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衣轻轻笑了两声:“我就不能抽空来与你说说话解解乏?至于九重天败到哪个地步了,仙界火神很会调兵遣将,虽屡屡兵败却一直支撑不倒。他可不是省油的灯,能以一敌千百;就连负伤的模样都那么英猛。”
我亦勾唇笑:“是么。真想亲眼见一见。”
弦衣两手截住秋千绳,固定了秋千,前胸贴着我的后背道:“尽管如此,但离攻打九重天的那一日,总不会太远。可今日,我又探到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我问:“什么消息。”
“莫要忘了,仙族还有新加入的一脉——鬼族。仙族一向看不上鬼族,可鬼族的数量却庞大得惊人。若不是无力招架,仙界火神也不会较真得让鬼族来保卫他九重天。若是仙族真连上了鬼族的话,恐我们会麻烦一些。”
我扬了扬眉梢,道:“鬼族的冥主死了那么久都没哪个仙族知晓、过问,眼下大难临头方才想起有鬼族这一茬儿,这到底是仙族的幸运呢还是鬼族的不幸?”
“冥主死了?”连弦衣显得有些诧异。
我道:“早再许久以前就无声无息地死了。”当初父尊将杀冥主放在他进攻九重天的计划之内,一是为报当年冥主擒我之仇,二不就是为了应对今时今刻这样的局面吗。
弦衣唇畔噙着一抹兴味缭绕的笑,道:“三界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怎会知道?莫不就是你杀的?”
这时大白很合时宜地跑了出来,约摸是在青夜那里吃饱喝足了,精神有几分恹恹,连它见了它平时的冤家弦衣也爱理不睬。只挪着虎步,到我脚边坐下,一会儿换一个姿势蜷缩,眯着眼睛打瞌睡。
弦衣欲去恶作剧地弹大白的额头,被我捉住了手阻止了去。他只愣了愣,随后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便松开了手,手上使了两分力在他额上弹了一下,道:“会疼吗?”
弦衣的额一下就起了一道红红的印子。他如实道:“是有些疼。”
我道:“那你莫要总是欺负它。”
后来弦衣不再趁机动不动就弹大白的额头,任大白蜷缩在我脚边睡得香甜。我伸手去摸它的头,它还无意识地鼻哼两下,仰了仰额头来蹭我的手。
我整个身体都在秋千上,曲着双腿,裙摆袭地。弦衣在我另一半秋千上坐了下来,静静地陪着我。面上始终挂着笑,眯着眼睛,似十分惬意。
树上的白色小花拂风飘落,落了一地的安宁。偶尔小花落在大白的耳朵上,大抵有些痒,它便抖动着双耳,将小花抖落。
我问弦衣:“你一直在这里,不会耽搁正事么?”
弦衣嗓音柔媚,撑着下颚看着我道:“我做了许多事,不还是只为了你这一件正事。”
我头靠着秋千绳,道:“我只需你为我做这一件事。到时妖界也仍还是妖界,你妖王也仍还是妖王,你的一切包括你这个人、你这条命我都还给你。我为你重新考虑了一下报酬,我魔界与你妖界,永不为敌,永不交战。你以为如何?”
弦衣默了默,问:“那先前还剩下的一个吻,不作数了?”
我看向他,僵着嘴角道:“自然算数。”
弦衣笑得晃眼:“那我的魔尊大人重新为我增加了一样新的报酬,委实令人感动。”总觉得他的笑里,浸着淡淡的疏离和落寞。
半晌他又道:“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命都给你,你都不稀罕不想要么?”
我道:“要不起。”
“你若要不起,我又何必想着将一切都给你。”
后来,我靠着绳子一直发愣,脑子一片空白的安静,什么都没想。等到大白睡醒了,呲嘴打呵欠了,我方才起身欲活动活动身体。
只是将将一动,侧眼我便看见坐在我旁边的弦衣,竟不知何时睡着了,身体靠着另一端的秋千绳。
他睡得很安稳,面上毫无防备地浮现出一丝疲惫。白皙的肌肤,覆盖着眼睑的浓黑的睫羽颤也未颤,红润的薄唇像个孩子一般嘟着一道若有若无的弧度。连睡着了也是个妖精。
莫铸那边一直传来对弦衣的愤懑和不满,道是妖魔虽已联合,但弦衣和他妖族在魔界猖狂霸道,还以为自己当是主人,对魔族大不敬,如此,再无妖魔联合的必要。
大抵是限制莫铸得厉害了些,一边又要对付仙族,弦衣为此费了不少心神。我知道,他是在为我摒除日后的祸患。
我不由得道:“弦衣,不管你是否真心帮我,我都必不会真心待你。你与莫铸斗得越厉害,受益最大的那个就是我。说不定你也会是我日后的祸患。”
弦衣冷不防身体向我倒来,我猝不及防只得搂住他避免他直接倒向地面。我以为他没醒,不想半晌,他头枕着我的颈窝,口中喷洒着气息低低道:“是我将我的一切都给你你不要,没关系,我答应你,我与你永不为敌,妖魔永不交战。”
小番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说好黄泉碧落,我与你并肩,许你欢颜……”
半夜里,寝殿里沉闷得一丝空气都没有流动。床榻上的喃喃梦呓,火夕似自己被自己扰醒,忽然睁开双眼,疲乏地自床榻上坐了起来。
手扶着额,他周身起了一层薄汗,寻不到神思。
将将……究竟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呢,为什么心里头空荡荡得厉害,却隐隐作痛。
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一抹着绯艳嫁衣的绝美身影,回眸之际,顾盼流兮。
那是魔界公主罢,是终要被他所抹灭的存在。只是,她那样一个诡计多端、混入九重天勾结仙族的魔女,为什么总是在他脑海之中挥之不去。她竟也会哭泣,竟也会扑进他怀里说着害怕他将她认作是别人。
不喜她哭泣……
魔尊亡在他剑下的那日,她哭成那般模样……自己的心缩紧成一团一阵一阵的绞痛。明明丹邺就架在她那纤细莹白的脖子上,可是她却好傻偏生要往他剑口上靠。肌肤被丹邺割破,她一点都不显得害怕。可是他突然怕得要命,险些连剑都握不稳,一直颤抖着……
她越往剑口上靠一点,丹邺便往外挪动一分……
他大可以就在那个时候,杀了她。杀了她,魔界散如沙。画潋说,可用她来将魔界阑休引上九重天,彻底一举击溃魔界。
画潋在不知不觉中给了他一个莫大的台阶下。尽管不用引魔界阑休来九重天他不日也能击溃魔界。可这样一来,他就暂时可以不杀她。
她总是爱哭,却只对自己重要的人哭罢。面对四处仙族,她放声大笑,连面对他都在笑。
她说,此生再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
火夕下了床榻,发丝些微凌乱。她再不会为他哭泣,是不是自己对她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呢……
火夕走出了寝殿,始终纠着眉。为什么要去在意这个……迟早有一日,他是会亲手杀了她的。
夜柔得似水。园子里薄薄的风撩起火夕的长发,薄唇抿着,半底着凤目,看不出悲喜。整个人,却如往昔一样柔美。美得不可方物。
打开书房,拂袖燃起书房里的灯火。
那幅画,挂在卧榻那边的墙上还未来得及取下,画中之人,自从看了一眼就再不能忘记。
明明不能忘记……却似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凝着眉站在卧榻前看那画许久,直到身后有了轻微的动静。
火夕连头都没转一下,淡淡道:“大半夜的来这里做什么。”
身后是画潋,身体正斜斜地靠在门框上,道:“殿下不也是在这里么。”自成婚后,火夕从未进过她的房。甚至都不与她一个园子。但每每火夕在做什么她都要第一时间知道。见火夕不再与她说话,她便又道,“殿下半夜来书房对着魔女的画像发愣,莫非是在想对策对付魔女?还是说殿下你……”画潋话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火夕总算侧身,不咸不淡的目光放在她身上,道:“还是什么。”
画潋面上浮现只有火夕才能见到的大方得体的笑,道:“还是说殿下又被这魔女给惑住了?”
火夕安沉着神色,静了片刻,不再去那画,而且抬手一捻,那画像便从墙上松脱,落在了他的手中。那如人一般高的画像,末端垂落在了地上,却燃起了小火苗。火苗缓缓往上窜,将整幅画都吞噬。
红色的火光倒映在火夕的眼眸里,明明带着灼人的热度,可是却让人觉得有着不尽悲凉的意味。为何那火,似在焚烧着他的心。
画潋对此十分满意,施施然进了书房里来,在书架最里端捧出一只暗红色锦盒,递给了火夕,道:“这些对于殿下来说了无意义的东西,都一并烧了罢。”
火夕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沓宣纸,每一张都写着他的名字,有的歪曲有的工整,可是都很可爱。他挑眉道:“哪里来的。”
画潋道:“是妾帮殿下收拾书房的时候找到的,该是些没用的东西。”
火夕再看了那些宣纸几眼,随后将整只锦盒都扔进了火里,边道:“往后不要随意进出书房碰本君的东西。”
“妾知道了。”画潋恭敬地退出了书房。嘴角一直带着笑。
只是画潋前脚一出书房,火便熄灭了去。火夕垂着眼帘,方才被火烧掉的东西复又完好无缺地回到了他的手上。
将锦盒连带那幅画放回了书架最里端。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留着这些东西。
食神青夜因与魔族有来往从而背叛仙族,被判逐出仙籍、剔出仙骨并遣散七魂六魄。然青夜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引魔界的新魔尊前往九重天来救人。
青夜要在诛仙台被诛那日,是火夕先穿了与青夜一样的衣色被缚在诛仙台上。后来,魔尊总算是来了。一身黑色紧身束腰高领衣裙,捏决冻结漫漫黄沙和刚刚开启的六十四柄神锥,飞身向他而来,手臂抱上了他的腰……
也或许,他是有些被这魔女所迷惑了,竟有几分欢喜能被她抱着,听她轻声问自己有没有事。尽管,她口中喊的是青夜的名字。
都不知这是第几次他能够轻易地杀了她。他对她身边的阑休下了蚀心咒让阑休去杀她,可是真当阑休的剑刺进了她的后腰时,他又有些生气。气阑休不是很在意她么,为何会这么容易就被他的蚀心咒所左右。她的眼泪断了线,是为了那个叫阑休的男人,有没有分毫是为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