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一兴奋就会忘乎所以,遂忽略了背后的敌人。
如此想着,我低着眼帘尽量不去看眼前与我相隔咫尺的火神,欲转身离去。却突然,一股莫名的重量落在了我的身体上,令我惊了一惊,几经踉跄方才稳住了脚步。脖颈间是若有若无的呼吸,冷香入鼻,一只手臂蛮横地圈住了我的腰。
侧眼便看见火神安然的神情,听他似梦呓般地呢喃道:“流锦……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我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了火神,放任他像莫铸的那颗头颅一般掉进了瑶池,看着衣襟上的血迹,轻轻道:“我一点都没有舍不得你。”
当弦衣与大白赶回九重天时,我已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斜躺在榻椅上,手指头逗着缠着我手腕的青蛇儿。
青蛇儿也已经不动不动便咬我了,大抵是初次来到九重天有人居住的地方,对周遭的一切都显得十分的好奇。
弦衣一坐下,往口中灌了几口茶水,便问:“怎么样了?”
我随口道:“天帝羽化了,蛮荒出来的污浊之气被祥光清扫,蛮荒魔众都没有了,莫铸自然再成不了气候。你问的是什么怎么样了?”
弦衣道:“莫铸怎么样了。”
我看着弦衣,道:“死了。”
“被你杀死了?你有没有受伤?”弦衣颇显得有些紧张。
我便宽慰地笑笑,道:“是被我杀死的,可我没有出力。与莫铸拼死拼活的不是我,而是火神。我只是趁其不备给了他一刀而已。”
“那火神呢?”
“何时你竟这么关心起火神来了”,我一手支着下巴一手轻轻戳着蛇儿的小脑袋,道,“约摸现如今还重伤未醒罢。”
然,话音儿将将一落,门外便闪进一抹英挺的黑影。真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他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整个人分外憔悴。与平日里丰神俊朗、意气风发的火神简直判若两人。不等我先说话,他便蹙紧了眉看着我,语气强硬道:“流锦我不许你与别人成婚,我不许你离开我,就算你是为了拿魔界冰魄救我我也不许你为别人着嫁衣!”
我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火神按捺不住欲上前来,被弦衣死死挡住。我垂着眼帘,嘴角溢出一声轻笑,道:“火神是伤糊涂了么,本尊与别人成婚干你何事,本尊为别人着嫁衣干你何事。魔界冰魄,早就碎了,我亦不曾拿冰魄救过你。我的夫君,是魔界中人。我,亦是魔界中人。”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拼命捶打着额头,喃喃低语,“你着嫁衣的时候极美……凤凰簪呢……我送给了你凤凰簪……唔我记得你是舍不得我的……你是舍不得我的……”我看着他,他抱住了头也还在想,形容十分痛苦。
蓦地觉得他很可怜。我也很可怜。
我起身装了满满一炉的欢骨香,点燃了它,道:“貌似火神精神不怎么好,该是时常这般梦魇,本尊这里有燃香你要吗,闻过之后就能静心宁神,颇为好用。”
“不是梦魇……我记起了一些,这些都不是梦魇……”火神扶着额,凤目伤痛欲绝地看着我,“我记得我们一起去过妖界,我记得我去魔界找你,我记得你只为我着嫁衣……这次,你休想再诓骗我……”
我拿着铁签去挑香炉里的香灰,淡淡道:“让火神的仙妻听到这些恐会不欢喜了。她该是将火神的过去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火神若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大可再去问一问她。一直以来,火神不都是对那位仙妻深信不疑的吗。”
“对,对,是该再好好问问她……”火神看着我,语无伦次道,“能不能请你,先不要嫁给别人……”
在他疾速奔走出大殿的那一刻,我低低地说:“对不起我已经嫁了,我的夫君,他叫阑休。”
一直沉默不言的弦衣走到我身后,将我捞进他的怀里。他身上一如既往的妖娆香气沁鼻,与欢骨香的味道混在了一起。有那么一瞬,我当真希望自己可以死在这样无知无觉却令人无比心安的安沉里。
我深吸一口气,捏了捏鼻梁醒醒神,松了松弦衣的怀抱,看了一眼早已经趴在地上打起盹儿来的大白,道:“你带着大白去看看火神罢,他若想与画潋重逢,你便成全了他,放了画潋。”
弦衣蹭着我的发,带着浓浓的依恋道:“不用一起去看看么?”
我道:“我想睡一睡。”
最终弦衣离去前,顺手掐熄了我的欢骨香,将我抱去床榻上歇息。
只是他与大白前脚将一走,我便自床榻上坐了起来。重新点燃了燃香,捏诀结了一个轻易不能破的结界,而后一手引出青蛇儿,一手取出了招魂镜……
青芒不断在眼前闪耀,我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一点一滴地抽离干净,整个人没有着落,仿佛沉入深不见底的死水中连一根救命的稻草都没有。
原来被抽干七魂六魄是这样一种感觉。
用我自己的七魂六魄去交换阑休仅存的三魂。这交换的条件虽苛刻了些,但我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起码这般的痛苦,阑休曾代我受过,我亦应当承受他所承受过的痛苦。
我觉得很乏,便沉沉地睡了去。这一睡就睡过了整个午后。醒来时身体连一丝力气都没有,身侧的小蛇儿睡得十分安稳,小小的蛇身泛着淡淡青幽的光泽。
我不禁有些手指发颤,想抚一抚它的蛇头,结果还没挨上就惊到了小蛇儿。小蛇儿掀起眼皮惺忪地看了我一眼,复又阖上眼去,继续睡。
看见它那从容不迫的神态,我倏地酸涩了眼眶。突然我觉得我有一半圆满了。
殿内的欢骨香燃得正香浓,我有些担心小蛇儿会因此受到影响,便以灵力化作一只光球,将小蛇儿安放进光球内。
然它约摸是饿得慌了,一进去便开始无知觉地吸取我的灵力。我见状向光球注入绵绵不绝的灵力,以便让小蛇儿躺在里面能够得到满足。
撤去结界时,神不知鬼不觉。外面亦不如上回在魔界时那般,被弦衣和大白吵闹个天翻地覆,反而安静得很。
不一会儿,便有人入得大殿里来。
是一身青衣不减的青夜,面上带着不喜不怒的神色,一如既往雷厉风行地先替我将燃着欢骨香的香炉给扔出了殿外,而后沉着道:“妖王与大白在画潋处和火神打了起来。”
我支起身子,阖着眼懒懒地应了一声:“让他们打,只要莫打死了就好。”
结果青夜半晌都没再答话。我不由得掀起眼皮看一看,却见不知何时他无声无息地正站在我面前,低垂着眼眸怔怔地看着一边青蛇儿所处的光球。
青蛇儿醒了,对着青夜不断地吐鲜红的信子。
青夜再怔愣地看向了我,不平静道:“你竟拿修为去喂养一条蛇?!”
我欣慰地笑笑道:“它将有了三魂,还虚弱得很。这样喂养它不是很好么。”
“是阑休的三魂?”青夜直勾勾地看着我,问,“你竟找到了阑休的三魂?在招魂镜没将阑休的魂魄吞噬干净前是不会轻易再被开启的,哪里来的阑休的三魂?”
我愣了愣,对上他的眼,道:“原来你一早就知道我轻易打不开招魂镜,却还故意帮着我找咒语。”
“曾经我与茗闫探讨过上古魔界的招魂镜,那是违背天理轮回的邪物”,青夜说着脸渐渐变了颜色,“告诉我,你究竟怎么找回阑休的三魂的?你是拿什么去换的?!”
我没先回答他,而是有些焦灼又难过地反问道:“你如果是早些告诉我,而不是莫铸以此来要挟我,如果我早些知道阑休的魂魄没有被吞噬干净的话,是不是就不止剩下三魂了?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青夜不说话,手大力地掐住了我的手腕,只一瞬,他便脸色惨白。我咧嘴又笑道:“我拿我自己的七魂六魄去交换了,你是不是感受不到我有魂魄了?”
青夜怒瞪着双眼看着我,我从来没见过他这般生怒。他冲我低吼道:“是哪个允许你这么做的?!”
“是我自己”,我如实道,“我早就该死了,早在荒海决定救火神的时候就该死了。只是阑休代替了我,现在我还给他有什么不可以……”
话还未说完,我没反应过来之际,听闻“啪”地一声清脆响,却是青夜扬手便甩了我一个耳光。听他怒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有什么资格这么糟蹋你自己!”
我捂了捂发烫的侧脸,若无其事地将散乱的发理好,淡淡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只可惜,我早就没有父母了。我孤身一人,什么都没有。我早就该死,却是父尊和阑休代我死了两回,如此罪孽深重的我,我为什么还要珍惜我自己。”
“谁说你孤身一人”,静默了半晌,他声音里夹杂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与我道,“不是还有我,还有妖王,还有大白么。谁说你什么都没有。珍惜你的人都希望你好,为什么你还不能珍惜你自己。”
我怔了怔,稍稍仰了仰下巴,便看见青夜痛楚的神情。不禁莞尔道:“你竟也学会说煽情话了,要是早一点说这些,说不准我会听一听你的。可是现在晚了,你看我的魂魄都没有了,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但是在这段时间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一件一件地做仔细了。”
总觉得,在这一刻,青夜倏地红了眼眶。他颤抖着手指欲来抚我的面,方才被他扇过的地方,道:“与斐澈一样,要多倔有多倔。只有这样,心里才真的好受了么?”
其实无所谓好受不好受,只有愿意不愿意。见我不说话,他又道:“若真要是这么想的话,还想做什么事情,我和弦衣都可以陪着你去做。想要撑得久一点,怎么还拿自己的灵力去养蛇。”说着他一手抚上我的面,另一手却往光球上输送着他自己的仙力。
他想我拿他的修为来养蛇儿。我想阻止,却委实没有力气。
然他手指将将一碰上我的面皮,冷不防被一道不悦的声音给打断:“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