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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在行走中感受自我(1)

◎月是故乡明

我想,诸般人生况味中非常重要的一项就是异乡体验与故乡意识的深刻交糅,漂泊欲念与回归意识的相辅相成。这一况味,跨国界而越古今,作为一个永远充满魅力的人生悖论而让人品咂不尽。

——《乡关何处》

人一生下来注定是流浪者,在生命中流浪,在死亡中解脱,无论是心灵还是梦境,无论是迷茫还是清醒,漂泊是他们永恒的姿态。不过,在这有限的旅程中,智者都会选择做个快乐的漂泊者。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话出自《论语》中的《里仁》,意思是说,父母在世的时候,不要出远门。如果一定要出远门,就要规划好自己的去处。所谓“方”,就是方向、地方、处所。这句话辩证地理解就是表明,孔子认为奉养并孝顺父母是子女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又并不反对一个人在有了正当明确的目标时外出奋斗。可见,先贤也爱远游漂泊,只是这种漂泊一直离不开汩汩乡思,浓浓亲情。

月是故乡明,中华民族是个恋家的民族。这种情感意识投射到文学作品中,就是浓浓的“故土情结”。故土情结,大概是在外游子都会拥有的心态,在中国传统诗歌城堡的上空,一直有乡愁的曲调萦绕。从离家之日起,思乡的情愫,一如种在心里的植物种子,生根发芽,滋长不息。故土与游子,仿佛是一首永远唱不完的歌。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便插茱萸少一人。”(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一个“独”字,两个“异”字,分量十足。亲人之思,孤寂之感,都郁结在一个“独”字里。“异乡为异客”,大意是说,自己身在他乡作客,但两个“异”字所传达出的情感效果,远比“他乡作客”这四个字要强烈许多。离开生活多年的故土,去往陌生的异地,一切都让人觉得不习惯,而自己就像是漂浮在广阔江海上的一叶浮萍。“异乡”、“异客”,质朴而贴切地传达出这种乡愁。作客异乡,思旧怀亲,不过是自然存在的情感,但未必会时时显露在外,可一旦遇到某种催化的触媒——比如“佳节”,就很容易一发而不可收,这才有了“每逢佳节倍思亲”。佳节,本是亲朋好友团聚的日子,而自己却“独”在“异”乡,所以才“倍思亲”。当“独在异乡为异客”与“每逢佳节倍思亲”这两重令人平添悲绪的感喟交织在一起时,就浮现出如此情景:重阳节这一日,家中的兄弟都去登山游玩,手舞足蹈,欢快热闹。可就在他们插遍茱萸时,却遗憾地发现还少了一个人,大伙儿顿时安静下来,手里拿着多出的一枝茱萸,开始惦念着远行的我。由“遍插”到“少一人”,不过是个想象出来的情景,却婉曲地表现了王摩诘的乡愁情思,真挚动人。在此之前,没有任何诗人用这样朴实无华而又高度概括的诗句成功地表现过这种情境,而经王维道出,就成了最能表现客中思乡之情的格言警句。

余秋雨先生在《阳关雪》里这样描写唐人风范。面对离别,“他们多半不会洒泪悲叹,执袂劝阻。他们的目光放得很远,他们的人生道路铺展得很广。告别是经常的,步履是放达的”。寥寥数笔,就刻画出了唐代诗人的豪迈、洒脱和自信。处于巅峰地位的盛唐文化,造就出的自是一批风采卓然、超凡出尘的文人。

故乡是个长说不衰的话题。“故乡”这两个简洁而质朴的方块字,将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史积淀下来的哲学思想、民风民俗包蕴其中。无论中国人走到哪里,都会在故乡情结中良久徘徊,思乡的愁绪、思归的盼望,如同自然万物一样古老而常新。人们对故乡的山水草木,甚至是一抔黄土,都心怀深厚的情感,纵然到了天涯海角,也难以割舍。一纸乡书,一句乡音,都会令人激动莫名。

余秋雨先生认为任何一个早年离乡的游子在思念家乡时都会有一种两重性:他心中的家乡既具体又不具体。河湾一条,小树数株,青苔半壁,都足以承载思乡的沉重;可当他把焦渴的深切思念转化成归乡的实际行动后,就会发现,真正的回乡带来的往往是失望,原来日日萦绕心头的一切,终究是些琐碎家常。就好像感受过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的激情澎湃后,突然发现一幅太过逼真的插图附在一旁,原有的诗意顿时消泯无踪。因此,如果你是个真正的游子,一定是不太愿意回乡的,即便偶尔回去,也会很快离开。他宁可在异乡没完没了地思念故土,在乡愁中追问“乡关何处”。

作家柯灵在讲述自己的思乡情结时,也别有一番心得,他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方魂牵梦萦的土地。得意时想到它,失意时想到它。逢年过节,触景生情,随时随地想到它。海天茫茫,风尘碌碌,酒阑灯灺人散后,良辰美景奈何天。洛阳秋风,巴山夜雨,都会情不自禁地惦念。离得远了久了,使人愁肠百结:‘客舍并州数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又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好不容易能回家了,偏又忐忑不安:‘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异乡人’这三个字,听起来音色苍凉;‘他乡遇故知’,则是人生一快。一个怯生生的船家女,偶尔在江上听到乡音,就不觉喜上眉梢,顾不得娇羞,和隔船的陌生男子搭讪:‘君家居何处?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辽阔的空间,悠邈的时间,都不会使这种感情褪色:这就是乡土情结。”

“置身异乡的体验非常独特。乍一看,置身异乡所接触的全是陌生的东西,原先的自我一定会越来越脆弱,甚至会被异乡同化掉。异乡的山水更会让人联想到自己生命的起点,因此越是置身异乡越会勾起浓浓的乡愁。乡愁越浓越不敢回去,越不敢回去越愿意把自己和故乡连在一起——简直成了一种可怖的循环,结果,一生都避着故乡旅行,避一路,想一路。”余秋雨先生的解释是那样的贴近游子的心境。一般地说,家象征着生活,往深刻了讲,家象征着思念。对家的殷切思念是只有远行者才会有的,因此只有远行者才有深刻意义上的家。

在三毛的文章里,她很少会写到家乡,她一生在外流浪,总盼望着走出去,这是她的追求,而她的家人总想挽留她。每次回家,三毛都要下很大决心,才得以重返属于自己的世界,她知道这对父母来说是一种伤害。三毛也因此滋生出无法释怀的痛楚。她明白,为家付出一切,才是一个真正爱家的人所应该做的,但她实在无法割舍自由流浪的生活。三毛害怕回家,因为家的氛围会触动她柔软的内心,诱惑她放弃自我。在她浪迹天涯的一生中,想必永远逃不开这样的自责:“我为家付出了什么,而家却总是那样宽容地接纳我?”

“一切远行者的出发点总是与妈妈告别,走得再远也一直心存一个妈妈,一路上暗暗地请妈妈原谅,而他的终点则是衰老,不管是否落脚于真正的故乡。他们的妈妈当然已经不在,因此归来的远行者从一种孤儿变成了另一种孤儿。这样的回归毕竟是凄楚的,无奈衰老的身体使他们无法再度出走,只能向冥冥中的妈妈表述这种愿望。暮年的老者呼喊妈妈是不能不让人动容的,一声呼喊道尽了回归也道尽了漂泊。”余秋雨先生说过,文人的魔力在于把偌大的一个世界角落,变成人人心中的故乡。这些褪色的青衫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法术呢?

一篇《游子吟》,虽所写的人是母与子,所写的物是线与衣,然而却在朴实的人与物之间,道出了母子相依为命的骨肉亲情。母亲对儿子的深笃之情跃然纸上。虽无言语,也无泪水,却充溢着洋洋洒洒爱的纯情,扣人心弦,催人泪下。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亲是生命的源头,没有母亲,这个世界上便不会有我们的存在。母爱是人性中最伟大、最无私的爱。虽然在我们的一生中,也许无法永远守候在母亲的身边,但是母亲一刻也没有停止过为我们驱散心头的黑暗,温暖我们湿润多次的心尖。儿行千里母担忧,你可曾注意,千里的路,还未曾迈出一步,母亲的泪水便已在眼里流。让我们不要再愧疚,愧疚的是没有更多的时间来孝顺母亲;让我们不要再遗憾,遗憾的是,这一生和母亲在一起的时间太有限。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贺知章《回乡偶书》)可以想象得出来,离家时尚且是英姿少年,可回乡时已是老态龙钟,感喟悲哀和欣悦庆幸,尽在其中。贺知章一生为官,为朝廷效力,在空间上与故土相隔万里,再次归乡已是相隔半个世纪,但故乡仍牢牢地维系着他的心,让他尽情倾吐对人生倏忽的感慨和对故乡依恋的深情。叶落归根,是每一个漂泊者的渴求,但是又有几人能像陆放翁一样,有“云闲望出轴,叶落喜归根”的机遇呢?

漂泊在外的人啊,让我们坐下来静静地听一首,被费翔那极富磁性的嗓音演绎得淋漓尽致的《故乡的云》吧,“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归来吧,归来哟,别再四处漂泊……”

◎我心之所至

他们发觉日常生活更容易使人迷路,因此宁肯向着别处出发。别处,初来乍到却不会迷路,举目无亲却不会孤独,因为只有在别处才能摆脱惯性,摆脱平庸,在生存的边界线上领悟自己是什么。

——《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