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一心一意地等着火夕。想必我与他身份有别,他要花许多心思与力气才能让我如愿地和他厮守。
除了等他信他,我找不到别的理由再忍耐。
偶尔下午或者傍晚,火夕会匆匆来看我一下,看见我安好便给我一个安稳的笑,而后不久又匆匆走了。
青夜君不止一次地劝过我,让我离开九重天,让我莫要为此而变得狭隘。只可惜,我一次都没听他的。
我也晓得,我这个人就是很狭隘。眼里就只看得到火夕,心里就只想着火夕。
他与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不再会忘记,而是当做一件重要的事情记在心里。那个时候,我觉得没有什么是能比得上一个“情”字重要的。不管是砒霜毒药还是猛火野兽,我都甘之如饴。
羲和说,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而我正当年少,自然当轻狂一把。倾尽我的所有。
于是所有人的劝我都听不进去,只顾偏执地一往直前。哪怕是被那一个“情”字,烧成了一把死灰。
直至有一天,青夜君凝着神色闯进我的园子里。我正晾着花茶,他一袖便将那些花茶拂落,洒了一地。他拉起我的手往外走,道:“流锦,我带你走。”
我不明所以,道:“走?走哪儿去?我为什么要走?”我说了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火夕,怎么能走。
青夜君就是听不进我说的话,固执地带我出食神府。然,靠近食神府的大门,我忘记了挣扎,看见那里有重兵把守。
我侧头看着青夜君,他什么也不解释。当即抬手捏诀,欲避开那些重兵顺利地走出食神府。只可惜,还是被发觉了。
仙兵们的冷冰冰晃眼的武器尽数对着我与青夜君。竟还有一名武将出现,对着青夜君冷声喝道:“天帝有令,食神与魔女最好都乖乖待在食神府内,否则本将就无须再顾及食神的身份而将你二人擒之。”
我心下一沉。天帝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
不等我多做思考,原以为青夜君会带我退回去再另作其他想法,只可是下一刻他忽然就与一众天兵动起手来。
武将大喝一声:“将食神拿下!”
然我知道食神不是一位简单的食神,他是九重天里的青夜君。三万年前,就已然是一位尊贵的上神。天帝似也正考虑到了这一点,派来的武将和仙兵都十分训练有素,虽斗不过青夜君,但起码能够缠得住他。
我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无论如何都不能袖手旁观看着青夜君吃亏的。他是为了带我走,我有些明白了过来,那是因为天帝发现了我的踪迹不得不走。
我翻掌捏诀,手中化出小寒刀,顺手招来一层浓雾,将仙兵们都笼罩了进去。待浓雾散去之后,青夜君牵着我的手,走出了食神府。
身后,仙兵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地上。唯剩下那名惊恐未消的武将,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青夜君拉着我一路直奔南天门,欲让我顺利离开九重天。我道:“你这般与仙族大打出手,仙族不会轻饶你的。我走了你要如何办?”
青夜君宽慰地笑笑,道:“我自有办法,你不必担心。”他伸手来拨我沾上唇际的发,大抵觉得有什么不妥,伸到一半复又缩了回去,“我答应过你父尊,会好好保护你。”
我垂眼轻笑道:“你是愧疚于当年父尊对你的嘱托。你没能保护好母上,看母上以柔弱之躯去挡下天帝那炎炎烈火,你是愧疚于我母上。所以才这么努力地要保护我。”
青夜君亦笑道:“你与斐澈一样很心细。可你说的也不尽是如此。”
我怔愣了下。听闻后面追来一大通守卫,青夜君将我往南天门外推了一把,道:“还不快走!”
我离去那一刻,问他:“你能不能告诉我,天帝为何会知道我在你那里的?”
青夜君沉寂地看着我,却道:“你不是已经想到答案了吗。”
其实……我什么都想不到……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不相信。从来都不相信。
那么多天兵朝青夜君而来,若是要围攻青夜君,他必会应付不过来。他让我走,谁说我就一定要走。这些日,我学会了酿酒,学会了煮花茶做菜肴,都是他教的。
他苦涩地说,当年母上唤他一声“小师父”。
而今,我便应唤他一声“师父”。
如此,怎能说走就走。我走了,他窝藏我这个魔界公主,要被怎么对待?在跌下九重天的那一瞬间,我身体往南天门的石沿用力一勾,便攀在了石沿下面。谁都无法看见我。
上面青夜君连反抗都没有,我只听得见有人说他与魔界相勾结,欲对仙界不轨,而后将他押离了去。
那时青夜君冷笑一声:“与魔界相勾结,你我心里清楚明白得很,那魔界的至尊在三万年前也仍旧是我仙族,乃仙界尊贵无疆的水神!现如今,你们却是要干什么,以为拿魔尊亡妻之一魂半魄将魔尊引上九重天来了,就能轻易杀之吗!到底哪个才是正哪个才是邪,当年大逆不道的又是哪个……”
声音渐消渐远,可我却觉得如魔音缠绕震耳欲聋。父尊……父尊被仙族诓来九重天了?还是以……母上的一魂半魄为诱饵?母上、母上明明就早已经灰飞烟灭了啊!父尊怎糊涂得会上了仙族的当?!
我胡乱地自南天门下面的石沿再度爬了上来,南天门的守卫见了我二话不说就那刀枪冲我攻击过来。我脑子里一片乱麻,觉得他们委实碍事,遂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喊叫出声以前就送了他们一程。
有人、有人曾对我说,我是魔尊的女儿是魔族最珍视的人,呆在九重天多危险。若是叫人识去了身份,就会拿我威胁我父尊。
当时我只是当做玩笑一笑而过,道,我不是父尊最珍视的人,仙族拿我威胁不到我父尊。心中暗暗打底,我亦不会让自己成为父尊的威胁。
后来,有人在我耳边呢喃,我竟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口,母上才是我父尊最珍视的人,只可惜母上早已亡。如此,仙族就没有办法拿我母上去威胁父尊。
可是,我大错特错!我太低估了仙族太高估了父尊,父尊爱母上爱得痴傻!
饶是天帝想要困住我,可却没有花重兵来对付我。他们先要对付的唯有我父尊,而后再是我!
胸中,似有无数只小手,将我心口里的那颗心死死捏住。一路欲阻拦我的仙兵皆被我焦狂地斩杀。我感受得到,有一个方向,天空浸着一股冰寒……可那傲然的冰寒之息却越发的弱……越发的弱,弱得连我手里的小寒刀都与一柄普通的小刀无异……
火夕……我始终不肯相信……都是你一手在做……直到我喘着大气,惊恐地站在金光闪闪的大殿门口,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大殿上方安然放着一支琉璃柱,琉璃柱里边漂浮着一抹如杨花一样纯净雪白的魂烟儿……
那……会是母上的一魂半魄么……
不管是不是,父尊都信了。大殿里,高挑颀长的玄衣身影,手里执着一柄通透血红的丹邺剑,盛气凌人张狂偏傲,就那样、就那样将我的父尊狠狠地踩在脚底下……一身银色衣袍上,尽是血……可父尊却不还手,双目直直盯着雪白的魂烟儿,口中念念有词。
斐澈……
斐澈……
他念的是斐澈!
我撕裂喉咙大喊:“斐澈已经死了——”父尊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眼帘看见了我。我猛地向他冲去,就在那一刻,玄衣身影背对着我不曾收手,提起丹邺剑便朝父尊刺了下去!
仿佛……仿佛生生刺进了我的心窝子里……
我眼睁睁见着……父尊回复清明,奋起反击,没问题的、一定没问题的……父尊那么厉害,是超乎所有人的厉害……
银色的仙光四溢,如血的剑气精纯,花了我的眼……
当那通透血红的丹邺剑穿透父尊的身体时,简直、简直令我无暇喘息……恍惚中,他张了张嘴对我说:你怎么能来这里……
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一步一步怔怔上前,跪在父尊面前,手握住那锋利的丹邺剑剑身,血流如注,却抵不住我的力道被我一寸一寸拔出父尊的体外。
父尊染血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我的额,道:“你这个不孝女。”
我哑着嗓音,只动了动口型:对,我这个不孝女。我伸手去捂父尊身上那赫然的伤口,他的灵力正一点一点地散尽,无论我怎么渡灵力给他都终将散尽。
丹邺剑架上了我的脖子,剑锋稍稍一斜便划破了我的肌肤。可只要我还没死,就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父尊死!一剑下来,神形俱毁!
但是怎么可能呢……我父尊很厉害的,他教我很多本事,他还能打得赢天帝……怎么可能就被这一剑就伤得一蹶不振呢……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哆嗦着唇,我道:“母上早已经死了你难道不知道吗,跑上来做什么?跑上来做什么?!就这样任他们打不还手?就为了那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我随手甩出一根冰刺去,击碎了那琉璃柱。
雪白的魂烟儿,消散在了空气里……
父尊握紧了我的手,说:“一个人报不来仇就不要报仇了,是很辛苦。”我拼命想甩开他的手,我知道他正将他仙元里残剩的所有灵力皆渡给我!我不要!我不要!
我道:“莫说我报不来仇,你要是就这样丢下我了,你辛辛苦苦经营下来的偌大魔界还不被我给败光?最后我就拱手让给仙界,气死你。”
父尊道:“也罢,这辈子你最大的感悟是什么?”
不知不觉,泪落了一脸。我捧紧父尊的头,手不断摩挲着他的脸,像是与他闲话家常一般,道:“可多了。不该对你发替母报仇的毒誓,不该不听你的话,不该错付真心错信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