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天放出了关押秦景石的铁屋回到秋罗殿大厅,就见林卓烈已然坐在了大厅之上,在他的下首坐着个年轻俊瘦的公子,那公子身后还站了个丫头,虽然穿着汉人的服饰,不过一看就知道是个外邦的姑娘,面上五官的轮廓很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坐在她前头的那位公子。
杜天放轻咳一声,走过去行了个礼,“二公子。”
男子轻轻摆摆手,示意他看憋着通红的脸坐在一旁的赤焦。
杜天放皱眉,“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拿到图了?”
赤焦摇摇头,从椅子上蹦下来,比划着道:“你不知道啊,我是逃回来的,我看到鬼洛盟啦!”
男子嗤笑,“这里是中原,他一个外邦人,定不敢将事情闹的太大,你怕他作甚?”
赤焦气的直跺脚,“他太可怕了,心狠手辣的样子你们都没见过,我要是被他抓回去,不死也得脱层皮!”男子猛地回头看赤焦,微红的眼珠子吓的赤焦头皮一麻,“观澜山上我已经安排好人了,拿下之后马上就会有人来信儿。”
林卓烈始终坐在主位上不吭声,这时候忽然向那二公子道:“就算攻下观澜山,我们也不知道剩下的那张图在哪儿,二公子可有妙计?”
二公子笑了笑,手里头托着青瓷的茶杯,缓缓道:“你当问清和了司为什么在此蛰伏了这么久?他们找这图可不是一两天了,比你我都要再清楚不过。这事既然他们敢参与进来,就表示他们剩下那张宣宝图的所在已经摸到七八分眉目。无须担心。”
杜天放突然笑起来,“就算他们找不到,有秦景石在我们手上,到时候也不怕他顾清凌不老实交待!”
林卓烈摇头,“你别忘了,还有个顾天一在。这老头虽然这二十年来都销声匿迹,不过现在他观澜山存亡攸关,我相信他肯定早就得到什么风声了,此时或许就在观澜山附近。”
二公子将手里的杯子放下,冷笑一声,“真搞不懂你们中原人,动不动就爱挟持人家的家人作威胁,还总爱自喻正人君子,实在叫人不齿!”说着抬脚走了,站在他身后的婢女亦步亦趋赶紧跟上。
杜天放在原地瞪眼,“这时候他倒清高起来,不想想最先出这主意的人是谁?”
赤焦皮笑肉不笑,“他说的是没错。鬼洛盟有句话说的很对,你们大明的人啊,一个个其实都虚着呢,还不如大漠天空里飘着的白云实在,世故又圆滑、多疑又爱轻信流言,最重要的,歌颂情谊却又虚伪无章。”他咂咂嘴,“一点都不如我们大漠人来的直爽痛快!”
林卓烈皱着眉不说话,杜天放立刻道:“那你现在又算什么?”
赤焦笑着往外走,“你们大明有句话,叫‘狼狈为奸’,我觉得用在我们的关系上挺合适的。”
“掌门。”赵平走进来,和赤焦打了个照面,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下,向杜天放道:“外面有个公子带着只老虎来,要见你。”
杜天放和林卓烈对视一眼,“魏咸?他这时候过来干什么?”
林卓烈摆摆手,“去看看吧。”
杜天放点点头走出去。
赵平见他走远了,看了眼林卓烈,欲言又止。
林卓烈闭上眼睛,淡淡地道:“你也出去吧。”
“可是,掌门!”赵平上前一步,“杜天放虽然是前掌门的儿子,可这人心术不正,还有那住在西院的二公子,还是个番邦人,掌门你——”
“我心里有数。不必多言。”林卓烈轻咳了两声,满脸疲态向赵平挥挥手,“下去叫他们管好自己的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说。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苦心。”
赵平见林卓烈不欲多谈,叹息叹了口气退出去。萧逸和卢汉广刚好打院子门口经过,见他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对视了一眼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萧逸上前劝赵平,“掌门从来做事情都是有打算的,既然劝不了,便不要劝了。说多了反而招他厌烦。”
赵平瞪眼,“难不成眼看着我秋罗殿要亡,也由着他!”
卢汉广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向萧逸使了个眼色,两人将赵平拉到一处偏僻地方,“赵副堂主不用焦躁,我跟萧护法已经想好了一套对策来。就算掌门当真做了什么不利秋罗殿的事情,也定能够保得我秋罗殿基业不动!”
“啥?”赵平跳脚,“有法子了你俩不跟我说一声啊!害我干着急!”
萧逸和卢汉广对视一眼:就是怕你这愣子的火爆脾气沉不住气!
杜天放独自出了秋罗殿大门,就见魏咸手里头拿着一只木管子,不停地向白额的老虎摇两下。那白额虎已然成年,长的甚是威风凛凛,不过似乎是受了魏咸手里那只木管子的影响,眼神有些呆滞,安静地站在魏咸身后。
“杜公子!”魏咸看到杜天放,赶紧弯身行了个礼,指指身后的虎啸,“这老虎我已经给你带来了。”
“哦?”杜天放笑,“这么说,观澜山上大局已定了?”
魏咸将手里的木管子递给杜天放,又掏出一只瓶子来一并给他,“这药你喂满它一月之后,这老虎便只认得你一个主人了。”他笑笑,“其实观澜山上的事情与我并无关联,我要的只是苏落的性命,你要的是什么,却与我无关。”
杜天放笑,“这也不违当初我们的约定。看样子你已经心愿达成。不过,我倒是想邀你在殿中住上一段时日,我的计划实施的完全无误,今日便可见成效。”
魏咸拱手笑,“恭敬不如从命!”
杜天放大笑着,学着魏咸的样子晃着木管子引着虎啸往秋罗殿里走。
秋罗殿外,远远的一棵大树上藏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绛红衣裳,将魏咸和杜天放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之后咬牙,“呀呸!真不要脸!自己的同门也害!”这人正是尾随魏咸而来的伽罗。蹲在他旁边树杈上的鬼洛盟看起来情况可就没那么好了,浑身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水,头发贴在脸上,愈发显得立体的五官俊美无双。
鬼洛盟看了伽罗一眼,对于这人刚才施展的轻功仍然处于震惊之中。
秋罗殿位于绍兴城外头满月湖正中央。从湖边到秋罗殿上并没有栈桥可行,唯一的办法就是搭乘秋罗殿往岸上的来往船只。魏咸手上有杜天放给的通船令,他们两个却是没有的,而且又是跟踪而来,自然不能堂而皇之搭船而行。偏偏鬼洛盟生于大漠之中,水性这玩意儿连听的次数都有限,别提叫他下水潜过去了。鬼洛盟正犯难,却见伽罗把手里提着的摧湛往背上一背,从腰间摸出只匕首来,在地上寻了只大石头,匕首剥石如泥,很快削出三片瓦片似的石头片来。
鬼洛盟乐了,“呵,你打算拿这个造船呐!”
伽罗抬头看他一眼,收起匕首,目测了一下到对岸的距离,抬手抛了下手里的三块石头片,“你玩儿过水漂没?”
鬼洛盟傻眼,“啥意思?”
伽罗挑挑嘴角,走过去一手搭住鬼洛盟的腰。鬼洛盟嬉皮笑脸地,“哎呀,趁秦景石不在就拈花惹草呀!我倒是无所谓,我怕你到时候难消他怒气啧!”
伽罗瞪他,“搂紧!”说着抬手打出去片石头片,石头片远远地在水上打了个漂亮的水漂,与此同时,伽罗提气跃身而出,抱紧紧张兮兮僵的跟个木头似的鬼洛盟贴着水面就冲了出去!
“啊呀~”鬼洛盟一声鬼叫被伽罗一眼瞪回去。呼吸间就见伽罗抬手抛出第二片石头片,抬手在第一个石头片上面轻轻一拍,两人的身体像离了弦的箭往前直冲而出!
鬼洛盟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魏咸的船才行到湖心一半的距离。
“呃。。。。。。”他想了想措辞,歪头冲伽罗的耳朵边低声道:“你跟我吧!就算秦景石提刀砍我,我也愿意呐!”
“啧!”伽罗不耐烦地瞪他一眼,抛出第三个石头片。
鬼洛盟再接再厉,“我现在算明白陈连城为啥一眼看上你了!你好傲骄喏!”话音刚落,他就听到耳朵边“扑通”一声!等明白过来,就见伽罗已经安然站到了地面上,而他,在最接近岸边的地方,被伽罗一把丢到了湖水里。
远处的魏咸和船夫都往这里看,鬼洛盟憋着气赶紧一头缩回水里。
魏咸问船夫,“刚刚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跳下去了?”
船夫笑,“许是鱼!”
魏咸听了摇头,心说这满月湖里的鱼可算大的!
鬼洛盟一口气憋的差点没断了!最后索性不管不顾翻身跃出水面,就见伽罗躲在一棵树后头冲他招手!鬼洛盟气闷,一直听说秦景石不好相处,没想到连他身边这个看起来最好欺负的菩萨脸都这么不好相与!
伽罗拉了鬼洛盟一把,俩人上树,远远地将杜天放和魏咸的话听了个明明白白。
鬼洛盟呆愣愣地看伽罗,“刚才那招叫什么?”
伽罗回头看他,“壁游功。”
鬼洛盟低着头也不知道想啥,半天才提气,将身上的水气用内力催去。
伽罗将背在背上的摧湛紧了紧,“你若是找赤焦,不妨就在这里守着。我要跟进去找找秦景石的下落。”
鬼洛盟挑眉,“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守着?”
伽罗回头看他一眼,终于体会到初时秦景石对自己耐心讲解疑惑时候的心情,“那赤焦分明就是去观澜山闹事的,闹到一半怕被你抓到才逃回来。他不过是个棋子罢了,过不了多久还得被人给轰出来往观澜山去。你在这儿守着准没错。”
鬼洛盟点头,忽然道:“你进去的话,如果见到陈连城,可以向他询问秦景石的下落。”
伽罗挑着嘴角笑,“哦~原本他就是你的筹码呀!”
鬼洛盟摆摆手,“别说的那么难听,各取所需罢了!”
伽罗想了想,“那个赤焦是不是很不好抓?我见你刚才抓他的时候,他像条蛇一样就从你手里溜了出去。”
鬼洛盟苦笑,“好抓的话我也不会从鞑靼一路追到大明来了。他使的是‘灵蛇骨’,从小就学的功夫,全身的骨头像蛇一样,滑不溜丢的。你就是把他关到烟銃里,他都能活生生逃出来。”
伽罗从腰间百宝袋里摸出个拇指盖大的布袋子给他,“灵蛇骨跟缩骨功异根同祖,你拿这个去,保准能够抓到他!”鬼洛盟接住就要打开,伽罗赶紧拦住他,“乂!先吃了解药呀!”说着抬手就塞了颗丸子到他嘴里,鬼洛盟只觉得喉咙里有只药丸滴溜溜滑了下去,苦着脸看伽罗,“你给我吃的啥?”
伽罗笑着摆摆手,“我不会害你。这袋子里是千骨,生生的活物,不吃解药待会儿它们可是会咬你!”
鬼洛盟扬眉,“千骨?”
伽罗笑,“等我走了你再打开。”说着一个纵身翻进秋罗殿的外墙,瞬间没了影子。
鬼洛盟再次赞叹下伽罗的轻功,低头忍不住好奇,扯开袋子口的细线去拆袋子。
“嗡~”眼前轰一声钻出一大群小小的飞虫来,吓的鬼洛盟脖子一缩,心说这到底什么鬼东西?伽罗就那么带在身上也不愧把它们压扁了?那些飞虫是红色的,比蚊子还要小上一些,袋子里分明是一粒粒比小米粒还要小的红色虫卵,待卵壳开裂,一只卵壳里扑棱棱就飞出三四只这样的小飞虫子来!
鬼洛盟的头顶很快就聚集了一大群的小飞虫,线通通的一片跟火烧云似的,翅膀震动着“嗡嗡”作响!
鬼洛盟后知后觉地发现,伽罗是给了他解药没错,不过这些虫子待会儿该怎么去听众他的指挥,去咬那该死的赤焦呢?他蹲在树上,抬眼望着头顶那一片通红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