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独钓寒江雪
人在寂寞和惶恐中什么念头都会产生,连最后一点意志力也会让位给侥幸。
——《寂寞天柱山》
每个人都不愿与寂寞为伴,但只要活着,就无法摆脱寂寞的纠缠。虽然寂寞与孤独是一种非常相近的精神状态,但寂寞并不等同于孤独,孤独只是生活中一种无助的、独坐一角的姿态。它的骨子里有媚俗的一面,有一种渴求人观赏的欲望,一些作家和艺术家就喜欢把自己的身上贴满孤独的标签。而真正寂寞的心境不会只是孤单的凄清,这得益于寂寞的秉性。
寂寞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状态,任何人的主观成分都无法渗入,它应当带有一种审慎而缜密的思考意识。寂寞柔软得像是温和的水流、轻柔的微风,你甚至无法感知到它,因为在这个充满坚硬物质的世界里,它看起来是那么微不足道。寂寞本身却是那么有耐心,而且敏于感受,它像个苦行者那般不知疲倦地寻找属于自己的寄居地。它在不经意间地浸润你的身体,像一汪清泉那样,引发你内心深处的叹息,直到这时,你才会意识到,寂寞已经无声无息地入侵了你的精神世界。
寂寞没有孤独那么不幸,它不能因喜欢或不喜欢而任人取舍,无论凡人还是伟人,都无法抵挡寂寞的来袭。无论是夜静更深之时,还是一人独处之境,寂寞都会悄然而至,给人提供深切地体会自己、体会人生意义的契机。触发思维的灵感,擦亮心灵的火花,也往往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
人的一生总在寻寻觅觅,患得患失。这可能是因为,人生的大部分时段都很寂寞,心灵尤其如此,犹如一块干涸已久的田地,渴望得到甘霖的滋润。这种与生俱来的一种寂寞,也催促着人们去寻找友谊。但友情并不能完全医治寂寞,因为寂寞感更多源自心灵的距离。天地万物之间的相应相求,不过是物求其类,人觅其友。作为浩瀚宇宙间迄今为止唯一能够证实有生命的行星,地球似乎承受了更多的寂寞。人们之所以产生对友情的追求,也许正是这种浸入骨髓的寂寞感所驱使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境地,常使得多愁善感的人们“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如果有这么一天,地球接收到其他星球的智慧生物传来的信号,在那一瞬,人类的寂寞感可能会有所消减,但两颗星球之间的空间距离依然存在。
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忍受绝对的寂寞。但是,绝对无法忍受寂寞的人却必定是灵魂空虚的。世上正有这样一种人,他们最害怕的就是寂寞,与自己相处,对他们来说,相当于忍受酷刑。只要一有闲暇,他们就必须得找一群人、找个地方,一起去消遣。这样的日子看上去过得热闹非凡,可实际上他们的内心空虚已极。这一切都是他们为了避免面对面看见自己而想出的法子。
其实,对于心灵充实的人而言,独处意味着美好的时刻与体验,虽然有些寂寞,但这寂寞并不是空洞无物的。人的心灵也需要生长的空间,而独处正好提供了这样一个空间。独处意味着将自己繁杂的人际交往和日常事务中抽身出来,回到自己,使我们面对真实的自我和未知的上帝,为心灵与宇宙中的神秘力量的沟通提供契机。如果没有独处,就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灵魂生活。和朋友一起谈古说今、引经据典的交流和讨论,当然是学习成长所必不可少的;但往往当人们独自沉浸于大师杰作之时,才会迸发出真正的心灵感悟。和别人一起旅游,会令人获得愉悦和快乐,但唯有独自面对苍茫群山和浩瀚大海之时,才能真正领会到与大自然的沟通。
古书云:“寂寞者,清静,无声。”人生有太多令人无奈的寂寞,这种静谧的沉默,在很多时候是令人无法忍受的。它有时会让人平心静气,有时则会在空寂中触动歇斯底里的痛苦爆发。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种不同的寂寞感,寂寞的体验永远是属于私人的;当然,如果想要对付寂寞,也不是没有办法,嘈杂的人群,甚至是那些毫无规律的噪声,都是寂寞的克星,每逢此时,寂寞便会悄然而逝。
亚里士多德曾经说过:所有在哲学、艺术、政治上有杰出成就的伟人,无不具有孤独而忧郁的气质。人生如果没有寂寞,就只能是有缺憾的人生,唯有能战胜寂寞的人生,才堪称圆满。人有时是需要学会和寂寞相处的。
辛弃疾曾以“笑我庐,门掩草,径生苔”的诗句自嘲,我们也可从中窥见他当时身处的环境,莫过于“孤独寂寞”四个字。可即便如此,他读书不辍,潜心著文,生活貌似索然无味,可他却饶有兴味:“味无味处求我乐,材不材间过此生。”可见,学会和寂寞打交道,与孤独交朋友,不但是成大事者所必需的素养,还是一门人生艺术、一种人生境界。
著名作家姚雪垠一生有三个座右铭,第二个座右铭便是:耐得寂寞,勤学苦练。耐得寂寞,才能不寂寞;耐不得寂寞,偏偏寂寞。姚老解释说:“这里还有点辩证法呢!耐得寂寞的目的,是为了勤学苦练。耐得寂寞的人,就能勤学苦练,从而作出成绩来。这样,人们就会承认他、记住他。相反,耐不得寂寞的人,就会心存浮躁,哗众取宠,热衷于出风头、赶时髦。这样的人就不可能坐下来刻苦学习,更谈不上埋头钻研,就不可能取得大的成绩,当然也就不可能给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总之,耐得寂寞,才能不寂寞;耐不得寂寞,偏偏寂寞。这是我几十年的经验总结。”人性中有一种寂寞的潜质,也许真的美丽只能由自己欣赏、自己感受。寂寞才是占领大半人生的伴侣,寂寞才是伴随生命的主旋律,所以每个人都依然寂寞,寂寞也无比美丽。
究竟什么是寂寞,鲁迅在《呐喊.自序》中曾说过:“凡有一个人的主张,得了赞和,是促其前进的,得了反对,是促其奋斗的,独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的了,这是怎样的悲哀呵,我于是以我所感到者为寂寞。”对于普通人来说,最大的困境在于无处投诉、无处求助,即便是亲朋好友也无法信任,而貌似喧嚣的表象下常常隐匿着彻骨的寂寞。
南怀瑾大师对于寂寞有这样一种观点,他认为“寂寞是钱财买不到的”。他提到唐代诗人陈子昂的一句诗,“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认为“独怆然而涕下”的“独”字,是指全无一人或者只有一人空灵独处,这便是大悲之境,菩萨之大悲心。他还告诉人们一个经验:等到夜深人静时,可以独自跑到高山顶上或沙漠深处,那种静谧的所在,你会发现,自己的眼泪会莫名地流下来。这并非悲伤,也不是喜悦,那是一种无比宁静的舒适感,躯体的每一个部位都自然敞开,心里的痛苦、烦恼都自然消泯。这就是古人所谓的“空山夜雨,万籁无声”。只听到空山里雨水拍打树叶的声音,别的什么都没有。那是寂寞的享受,不是钱财能够买得到的。处在这种境界里,躯体已不再重要,人和宇宙达成了真正的合为一体。所以,南怀瑾大师最后的结论告诉大家,人生最高的享受是寂寞,不懂得寂寞的享受是没有用的。
余秋雨先生在《关于名誉》中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人,如果能够领悟名誉和寂寞之间的关系,两相淡然,他也就走出了病态,既不会萎缩,也不会嚣张了。”寂寞并不是名誉、地位或是物质的富足就可以治愈的,因为灵魂的寂寞总会在人们的心灵中占据一席之地,那是一种有苦、有乐、有喜、有悲,却无处申说、别人根本无法真正体谅并抚慰的寂寞。
如果一个人能够领略到生命“升华”的境界,寂寞便不再令人难以忍受,而是化成一种令人向往的美。不要把害怕“寂寞”当成放弃生活的理由。生活还在继续、时间还在继续、生命还在继续。寂寞并不可怕,对一切都失去兴趣才是真正可怕的。生活的光亮,来自对生活的热忱。即便在有形的亲密之下,人与人之间还是会保持着无形的距离,而且这距离之远可能会让我们大吃一惊。但是,这距离不过是一些客观事实,并不需要因此而觉得悲观。如果一个人愿意面对现实,就自然有勇气和力量去面对寂寞。
对于我们而言,只有学会享受“寂寞”,才能超越寂寞,才能在萎缩的生命中,感受到“不一样的生活”。只有学会享受“寂寞”,才能把自己融入自然,完美地领略春花的绚丽、夏天的浓烈、秋色的清幽、冬雪的晶莹,懂得珍惜生命、善待亲人、关爱朋友,幸福快乐地生活。学会“享受寂寞”,不仅不会让你的生活变得乏味,反而还会让你的生活变得更加有滋味。当自己真正静下来的时候,才会发现孤独的时候人是最冷静的,也是最自信的,寂寞的世界也有自己,那才是真正属于自己主宰的世界。
◎我寄愁心与明月
有的文人为了摆脱依附而远逃山泽,在无所谓尊严的冷僻角落寻找尊严,在意想不到的物质困境中失去尊严,结果,只在寂寞的诗文间呼唤着尊严。
——《汉堡残稿》
把书本当成伙伴、把纸笔当成朋友、经常一个人沉思默想的文人,看上去颇为孤独寂寞,但只有不以此为寂寞,才配做真文人。因为把享受寂寞当成习惯的人,常常并不觉得寂寞的存在,这才是真正甘于寂寞的文人。深感寂寞者,多半是不甘寂寞的人,会不堪寂寞的折磨,想要突破寂寞的包围,可突围的欲望越是强烈,寂寞的感觉也就越是深切。泰戈尔说:“快乐像露水一样脆弱,大笑之际就消失无遗。但悲哀是坚强而持久的。”寂寞就像是一剂慢性毒药,发作时并没有明显的感觉,直到侵入骨髓时才觉着痛楚。而细腻敏感的心灵,会在被寂寞拥抱的时刻,将这种私密的感觉捕捉,通过笔尖流淌为精美的词藻,创作出一篇篇千古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