有主意了?”
伽罗看了他一眼,吓的百晓脚下险些一个趔趄站不稳,心道:乖乖,这秦景石最好没事!看看这尊活脱脱的小菩萨都叫他折磨成什么样儿了?满脸担忧和挂念,眼里眉音都写着失去后的孤寂和牵挂。
伽罗道:“你觉不觉得,我们好像从一开始就掉进了某个陷阱之中?”
百晓点点头坐下,“说不准从捉到虎啸开始,就叫人给盯上了。”
“哦?”伽罗眼睛盯着盆子里的未央,问他,“你那时候睡的天昏地暗的,居然也知道?”
百晓白他一眼,知道他打趣自己呢,就道:“我觉得,那个魏咸始终怪怪的。”说着把蝉衣一行人上山的事情和黄环章带回那丸药的事情仔细和伽罗说了一遍,道:“驯养野兽的人,往往会喂给野兽吃一种药物,这种药慢慢吃的多了,野兽的性子就会慢慢变的温和起来。我问过苏落,虎啸是从小就养在虎湾堂的,性子甚至比一般家养的犬类都要温顺。那天一见苏落他们就好像发了狂似的疯咬人,这实在太惹人怀疑了。”
伽罗皱眉,“果然问题就在这魏咸身上!我还当他只是近日会拐着苏落他们往绍兴去,不想他胆子竟这么大,都跑到观澜山上来住了!”
百晓有些吃惊,“这么说,虎湾堂丢老虎这件事情也并不单纯,跟这魏咸还有关系?”
伽罗点头,“他就这么住到观澜山来,显然是有预谋的。这跟幕后操纵着武林中人围剿观澜山的事有必然的联系,近日之内肯定是要出什么夭蛾子的。”他忽然又叹气,“这秦景石,为人也太叫人操心了,怎么那么多人都想着要害他呢!”
百晓赶紧从怀里将黄环章带回来的那丸药拿出来给伽罗,“不说都忘记了,你看的出这到底是什么药不?”
伽罗拿到眼前看了看,“半魔天?”
百晓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够用,问:“什么‘半魔天’?”
“一种魔药。吃了之后功力大增,但神志自己控制不住。”伽罗冷笑,“这人心思未免太歹毒了些。秦景石的功夫本就可媲之者甚少,手中又有摧湛相助,吃了这药还不狂性大发,滥杀一通!”他想了想,抬手将手中那颗半魔天丢到了未央的盆子里。
百晓咋舌,“这样丢下去有什么用?”
伽罗看看他,歪过身子凑到他耳边一阵嘀咕,听的百晓双眼大睁,满是意外,“亏你想的出来!”
伽罗朝他笑,“你就说可行不可行么?”
百晓点点头,“自然是行的通。”他挨着伽罗坐下,有点小心地问,“你怎么就那么确定,秦景石还活着?”
伽罗愣了下,“呃,这个怎么说,好像都有点矫情。从出事到现在,我心里除了担心和挂念,倒是一点都不害怕。”
百晓睁大眼睛看他,“就这么简单?”
伽罗笑笑不说话。
百晓扶着额头也笑,“嗯,有你这么个知心的亲亲爱人在这里等着他,他哪舍得就这么挂掉。”
伽罗耳根子一红,“你怎么跟你那相好的越来越像啦!”
话音一落就听到吴庆达的笑声在门外头“嘿嘿”传来。
百晓被反将一军,乖乖地坐着不出声了。
盆子里的未央这时候身上慢慢起了变化,原本通体的乌黑硬壳慢慢泛出红光来,直到全身发红,像烙红了的铁铬子,身体蛹滚着在褐色的水里来回翻。褐色的水慢慢冒出白烟来,并且“滋滋”作响,水像被蒸发掉了似的,越来越少,直到最后所有的水份都蒸发干了,里头只剩下褐色的淤泥似的药泥。未央滚着身子在药泥上打了个滚,通体的红渐渐淡去,缓缓回复到最初的墨黑。
伽罗伸手把未央收回到木筒子里头装回腰间的百宝袋里,取了根银针快手地将那些药泥搅到一处,压成一粒粒黄豆粒大小的丸子。
百晓取出帕子装了一些,对伽罗道:“后院那些交给我。”
伽罗点点头,自己也收起来一些,“我去会会那魏咸。”
俩人刚一推开房门,就见远远近近好几个鬼鬼祟祟的脑袋赶紧都缩了回去。
百晓笑,“大家都关心你,尤其是顾掌门。”
伽**咳两声,声音稍微提高了些,道:“我没事,不要担心。”话音一落,就见顾清凌的脑袋从院子的月亮门后头探出来,“没事就好!娘已经派人去华宝寺的废墟盯着啦,有什么异常会马上叫你知道。”
众人无力望天,这传说中不让须眉的顾掌门,实在是——
蝉衣轻轻道:“脱线!”
苏落笑着拍拍她的脑袋。
朱赤芍挤到俩人中间,挑眉,“自己都是个脱线,还好意思说别人!”
蝉衣笑,“总比有些人,泼辣的都不像个姑娘家要好!”说罢一转身,跑过去找伽罗去了。
苏落在旁边忍笑,朱赤芍一叉腰瞪他,“不许笑!你越来越跟着那傻丫头长了,一点不好笑的事情你都能笑成这样!”
苏落笑着摇摇头,“蝉衣她可不傻。”说着背着手走了。
朱赤芍在旁边恨恨地跺脚。
蝉衣追上伽罗,叫他,“文伽罗~”
伽罗回头笑,“怎么?还记得我啊?”
蝉衣拉着他笑,“哎呀,不要这样么~”说着从腰间掏出两只小狐狸的玉佩递给伽罗,“喏,买给你和秦庄主的。他看起来冷冰冰的,我都不敢自己送他,你帮忙送他呀!”
伽罗拿到手里晃了晃,是两只蓝田玉雕刻而成的玉狐狸,眉目清晰很是栩栩如生。他笑着将玉佩收起来,问她,“魏咸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蝉衣左右看了看,拉了伽罗一把,悄悄道:“我跟你讲,那个魏咸好坏的呀!虎啸就是他故意放出来坏苏落的名声的。”
伽罗挑眉,“你怎么知道?”
蝉衣脚尖踩着地上一枚小石子,道:“虎啸打小就是苏落养着的,性子可好着呢。我们一路上找虎啸的踪迹,都是跟着魏咸指的路子找的。他怎么就会那么清楚虎啸会上哪儿呢?还有啊,昨天虎啸一见魏咸就性子大爆炸,差点咬着人。苏落说啊,它从来没有这样过的。总之我觉得,那个魏咸一点都不简单。”
伽罗笑,“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
蝉衣点点头,“可是又没有很确凿的证据,我也不敢就这么跟苏落说,毕竟是他师兄么。”
伽罗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傻丫头,你当苏落跟你似的么,他说不准早有预料了。”说话间就见苏落远远地跟了过来,眼睛一眯,很是在意地看着他正摸着蝉衣头发的手。伽罗愣了下,将手收回来,笑道:“找他去吧,我去探探那个魏咸的底。”
蝉衣拉住他,“我也去。”
伽罗眉毛一挑冲她笑,“你不管苏落啦?”
蝉衣后知后觉地往后望了一眼,见苏落靠在一棵树上正朝自己笑,脸上一红,道:“那,你等下回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哦~我好多话对你讲。”说着转身朝苏落跑过去,苏落抬起一只手来拉住她,朝伽罗笑了笑,俩人并肩往前院走。
伽罗刚一进魏咸住着的那个院子,就见一棵高大的泡桐树底下,魏咸手里一柄青峰长剑来回翻飞,舞的很是漂亮。
“不错!”伽罗见魏咸一套剑法收势,拍着手走过去,笑道:“魏兄果然不愧是虎湾堂的大弟子,剑法流水行云,比一般人高明不少。”
魏咸擦着汗走过去请伽罗在院子里的桌前坐下,自己跑去屋里端了茶水出来,笑道:“文兄弟夸奖了,我师傅总说我学什么是什么,不懂得举一反三呢。”
伽罗轻轻啜了口茶水,道:“那倒未必,天下武功万变不离其宗,能守得根本就是已经与旁人都不同了。”
魏咸愣了下,笑,“一直听蝉衣姑娘说文兄弟的功夫也是不差,不知可否给在下见识见识?”
伽罗也不推辞,抬手接过魏咸递过来的剑走到方才魏咸舞剑的树下,背剑立身,剑出如长虹出洞,灵姿迅捷,如雾如风。
魏咸本先也未在意,但看他简单单的招式中偏就生出无穷变化来,直看的如痴如狂,双眼盯着伽罗的身影,手里握着的暖茶溢出来洒到手指头上,像夏日里大滴大滴的汗珠滴到灰黄的泥土里,瞬间被太阳蒸发。
他不禁想到了自己小的时候,朱三棱对他要求极是苛严,他比旁的弟子都要努力,每天别人都还没起床,他就已经开始蹲步练习,手上起了水泡、脚掌肿的几乎下不到了,所有能想象到和预料之外的苦,他都不吭声一一挨过。他知道他不能输、不能落于人后,因为他是大师兄。后来苏落到了虎湾堂,不过是个身体不好的富家子弟到山中以习武的名义休养罢了,他很是尽心地照顾这位新来的小师弟。苏落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可他的心却一天天开始变的担忧、焦躁,甚至不安和妒恨,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瞬间集中到了苏落的身上,朱三棱对这小弟子的疼爱愈来愈明显,直到有一天他听到朱三棱说要把朱赤芍许配给苏落。那一刻他发现,原来不管自己有多努力,终是抵不过那些所谓优秀的人轻轻松松一朝成材。老天待他太不公了,是不是?
伽罗收剑走回魏咸身前,轻轻叫他,“魏兄?”
魏咸从沉思和震惊中回过神来,有些苍白地朝伽罗笑,“让文兄弟见笑了。文兄弟剑法如神,叫人愈看愈是着迷,一时有些失神。”
伽罗手里拿着长剑还给魏咸,“我从没舞过剑,倒没想过一柄剑在我手里居然也能够舞的如此流水行云。”口气里颇有几分得意和自傲。
魏咸愣了下,“以前从没舞过?”
伽罗摇摇头,“我师傅说我不是练舞的料,刀剑我确实少碰,毒药我倒算是拿手。”说着还笑,“又不是什么很难的东西,看过别人练一遍基本上也就记的差不多了。”
魏咸的脸色变了变,笑容愈发不自然,“那文兄弟可算的上是天赋异禀,得要善加利用,好好才是。”
伽罗摇着脑袋笑,“魏兄说的是,天赋这东西可不是谁想有就有的。”说着心里头还不自然地打了个寒颤,心说这样说话可真累。
“少掌门!”云不患手里头捏着扇子急冲冲跑进来,“山下出事啦,掌门已经过去了,你也赶紧去看看吧。”
伽罗愣了下,“出什么事了?”
云不患的口气有些急,“伏虎门那些人在山底下闹起来了,说是今天不管怎么样,观澜山得给他们死去的两个徒众一个说法儿,还有好些个没名的小门派也在下头聚着,要讨伐观澜山呢!”
伽罗赶紧站起来就跟云不患往外跑,临走到院子门口忽然扭头对魏咸说了句,“对了,魏兄,我看你刚才使的剑法似乎多有不善,待我回来倒是可以指点给你几招。”说着被云不患拉了一把,一阵风往山下跑了。
魏咸站在院子里,脸上表情越来越阴滞。他突然抬手将手中的长剑惯力往外一掷,长剑应声没入那棵大树的树干里,颤着余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