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同样也想知道你的心愿。我想陪着你,帮你完成你的心愿。
阑休怔愣了许久,迎着晨光绽放出我见过的最璀璨最明艳的笑容。此生能见到他这样笑,未尝不是一种圆满。他笑出声道:“真巧,锦儿的心愿竟与我是一样的。只不过我稍稍贪心了一些,比锦儿多一点。”
我问:“多出哪一点?”
他道:“就是此生要娶了你。”
就是此生要娶了我。他说,这是他最大的心愿。
酸痛的泪涌出眼眶,一滴又一滴。我咬着唇笑道:“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自己了啊,你真的要娶我啊?”
他说:“可我爱你,一天都不曾变过。”
后来,他与我相依偎着,竟睡着了。恬静得像个孩子。我将他扶到床榻上,起身去桌几那里点燃了他惯习惯给我点的燃香,给他一个安然无梦的睡眠。
寝殿的门半掩。青夜君推门而入,闻到那沉香的香气失神了片刻,就在我跌跌撞撞想要过去躺下陪阑休时,他忽然挣扎回了清明一把气冲冲地将我拽出了寝殿。
外头,日光那么刺眼。
听他凝眉肃声道:“是哪个给你那样的燃香的?!”
看着青夜君的神色,我淡淡道:“哪个给的不是一样,只要能安神便好。”
青夜君隐隐发怒,道:“这是欢骨香,轻易沾不得!一旦沾上就会上瘾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某日让自己死在那茫茫无边无际的安沉里!你告诉我,究竟是哪个给你的!”
我甩开青夜君,道:“这个不用你管。”
青夜君还想拉住我,可惜被我捏诀挡下。我在寝殿外面结下结界,他进不来,只得在外大喊:“流锦,就算世人都要伤你害你,但是你不能糟蹋你自己!你这个样子,茗闫就是死也不会安心的!”
我回眸对他一笑:“那正正好,父尊他一不安心就晓得回来了。”
回去床榻边时,阑休已经睡得很熟了,我和衣在他身边静静地躺下。没伸手去碰他去抱他,只这样陪着他。
青夜君说,桌上燃着的沉香叫做欢骨香,一沾上不知不觉就会上瘾。这欢骨香,是阑休给我的。
殊不知,当阑休不在时,往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年年岁岁,都是这欢骨香在安慰我。那无疑是阑休留给我的最美好的东西。尽管有一天,我会如青夜君所说的,死在那无边无际的安沉里。
为了款待九重天来的那位火神之妻,我魔界专门腾出一间冷冷清清的大殿,筑了一只玄铁所造的牢笼,将她关在里面。
狱殿外面,都有我魔界将士看押守护。见我走来,便恭敬地替我打开了殿门。
我负着手一步一步走到那牢笼面前,看见里面的画潋形容狼狈。她身上该是被打进了不少玄铁珠子,正瑟缩在牢笼一角,伸出手指往自己身上将那一颗颗玄铁珠子从皮肉里抠了出来。
玄铁珠子滚落了一地,鲜血淋漓。
我蹲了下来,撑着下巴,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缓慢却不迟疑的动作,挑眉问道:“好受么?”
终于画潋手上的动作因我的话语声停了下来,抬起头来看着我。发丝稍显凌乱,面皮上除了那两个字以外其余的依旧那么精致美丽,她带着彻骨的恨意与我一字一句道:“我一定要让夕亲手杀了你!”
我叹了一口气,道:“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还真不知道该不该让你见到好。不过倘若你能见到他亲手杀了我,想必心中是无比开心的。”顺着我的话语,她似乎想象到了那样的场景,眸中映出汹涌的快意。我勾唇笑了笑,又道,“我自然是容不得你有半点开心的。”
说着我示意将士们进来,将地上她好不容易抠出的玄铁珠子收起,重新架在了弹弓上。
手指勾了勾唇上不小心沾上的发,我站起身欲离去,听闻画潋失去心志一般大吼大叫:“流锦你不是人!你是个丧尽天良的魔女!”
我侧头睨眼看着她,道:“我本就是个丧尽天良的魔女。比起骂人的脏话,你不是应该先求一求我吗,你求一求我说不准我能让他们稍稍手下留情一些。”
“我不会求你的……唔……”一只玄铁珠子自弹弓上飞射出,将她的话语堵进了喉咙里。
我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摆,道:“这算什么,不过是受一些当初我在你手上受过的罪罢了。不求我就算了,往后本尊也不一定会再给你求我的机会。”
走出狱殿门口时,她终于忍不住痛苦地喊叫出声。我顿了顿身体,侧身又道:“噢对了,本尊去过九重天了,想拿你与火神做个交易,可惜被火神拒绝了。他不愿意现在将你接回去本尊也没有办法,他说要等到仙族攻破我魔界的时候再来接你,啧,你千万可要撑到那一天才是。”
画潋大骂说,我不得好死。
诚然,我一直在做遭报应、不得好死的事情。面对杀父仇人我都下不去手,还放任他掠夺着我。我的恨我的怨,都在那场掠夺里渐渐溃败。
我一直想,有朝一日,他重新记得了我之后,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情成了死灰。心成了死灰。可我还是爱他。
因而,在我不得好死之前,我也会拉上画潋垫一垫脚。
当仙魔两界的战火烧至忘川时,我魔界早已经节节败退。阑休领着魔族与我并肩站在彼岸,对面是仙族的千军万马整装待发。
那千军万马前,站着黑衣广袖、墨发肆扬的人,莹白的肤,淡抿的唇,和微眯的眼。仙界火神,那般柔美静好的一个人,而今带领着千军万马,却又生起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画潋被青夜君钳制,早已经没有了往日身为仙界仙子、火神之妻的端庄风华。看见对面的火神,隔着忘川嘶声竭力地冲他哭喊,可惜他都不为所动。
我知道,魔界早已经在阑休的部署下渐渐被掏空了,我们敌不过对面的仙族。我也知道,这魔界交到我手中迟早会被我败光,只是才不过数个日月的光景。
然,阑休还是阑休,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让我埋怨的阑休。
我眯着眼遥望向对面,看着那玄色衣袍迎着风烈烈翻滚,与阑休道:“今日这一仗败了当如何。”
阑休道:“以忘川为坟墓,你我同穴而眠永不分离。”
我笑:“若要是过了今日你我仍旧还活着呢。”
他道:“我就娶你。”
这是此生,阑休给我的最后一句誓言。终究,他还是对我变卦了。他一向喜欢对我变卦。
后来,仙界火神一声令下,仙族军马齐齐飞渡忘川欲与我魔界将士交战。听父尊说起过,三万年前仙魔交战时,他打开蛮荒便是用他的白桢神剑架在忘川河上,用以作为桥梁而使两族进行惨烈的厮杀。
因为忘川河对于一般的将士们来讲,是一条吃人的深不可测的河。河面比冥界的黄泉河还要宽,轻易飞不过来。
我见状,一手拂开边上的阑休,当即抬手捏诀,手中光亮大振,气流将我的袖摆烘起至手肘处。术决自我手中飞脱出去,跌进那忘川河的红色河水里,顿时河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将欲飞渡过河的仙兵给吞噬殆尽。
仙族被迫往后退守。
只要我能驭水,就能掀翻这忘川,让仙族不敢进半步。
仙界火神见状,总算有了动作。他翻手祭出丹邺剑,下一刻踏着风便飞过了忘川直直朝我而来。
青夜君先我一步接下了火神的招式,两人便在彼岸毫不保留地战了起来。我依旧不动神色地驾驭这忘川河阻挡对面的仙兵。
画潋少了青夜君的钳制,咬牙切齿地挣脱了青夜君施在她身上的渐消的缚身决束缚,当即朝我扑了过来。
阑休提剑欲斩杀她。我道:“莫要轻易杀了她,那是我留着慢慢玩耍的。”最终画潋被阑休一脚踢下了忘川河。
恰逢此时,青夜君与火神大战逐渐败下阵来。火神不久将继天帝之位,而今气势狂烈得能胜过青夜君,想必是得了天帝的修为。
阑休碧引剑冒着幽幽冷光发出嗡鸣的轻响。我侧头看着他冷峻非凡的侧脸,看他脚下一蹬冲了出去,与他道:“你不许有事知道了吗。”
他的身体只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继而加入了打斗……
身后业火蔓延燃烧,我另一手化了一场飞雪盖去了那业火。忘川,入目之处一派惨烈的凌乱……直至眼侧一道红光飞过,直中阑休的身体,那一刻我似乎连心跳都要停止了,失声大喊:“阑休?!”
眼见着阑休浑身颤抖着,我再顾不得这一河的忘川水,慌乱地跑了过去将他抱紧在怀里,颤声道:“阑、阑休……你有没有怎么样?阑休……”
从何时起,阑休竟变得如此虚弱了,连曾经在魔界不敌他的火神都能数招胜了他……他的身体很凉,真的很凉……我很害怕……
就算是蛇儿,也不该这么寒凉的啊……
什么忘川之水,什么仙魔大战,我统统不管了。仙族渡过忘川进攻魔界,与魔族厮杀成一片。战乱四起,硝烟弥漫,我什么都不想管,只要有阑休在我总是什么都不必担心……
他缓缓伸出手臂,似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一般搂住我的腰收紧,在我耳边低声细语道:“锦儿……我不是说过了,你再也不能相信我的话。”
我拼命摇头,纠正道:“你瞎说,我不信你信谁!我就只能信你,就是你要我死你要我怎样都好,我就只信你!”
“杀了她。”
冷冷清清的声音,听进耳朵里,冰寒刺骨。火神,竟开始对阑休下命令……阑休浑身不住地颤抖,想将我抱得更紧却不得不松手将我推开。他抿紧了唇与我道:“你不能再信我。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能陪着你走到现在这一步,足矣。”
他身上,混杂着若有若无的仙气,原本纯净的青色幽光,一丝红一丝黑浑浊不堪。手中,重新握紧了碧引剑,红黑之气染上了那剑身。
我最是见不得他这副模样的……最是见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