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口一口细细地呼吸着,想从满口满鼻的桃花馨香里剥离出只有火夕身上才有的芙蕖花香。
再后来,我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然处在珞梧宫的床榻上,身着宽松的睡袍,身体已被清洗过。
外面的天,又是一日半下午。
当我打开(蟹)房门时,园子外面整齐的候着许多仙婢,手上正捧着大红的嫁衣和丹金的繁杂发饰,亦有不少其他的作它用的东西。有小仙倌上前禀告,道是明日大典所备的物品皆已送来,明日晨间就可用上。
我摆摆手,仙婢们便有序地将所有东西放进了寝殿内。
半睡半醒地睡了一夜,天将明时,仙婢入得寝殿来为我梳妆打扮。
明明已夏,偏生冻得几分寒。替我挽发的仙婢温顺着多嘴了一句,道是外面景致奇得很。
一轮日车撵过,寝殿门大开。我拖着长长的的绯色裙摆,头上珠翠明铛地缓缓走出去。
这身衣裳,是火夕亲手替我画的让人依画替我裁剪的。起初我不喜欢这般拖在地上的裙摆,可经镜子一照,其实火夕的眼光不错,显得分外美。
出了殿门才看见,入夏的时节,九重天意外飘了一场雪。纷纷扬扬,将视野映成一片茫茫的背景白。
而空旷的外殿,两边仙神齐立,皆着了整齐而肃穆的仙官官袍。唯有外殿正中央,丰神俊朗身长玉立地站着一人,与我一般无二的大红喜服,肤色晶白,衣角扬起,发间、肩头偶有雪花飞落。他冲我伸出手臂,风华绝代地笑。
我忽然生出些茫然。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了某个时间,我同样拖着长长的裙摆负累地走过一重又一重的殿门。
露天殿外,亦有人如今日这般冲我伸手,而后风华绝代地笑。
不过是偶尔想起罢了。我一往无前地行走着,绝了一切有可能的退路。
我拂开仙婢们的搀扶,眼里只看得见火夕,向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火夕握住了我的手,将我带进他的怀抱,在我耳边低语轻笑:“总算是彻底地名正言顺地成了我的人了。”
仙神齐齐弯身行大礼:“恭迎火神殿下,水神殿下--”
司命星君操持着大局,在他的示意之下,十六名白衣仙子款款上前,轻纱薄裙飘渺,素手生花,踏脚踩着云烟飞身走在了前面。
随即火夕牵着我的手,踩着五彩的云走在中间,后面尾随着恭谨的仙神。
我眯着眼睛看着火夕的俊颜,问:“现在我们是要去行大典吗?”
火夕漾开唇角,道:“嗯,去凌霄殿,接受天帝授你水神之位的大典,而后与我受祥音沐浴成仙婚之礼。”
凌霄殿中,天帝端坐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天后亦在,坐其侧。约摸是闭关百年的中场休息。而画潋褪去一身上神的装扮,正安分地呆在天后身边。
天帝君颜大悦,道:“我仙界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大喜事了,更是几万年不曾下过一场像样的瑞雪啊,今日新晋水神与火神成就美满姻缘,孤十分欢喜啊……”
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令我升起一股感觉。这九重天的天帝是老糊涂了。但我还是与火夕十指相扣齐齐应道:“谢天帝成全。”
凌霄殿侧下首,仅次于天帝之位,还摆着一张空空华丽的位置。直至天帝欲赐我水神之印时,总算忍不住斥责仙官道:“为何尔等迟迟不请龙君君上入九重天来?”
负责邀请羲和阿姊的仙官垂首惊惧却不得不如实作答道:“启禀天帝,龙君君上说--今日水神与火神之大喜乃九重天之家务事,君上不来凑这个热闹。”
天帝虽微有不悦,却还是没多耽搁,赐与了我水神之印。
我名正言顺地成为了仙界九重天的水神。于是,这场下不停歇的盛夏时节里的大雪,权当是我送与他天家人的一场洗礼。
双手接过水神之印时,冰冷的触感自手心里传来,从此我当真成了仙界的水神。面对着整个凌霄殿仙族的尊敬,我侧头看着火夕笑眯着的凤目,问:“时至今日,你让我走上这个位置,你爱上了我,悔么?现在悔还来得及。”
火夕一字一句如誓言道与我听:“永生永世不悔。”
我侧身面对着他,他半低着绝美的面皮眉目,亦笑看着我。当天边鸣响起第一道祥音时,我踮起了脚尖圈上他的脖子,在满殿的惊诧中吻上了他的唇。
九九八十一道祥音,青鸟盘旋合鸣。每一道祥音皆响在耳畔,庄重而喜庆。
轻咬着火夕的唇瓣,感受着他独有的气息。我该是很喜欢他的气息很习惯他的味道。火夕搂紧了我的腰枝,与我紧紧拥吻,很容易就能将殿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去。
最终,九九八十一道祥音未能响尽,九重天大雪纷飞。有仙将跌跌撞撞地闯进凌霄殿,扰乱了一殿的祥和喜庆。仙将一身铠甲浸了零星的鲜血,挺直了背脊骨向天帝禀报,道是魔界魔族借着今日大雪,以祥音掩住声息,大举进攻仙界,现如今已然杀进了南天门。
顿时凌霄殿呈惊惶之势。上座的天帝显然亦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变,想来是以为魔界褪守忘川彼岸三万年之久,如何都不敢贸然直逼南天门。
当即火夕就松开了我,向天帝请缨带仙兵前往南天门。火夕眼底里清晰地闪现着狠戾,可见对魔族有多深的成见。
堪勘转身之际,衣角飘飞暗香浮动。我问:“火夕,你是要去打仗啊?”
火夕住了脚步,侧身温柔地笑看着我,道:“你就在这里等着我,灭了魔族回来,为你我的婚礼增一笔彩。”
看眼下火夕如此仇视魔族,我想仙魔不两立于他是理所应当的,不需要什么来由。大抵在三万年前他还是一颗凤凰蛋泡在瑶池里的时候,虽看不见,却能听得见外头烽火狼烟般一场惨烈非凡的厮杀。约摸那个时候,是魔族在造反,他以为。
我笑着问道:“难道你不觉得眼下我应当与你并肩同进退吗?”
他没答应我,只伸手轻轻抚过我的面皮,道:“乖,就在这里等我。”
然火夕还没能走出凌霄殿,殿外茫茫飞雪中仙兵节节败退而来。一银袍裹身眉目细长清然无边的魔尊,与一墨绿衣裳青丝飞舞的上古之魔,带领着身后万千魔族,翘然停留在与凌霄殿齐平的万丈悬空!
想必那除了我的父尊和阑休还会有谁。
阑休半眯着眼睛对我笑,让我觉得颇有些恍然。许久不曾见他,这一笑宛若飘落而下的雪,十分温柔而有风情。
他一向是尾温柔懂风情的蛇儿。
他启唇对我说:“锦儿,我来接你回去了。”
火夕当即闪身挡在了我面前,凝声听不出喜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九重天,就不怕有来无回吗。”
阑休温温润润道:“今日这良辰美景——”眸子渐渐聚成青色,唇角冷冷一勾,“尤为适合踏破九重天。”
阑休说的是对的。今日这良辰美景,尤为适合踏破九重天。
火夕忽而轻轻不屑地哼笑了两声,道:“想要踏破九重天,想要带走流锦,怕是你们没有那个本事。只要有我在,就绝无可能。”
此时,一直沉默着的父尊总算开口了,那冰冷绝然的视线却是透过我径直投向凌霄殿上首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帝。
我循着目光看去,天帝不如方才那般端正严谨,很快适应下这变故,手肘随意撑着座椅手柄,侧头眯着眼睛,亦懒懒地回视着父尊。
只是那懒懒的眼神里,暗含着一股子汹涌的凌厉。他道:“茗闫,好久不见。”
父尊沉沉地回了一句:“采晔,别来无恙。”
“怎么,总算忍不住出手了么。”
父尊道:“也不是不可忍,只是碰巧今日天气好。”
天帝意味不分明地道了一句:“今日天气真的好么。”说罢他扬手一挥,顿时凌霄殿外侧出现一重又一重的天兵,与我魔族形成对抗之势,整装待发!天帝换了个姿势继续懒洋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灵穴,“你以为孤当真认为此场大雪乃九重天之祥兆?没有你茗闫,九重天可下不来这样磅礴的六月之雪。”
原来天帝还没有老糊涂,但就是有些自以为是。
“先不说这个”,父尊将目光投到了我身上,复又看向火夕,“本尊魔界的公主,贪耍得很,跑来了仙界的九重天,不知火神可否将公主送回本尊这里。”
火夕一口否定:“我并未见有魔界的公主来了九重天,倘若是有,也必定早已经成为我剑下亡魂。”
“哦?那你今日要娶的人是谁?”父尊半寒半笑地看着火夕。
火夕浑身一震,缓缓侧了侧头凝着凤眸不可置信地望向我。那一刹那,我便已闪身至他身侧,近得能与他鼻尖对鼻尖,他呼出的芙蕖花的幽香依旧那般令人窒息。
他瞠大了双目,腰际那枚冰冷的火云凤凰簪已然穿破了他的身体,一滴一滴艳红的血滴落。
衣襟里,结着琉璃珠的发结不甚坠出,晶透的琉璃在地上磕碰得支离破碎。
他曾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可我们做不了夫妻。
火夕身体里淌出的血顺着火云凤凰簪浸湿了我的双手,满眼皆是漫无边际的红。身后依稀听得是谁撕心裂肺地大唤一声:“不——”
看着他的肤色急剧苍白而后透明,我道:“若早知这样一场大雪会令得天帝对父尊生疑,我便铺一层浓雾好了。”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来极力描摹着我的眉,轻声问:“为什么。”
我道:“唯一的碰巧,你是天家人。”有朝一日若碰上天家人,要为母上报仇手刃仇人。我向父尊发过毒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