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术的心情糟透了,糟到了在莲蓬头下冲了半个小时也冲不去烦躁的地步。
学生证丢了,连同里面夹着的身份证和银行卡;补考又没过,免费接受了一次那个看起来毛刚长齐的级组主任的语重心长的教育;追了一个学期的女生终于递给自己一封信,拆开后发现一张薄薄的八开白纸上写着四个毛笔字:不自量力!
“妈的!”宿舍楼五楼东头公用浴室一个隔间里的洪术又把毛巾甩到了隔板上,力气挺大,让那块木板很是发了一会抖。
既然说“又”,那洪术的这个行为自然就不会是第一次——事实上,十次也不止。那木板是好脾气,多少次也都忍得了,但刚才在旁边隔间里的那位仁兄可就没那么好的性子,所以在十来分钟之前,他捂着鼻子套上裤头拎着衣服出去了。
于是,现在这间浴室里就是这么一种情况:六个“Π”字型小隔间的左数第二个与众不同地水笼头大开,一个大约一米七的瘦瘦的男生在水流的冲击下毫无忌惮地展示着全身上下李小龙式的肌肉,一块毛巾精疲力尽地躺在小隔间的一角,三个套着西装的男士把小隔间的门挡着——但是,如果从洪术的这个角度看,这三位挡住的是自己挂在墙上的衣服。
“快点把衣服穿上,到我办公室去!”说话的是中间的那位,洪术所在年级的级组主任,说完后他便转身离去,脸色十分难看。
洪术扭过头,斜着眼目送他走出浴室,又竖着耳朵听到他的脚步渐渐消失,身子一转,脸就朝向左边的那个西服,张嘴开始骂人,脸上还带着微笑:“****,你******有种啊!告我的黑状!”
看到他那么怪异的笑容,****不禁地往后缩了缩,洪术就往前跟了一步,另一个西服伸出了手挡着他:“洪术,你想干什么!”
“我拿衣服!”洪术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手,“管石,你难道有光屁股去办公室的爱好?”
管石的嘴角轻微地抽动了一下,但这当然没逃过洪术的眼睛,他冷笑一声,把管石挤开,扯下搭在绳上的裤头与汗衫,也不擦一擦身子,就这么穿上了。穿完后,他扭了两下脖子,毫无征兆地抬起右膝,顶在了管石的裆部,让他疼得脸部变形,弓下身去。
“我跟****怎么着关你屁事?”洪术抓着管石的衬衫领子把他拽了起来,“你哪来这么多闲空?有那点时间你就不能去好好学习吗?”
说完,洪术毫无表情地哈哈了两声,又用膝盖顶了管石一下,甩开手,看着他虾米一样地在地上蹲着,心头涌上一阵快感。
转过身去,洪术命令道:“把身子扭过去,背对着我!”
****很听话,所以洪术只踹了他一脚——一脚而已,只不过让那小子的头拱到了墙上,仅仅是起了个包,没见血,所以自己的行为应该不算太恶劣。
洪术如是想着,到了办公室。
半小时之后,回到宿舍的洪术一如往常的吊尔郎当地晃着,反倒是几个舍友很紧张:“洪哥,没事吧?”
“还能有什么**事?”洪术耸耸肩膀,“无非就是上了堂思想政治课。”
“没说给你什么处分吧?”住在洪术上铺的窦才问道。
“没有!”洪术回答得很干脆。
“不会吧!”三个舍友哄叫起来,“洪哥,主任是不是你亲戚?”
“操!”洪术对着他们竖了竖中指。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来点上:“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那家伙上次不是摆了主任一道吗?你觉得主任真会给他出气?那家伙,不通世故!”
“是啊是啊。”窦才忙不迭地点着头,“听说主任被扣了三个月的奖金呢。”
“不就是把助学金给了自己一个亲威吗,有什么呀,就那么一点小事……”对面下铺的吴辽晃着脑袋,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而对面上铺的石诚一如既往地“呵呵”两声,充分地证明了他的存在。
“对了,洪哥。”吴辽忽然说,“小弟有点事请你帮忙。”
“啥事?说!”洪术很干脆。
吴辽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腼腆来:“就是……”
“嘿嘿!”洪术打断他的话,“看上哪个美女了是不是?”
吴辽笑笑,点点头:“嗯。”
洪术开始挠下巴:“她晚上经常到什么地方?兄弟,你说一下,哪天我去找几个人路上截她,然后你再出来英雄救美……老套是老套了点,不过听说挺管用的。”
“洪哥……”吴辽好象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我喜欢上的,是徐丽。”
“****!”洪术瞪大了眼睛,“你小子不是烧坏了脑袋吧?怎么想着自找倒霉呢?”
“可是,我就是、就是……”吴辽的手都好象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洪术手一摆:“得了,兄弟,我不管你是怎么回事,既然你开口了,我一定帮你,你就说吧,我得去干什么?是不是真的要我去晚上截她?别管怎么说,我也是练过的,她一个小女人……”
吴辽打断了他的话:“徐丽她说过找男朋友的标准的,你知道吧。”
洪术知道:“哦,怎么。”
吴辽一下子来了精神:“洪哥,我记得有一次去网吧上网,看过你下围棋的。”
“要我教你?”洪术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告诉你啊,你要是真想学好,就花钱去报学习班,我就是玩的,臭得很,跟我混,你这辈子都别指望能赢得了她。”
“你就把我带入门行不行?”
“我可只会下,没教过人,不知道怎么教。”
“教棋期间你的烟我包了。”吴辽开出了一个很有吸引力的条件。
洪术又开始挠下巴:“这个……那多不好意思。”
“就这么说了!”吴辽从床头拿出两个盒子,“棋我都买好了。”
“操!你小子。”洪术骂了一声,“好吧,想学是吧,我教。”
“不过我可不是贪你那几盒烟啊。”这句话的声音就小了很多。所以吴辽没听到,只顾着抱着俩盒子,脸上笑得春天的花儿似的。
吴辽觉得十分头疼,真的。
“现在呢,我们来学习和棋盘有关的知识。”刚刚的差不多一个小时里,洪术讲的是棋子,本来呢,从围棋分黑白两种棋子讲到黑子一百八十一白子一百八十这是应该的,再讲到拿棋子的正确手势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再接下来讲的是做棋子的材料——玻璃陶瓷大理石玛瑙什么的——也很正常,不过在讲到有贝壳做的棋子的时候,他竟然一不小心就扯到他家南边不过一里路的京杭大运河上去了,然后就讲到鱼,然后给吴辽普及了一会水产养殖的知识,又兴致盎然地扯到畜牧业……虽然说差不多都是几句十几句话带过,再因为牵涉到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多,所以这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洪术的嘴基本上没停过,直到他发现桌上的盒子里已经没烟了,才回过神来。而在这个时候,吴辽看他的眼神已经和看自己老妈没多少差别了。
洪术便很郑重地咳嗽了两声:“好好听着,啊!”
吴辽几乎是无意识地点点头,脑子里搅得跟一锅浆似的——啥时候这家伙这么能吹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对了,洪哥,那些最基础的东西我知道,你就从布局讲吧。”
洪术眼瞪了起来:“你懂个**!这个围棋啊,它是入门容易精通难,会往棋盘上摆子的人到哪儿都是用粪耙一耧就是一堆,出名的又有几个?怎么样才能学精通呢?我告诉你,就是得给我深入地了解,不光要知道怎么下,还要清楚围棋的历史、典故、还有什么什么的细节。咱打个比方,比方说徐丽吧,喜欢她的人多,也都知道她说要下棋能赢她才能做她男朋友——不过你得给我清楚,这个话是传来传去的,传到咱们耳朵里是这样,谁知道她原来是不是说谁下棋赢了她她才会‘考虑’做那人马子呢?所以呢,这个下棋固然是正道,但还是得花些工夫去打听她的其它什么情况,比方说她喜欢吃什么用什么玩什么的……窦才,你小子别给我笑得那么贱,你说我说的有道理吗!”
偷笑了半天的窦才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有道理有道理,洪哥说的吗!”
洪术晃晃头,显然是对这家伙有点无可奈何,便只好继续他的课程:“我们来看这个围棋盘,它是十九乘十九道,总共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上面有九个涂黑了的,我们叫‘星位’,其中第十行第十列,也就是最中间那点叫‘天元’,除去了天元之后,还有三百六十个交叉点,这呢是象征一年有三百六十天。这个古人做什么事吧,只要带数字的,都会有什么意思,你别管它牵强不牵强,反正乍一听,都他妈挺深奥的,比如说……”
吴辽听到这里,感到非常不妙,因为刚才洪术就是“比如说”之后开始他的天马行空的,所以他很明智地打断了洪术的话,提出了一个问题:“洪哥,为什么棋盘是十九乘十九道,不是多几道或者少几道呢?”
洪术正说得起劲的时候被他打断,顿时觉得有点别扭,嘴里一停止说话,手便不由自主地去找烟——无功而返。于是他咂巴一下嘴,说:“你刚才说你知道基础的东西,那该知道啥叫‘实地’啥叫‘外势’吧?”
在得到吴辽肯定的回答后,他继续说下去:“关于这个棋盘为什么是十九乘十九,它是从古到今几千年甚至更长时间慢慢发展起来的……”
吴辽又有了提问的yu望,但想了想,还是把那种yu望压制了下去,老老实实地听洪术口若悬河地讲解着:“……在现代的考古活动中,发掘出了不少古棋盘,有十道的、十三道的、十五道的等等,现在在孟加拉、不丹那些国家,还流行十五道跟十六道的围棋,好象是藏族吧,我记得在哪本杂志上看过,还用十七乘十九还是十八的围棋盘——记不清了!”
说到这里洪术猛拍了自己的头两下:“那为什么现在用的是十九乘十九的棋盘呢?有一种说法,是我在一个小说上看到的,说是一个老头没屁事就研究这个,终于给他发现,就是处于实地和外势平衡的考虑。通常呢这个实地跟外势的转换大多在三四线上,这样双方都能接受,低于十九道的棋盘占实地的占便宜,超过十九道的棋盘上呢要外势的有就好处了,十九道正好是一个平衡点,在这样的棋盘上下起棋才多变化。总之呢,就是一个‘平衡’的问题。其实你也该知道,这无论什么事吧,都是要平衡的,不然呢就得出乱子,咱们打个比方……”
吴辽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但洪术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开始给他讲解起世界发展史,并在其中广泛地牵涉到诸如战争、文学、宗教之类的知识。
“洪哥。”吴辽不得不再次打断他的长篇大论,“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的?”
“哦,这个啊……”洪术说了这么几个字,忽然间停了下来,脸上的肌肉开始抽动,竟现出一丝狰狞来——至少看在吴辽的眼里是这样的,于是他知道自己应该是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心就开始揪了起来:毕竟眼前这位叫洪术的男生是一位远近闻名的臭脾气。
然而洪术并没有像吴辽相象中的那样开始发飙,最终,他叹了一口气:“看多了,就记住了。”
“好了!继续讲!”洪术一摆手,很有气势地说道。但他在之后的过程中很明显心不在焉,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十几分钟之后就草草地结束了吴辽的第一堂围棋课。
洪术下了楼去,到一家商店买了盒烟,揣着它晃到了学校里那个小池塘里的小亭子中。里面有人,看样子就是一对情侣,很亲密的样子。洪术进去后便坐到他们对面,掏出根烟来,点着,死盯着他们看,花了半根烟的工夫把他们看走了之后,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池塘里种满了荷花,只是到了这个日子,那满目的粉红和淡淡的清香已经都不在了,只有一些残败的叶子无力地飘在水面上,这正符了洪术此时的心境。
吴辽的那个问题勾起了洪术的心事,把半截的烟头狠狠在摁到栏杆上,洪术又点着了一根新的,用力抽了两口,然后慢慢地吐出来,看那烟雾在眼前摇摆、淡去……
想起了望子成龙的父亲。记得他很早就是业余三段了,到现在还是,所以他把进入围棋职业界的希望都放在了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儿子身上,打懂事起就开始教自己学棋,而且还逼自己看各种各样的书,说是开阔眼界。就这样过了十来年,杂文野史什么的记不了少,可是对于围棋,内心里一直感觉那只是一个无奈的功课而已,一点兴趣也提不起来。之后,在父亲的高压下,竟逐渐有些厌了。
想起了自己把棋摔了的时候,满地的黑子白子,看着十分的晃眼,更醒目的则是父亲苍白的脸。那时候的自己心里充满的是一种好象复仇之后的快感,但在进了这所三流的大学之后再想起当时的场景,就不禁有种揪心的痛。是欠疚吗?洪术不敢去想它,只是时不时地会去网吧上网下几盘棋,随意地摆着子,却也是赢多输少,在联众上不知不觉就到了3D,由此看来那十来年——差不多从懂事起到现在绝大部分的时间——的学习(或者说是训练更合适一些吧)还是起了不错的效果的。
“我真的不喜欢的。”洪术想,他很满意自己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就像窦才玩的那个拳皇一样,围棋也不过就是一种用来消遣的游戏。”
“仅此而已。”洪术对自己说,顿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把烟头往后一抛,听到“嗤”的一声,知道它落入了水。站起身,扭扭脖子,又点着一根,晃荡着往宿舍走去。
没想到路上又见到那一对情侣,在路边的树阴下,长凳上,很亲昵的样子。洪术很礼貌地对他们笑了笑,那女生看他这样子,撇了撇嘴,而那个男生的脸却红了起来。
洪术就觉得开心多了。
进宿舍的时候,窦才还在玩着拳皇,把键盘砸得乱响。吴辽正坐床边捧着本书看,很明显心不在焉,看到洪术进来,立刻把书扬着向洪术喊:“洪哥,我刚才去楼下玩,正好在我一老乡那儿看到本围棋入门,我就摸来看了,那小子还死不让,我也差不多算抢了,你可别乱跑,有不懂的我就得问你啊!”
“****!”洪术骂道,“知道了,娘们儿似的!”
吴辽笑笑,继续闷头看书。
洪术过去把书抢到手里,看了看目录,稀哩哗啦翻了翻之后还给了他:“书还行,基本上什么都讲到了,看完了后我就没法教你了,到时候咱们下着玩。”
“洪哥,你别这么说……”吴辽显得有点急。
洪术习惯性地摆了摆手:“个**人,你想什么我知道,不过我说的也是实话,真看完了这本,我也就没什么能教的了——你可是说让我带你入门,看完就算入门了。我跟你说,看完后,咱们就下棋,下完一盘回过头再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咱就摆摆,那样长棋快。我这人一直都闲着,也都不到哪去,你给我找几本书看,什么样的都行,黄色的也行,没课我就在宿舍里陪你。”
“洪哥……”吴辽想插话。但洪术没理他,继续讲自己的:“我跟你讲,你现在就别人我买烟了,把钱存着,等到时候真勾搭上了,你得给我搞几盒好的。不然我捏死你!”
说完,他抽着烟,笑笑,到了自己床边坐下,脚一踢,把鞋子甩掉,盘到了席子上面,从床头摸出本书来,随意地翻着。
吴辽在那里挠了半天的头,然后自顾自“嘿嘿”地笑了两声,继续看书。
窦才还在虐待着键盘,不过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
很快,一个星期就过去了,吴辽终于把那本围棋入门的书看完。
期间他那个叫衡欢的老乡来讨过一次,吴辽嬉皮笑脸地就是不给,结果两个人拉拉扯扯地就把洪术搞烦了,用力踢了一下桌子。俩人瞅了他一眼,竟然同时做出反应。吴辽说:“拿回去吧,谢谢了。”衡欢则说:“算了,你留着看吧。”然后俩人开始大眼对小眼。最后还是吴辽反应的快:“那就谢谢了,明天请你吃饭。”
想一想当时衡欢走后没一会宿舍里另外两个家伙的奸笑,洪术把正看着的一本武侠放下,掏出根烟,点着,又不禁摸摸鼻子,想到“石诚也被他们带坏了”,对着窦才就多看了两眼。
窦才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回头看他一下:“洪哥早。”
洪术趿着拖鞋,到窗口伸出头去,看看了挂在正南的太阳,到桌旁一只手把窦才拉起来,另一只手照他屁股上捏了一把:“操!日子过晕了你!”
手一放下,窦才就立刻跳到一边,两臂抱在胸前,尖着声音叫:“非礼啊~”
看着他满脸的淫笑,洪术到跟前就抡起了手臂,但最终手只是抓到了他头上,狠狠地按了两下,穿着个三角内裤,叼着烟便去了厕所。
浴室就在厕所旁边,解决完了个人问题之后,洪术想想也没事,而且确实觉得有点热,就进去冲了一会,然后内裤一套,湿湿地就走了出来。
刚出门,就听到“啊!”的一声尖叫,洪术定神一看,眼前几步远的地方一个长发披肩的女生正捂着脸,对墙站着。他顿时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一句话不说,摸了摸鼻子,开步走。
刚走两步,洪术忍不住又看了那女生一眼,却不小心对上了一只从指缝里露出来的眸子,又黑又亮的。想笑,再想想,没笑,继续走。马上就要擦肩而过时,他终于忍不住了,便低声说了句:“没看过帅哥啊!”接着就有意无意地把一双拖鞋走出了鞭炮的声响。
有几间宿舍门开了,陆续地伸出一两个人头来往五楼东头打量,被洪术一瞪,就缩了回去。
不过对于洪术来讲,感觉也有点怪怪的,虽然脚下的声响很大,但心里却难免有点虚,所以便加快了步子,并且第一次为自己的宿舍靠近楼梯感到一点不爽——每层楼的正中间,从浴室到宿舍要走的路还真长啊!
“洪哥,来一盘?”刚进宿舍,吴辽就狼一般地扑过来,拽住了他的胳膊。
洪术应了声,被他拉着到了靠窗的桌边,定睛一看,开口便骂:“****!你以为我是专业的啊!”
——棋盘上摆着二十五个黑子,让洪术怎么可能不急。
“我不是刚学的吗……”吴辽嘟囔道。
“**!”洪术伸手过去,从棋盘上抹下了大半的子来,留下了九个:“我告诉你,就这样,我都没把握。”
吴辽想讨价还价:“洪哥,少了点吧?”
洪术可不跟他商量,捏起一个子拍到了盘上:“就这样,我连赢三盘你就多放一个子,你连赢三盘我就再拿下一个子。”
他把黑棋又往吴辽旁边推了一下:“什么时候你能让我两三个子赢我的时候,就去跟徐丽下吧。”
“不是吧?!”吴辽拈起颗黑子正想往下放,听到洪术这么说,手哆嗦了一下。随即他堆出一脸的苦相:“洪哥,你在开玩笑吧?”
正在点烟的洪术瞪了他一眼:“**!那女人——不是不是啊,你那个小心上人既然敢放出那种话,她的棋肯定够高,你水平要是不行,怎么赢她啊!”
吴辽道:“可是,洪哥啊,你的水平不是也高吗。前天你讲棋的时候来找我还在旁边看了会的那家伙说了,就看你讲的那样,学校里能下过你的恐怕不多。”
“你给我下棋!”洪术叼着烟,晃到他旁边,作势要踹。
“好好好。”吴辽看看棋盘,抓紧时间落下了子:“洪哥,你坐吧,坐着下。你都说过的,下棋要有那种意境,还要讲礼貌……”
虽然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但宿舍里的其他三个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于是窦才的“嘿嘿”和石诚的“呵呵”这两种非常经典且形成鲜明对比的笑声在这个只有十来平方的空间里同时响起。
洪术骂了声:“操!”盯着吴辽看了几秒,看得吴辽浑身发毛,就在他内心里已经做好了受一点皮肉之苦的准备的时候,又听到“操!”的一声,然后便看到洪术把烟在桌子上碾了几下摁灭,然后到吴辽的对面(也就是他自己的床)坐在床边,手心向上伸向吴辽,点点头,说了声:“请。”然后用食中二指从盒中拈出颗白子,轻轻地放到了棋盘上。
宿舍里顿时鸦雀无声,六只眼睛直直地看着洪术,唯一活动着的就是窦才电脑屏幕上的图像:他选的那个人物正在被电脑角色沙包般地打来打去。
洪术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现了气氛的不正常,他看了看仨人,张嘴便吼:“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啊!”
这一句话让三人长出了一口气,窦才道:“还好还好,正常正常。”一看洪术对他瞪眼,赶紧转移视线到了电脑屏幕上,一看情况,便爆出一声惨叫:“完了完了,死了死了。”手忙脚乱地继续虐待起键盘来。至于石诚,早就在洪术开吼的时候把头低下去看他的书了。
“洪哥啊。”棋局继续进行,下了十几手后,吴辽问:“你说这么下一盘棋,我能长多少?”
洪术看看他,笑:“你到底想问什么?”
“嘿嘿。”吴辽挠挠头,“洪哥啊,你说这个我得下多少盘才能和徐丽下?”
洪术下了一着,道:“你要是天才的话,随便找几本书翻翻就能下赢她了。”
“那怎么可能。”吴辽笑着说,手还在头上挠着。另外俩人也很配合地笑了两声。洪术看到自己的幽默起到了不错的效果,心情大好,道:“我跟你说,那个徐丽,她水平就是再高,也不是职业的,大学里是有业余7段的棋手,不过我想徐丽的水平也不会到那个程度。要到她这种水平,只要你记性好就成了。什么定式什么的记往,再学会在布局时候根据情况选择;再多做死活,练算棋。要真的能刹下心来拼了命地记拼了命地做的话,我觉得三个月就差不多……”
吴辽一听他这么说,便以手扶头呻吟着:“三个月?!”
“怎么了?”洪术皱着眉头看他,“三个月是打基础,然后还得再下上个几十盘棋,练练手。总之呢,看你现在劲头,放假前我觉得差不多在学校里能下出个名堂来。”
四个月的时间啊!吴辽一想到这点,顿时把它转换成了十七个星期——到寒假了,想后再想起学校围棋协会每周两次活动,再想起每次活动都应该有人参加那个“比棋招亲”——不知道谁想出来的这词儿,十七向乘以二等于三十四,每次挑战不是成功就是失败,所以失败率是二分之一,按照概率论的原理,三十四次挑战全部都失败的可能性只有二的三十四次方分之一,这是多少啊?吴辽顿时头疼起来。
“怎么不下了?”洪术看吴辽皱着眉头半天不动,有些不耐烦:“喂!下啊!怎么了!”
“四个月啊!”吴辽哭丧着脸,鬼使神差地,把心里正想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有一个人听了后很同情他:“对啊!”
那人是石诚,他边说边使劲地点着头:“洪哥,你就多费费神吧。”
窦才往吴辽看了一眼,再看看洪术,继续玩他的拳皇,带着一脸的诡笑。
作为开场白,洪术先照例来了个:“操!”
然后他开始发牢骚:“怪不得书上说,就算再聪明的女人在恋爱中也会变笨!”
吴辽纠正他:“洪哥,我是男的……”
“一个理!”洪术把棋局开始时摁灭的半截烟捏起来放嘴里,摸过火机来点着:“什么个**脑子那是。你那是犯了什么错呢,什么理我是不知道,我照你的想法给你举个例子。你那想法就跟我下面这题差不多,就是说有一群羊,三十四只,一只狼,一个铁笼子,把一只狼跟一头羊放笼子里,让它们打,狼赢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五十,狼连赢三十四盘的可能就是……”
“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吴辽忙不迭地应着。
“所以我跟你说,不用担心,那女人——哦不,你那小心上人的棋我看过,学校里还真没能赢她的,就是不知道今年入学的新生里有没有高手了,不过估计刚来就敢勾搭女人的恐怕不是太多。所以吗!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学。”
“哦,对了。”洪术抽了两口烟,问:“你今年报名参加那个围棋协会了吗?”
“报了。”吴辽说,然后他看看洪术,从面相上发现眼前这人现在心情不错,于是又说了句话:“洪哥,我替你也报了。”
然后不等洪术说话,他便飞快地说:“我知道我不该自作主张但你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进去后要是和平常人一样平常只能围着那些老会员看他们下棋的话我就学不到什么而且还根本没指望能引起她的注意……”
这段话说得又急又快,吴辽有些气喘,但洪术还是听清楚了,他想了想,伸出右手,用食指虚点了吴辽几下:“报了就报了,大不了以后就陪你去玩,反正我也闲着,不过有件事你得清楚,就是那协会要是要钱的话,我那份你给我交了。”
“那当然!没问题!”吴辽拍着胸口很有男人气概地回答,底气十足——他家里有钱,根本不在乎这百儿八十的。
黑一百八十三,白一百七十八,洪术对自己数出的这个结果不太放心,就又确认了一次,然后他看着吴辽,笑:“兄弟啊,咱们下次下的时候你放五个子吧。”
吴辽听他这么讲,心中窃喜不已,但还是摆出副很纯洁很无辜的样子看着洪术道:“洪哥,为什么啊?”
洪术一巴掌拍到他头上:“操!你个**人给我装什么傻呢!我刚学棋那会,我老爸让我十三个子还搞得我满盘上就活了一块棋,你小子是不是第一次下啊,怎么就能下成这样的?难不成你还真是******天才?!”
“你就别夸我了。”吴辽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把那本书都记住了。”
“都~记住了?”洪术嘴里啧啧有声,开始招呼窦才:“豆子啊,这叫那个那个什么来着?”
窦才是个机灵人,洪术这个问题刚出炉,他就报上了正确答案:“那还用说,这个爱情的力量,真******伟大啊!”
然后几个人笑,使得吴辽的脸竟然有了羞色,而窦才看到后便说出了一句经典的话:“天哪!你们看吴辽,他见红了。”
吴辽听了他这句,立刻跳起来,张牙舞爪地就想扑过去,被洪术一伸胳膊拦住:“行了!别闹了。来,吴辽,咱们复盘。”
“这个所谓复盘呢……”洪术边把棋子往盒里收拾边说着,正当吴辽以为他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坐到床上想摆一个舒服的POSE慢慢听的时候,他继续说了下去:“就是复盘,没啥好解释的。吴辽,来!好好看着好好听着,不懂或者觉得我哪里说得不对你就说!”
“嗯嗯嗯!”吴辽鸡啄米似地点着头。
于是洪术就开始边摆边讲:“……我这么一大飞挂,你直接在三三守角,虽然说是让九子,你优势极大,但这手还是太缓了——知道什么叫太缓了吧?知道就好,这时候呢如果不想让角上再有棋,直接一个玉柱就行——玉柱呢,就是这样,并上……你这儿下得不错,虽然不是正着,我那是欺招,你要是下对的话就是净杀,你那么下后来就搞成劫杀了,这就一个死活,其实这儿的死活挺难的,你能下成那样——你******!我真怀疑你真的是不是个天才啊,还是你以前学过现在耍我玩呢!****!呶呶呶,正解是这样的,黑子该下这儿,以后就是单行道了……”
刚开始的时候,只有心情差得要命才会点上一根;后来,有什么事高兴了,也会抽烟;慢慢地到了现在,好象离不开这东西了。一天就要一盒,两块多钱,其实也不算多。
——如果是吴辽那家伙有瘾的话,他抽的烟会是什么样的呢?
想到吴辽,洪术不禁笑了笑,如果自己以前学棋的劲头能像他这些天这样,想必父亲会感到很欣慰吧?
大二了,暑假没回家,不敢回去,好象是怕再看到父亲苍老了许多的样子,还有他黑白斑杂的头发——已经快五十的人了啊!
想起上次给家里打电话,母亲告诉自己:“你爸让我跟你说,以前逼你学棋是他不对,叫你在学校里别想太多,好好学习,喜欢什么就干什么吧,就是小心点,别出事……”
记得当时眼泪都差点下来了——父亲,那是一个多么心高气傲的人啊,可是,他竟然会向自己的儿子认错呢……
洪术觉得鼻子又有点发酸,胸口也忽然闷起来,躺在路边的石凳上,狠狠地抽了两口烟,然后“呜~哦~”地叫了一声,害得一个正要从他旁边经过的穿着超短裙的女生不由自主地往下拽了拽裙摆,并且加快了脚步。
与此同时,吴辽正在宿舍里把棋子玩得哗哗作响,满脸的喜色。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窦才问他。
吴辽回过神来,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明天有没有课?”
这种问题当然是石诚的回答最有说服力:“三四节,邓论。”
“不上了!”吴辽想想,甩甩头:“我去书店,看看有没有书卖。”
说完后,不顾窦才的怪叫和石诚的憨笑,满脑子又沉浸到他幸福的想象中去了。
又过了一会,他站起来,在宿舍里绕了好几圈,在窦才有点耐不住想骂他两句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了点什么:“哦!对了,我有事出去,今天晚上就不回了,等洪哥回来跟他说一声,明天下午四点半协会有活动,让他别忘了去东楼的协会活动室。”
说完后,也不管窦才答应没答应,飞快地出了门,然后就听到噼里叭啦的脚步声远去。窦才觉得好象有气没处发,狠狠地骂了声:“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