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时候也在想,她刚刚嫁给世子时,明明也有过浓情蜜意的时候,为什么他一下子就变得冷淡了呢?
犹记得新婚当夜,世子挑开盖头时,笑着对她说,“我们两个是天定的缘分,以后本世子肯定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她羞红了脸。
往后一个月,他们二人恩恩爱爱,几乎是形影不离,她幸福得像花儿一样。
她自小见爹爹宠妾灭妻,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婚姻竟然能这样美满。
可是她还是错估了上天的好意,仅仅一个月,世子态度急转直下。
她那时正在给世子缝衣服,她不太擅长女红,但那时,她想亲手给世子做一套衣服,将手指扎得全是针眼,很痛,但她的心里甜蜜蜜的。
那一天,他冷冷看着她,“不必做了,这针脚真丑,上不了台面,见不得人。”
针脚丑,可明明前段时间,他腰上还戴着她绣的香包。
自那之后,夫妻情分就冷淡下来,说是一落千丈都不为过。
她能养出骄矜傲慢的性子,其实跟寿宁大长公主脱不开关系。
唐柠是国公府的嫡长孙女,还有一个身为大长公主的外祖母娇惯,娘亲走的早,祖母对她极好,在她身边,难免耳濡目染,生出高傲之心,偶尔行事有错,大长公主也都护着。
时日一长,她这脾气不可谓不强。
“主子,世子来了。”绿意眼底有笑,她大概觉得世子既然服软了,世子和世子妃应该还能回到从前。
“回去吧,在这住着,总归不好。”世子看着唐柠的眼神淡淡的,他并未入屋,而是站在门外对唐柠开了口。
转头看向飞舞的白雪,这场雪来的急,灰白的天空仿佛和墙院连成一线,放眼望去都是白茫茫一片,世子的头上肩上有好几片尚未融化的雪花。
“父亲让我来接你回去。”
看着世子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唐柠也来气了,“这是我家,我住着有什么不好的,你回去吧,我看着你头疼。”
世子杵在那一动不动。
“我头疼。”唐柠捂着脑袋叫疼。
世子生气地哼了一声,“你简直不可理喻。”
“是啊,你第一天才知道我不可理喻吗?”唐柠吸了一口气,把泪意憋了回去,毫不客气地喷了回去。
世子去抓唐柠的手腕,触手所及是一片冰雪般的肌肤,柔软娇嫩,却冰凉无温,“回去,别闹了。”
“谁和你闹了?我问你,你去年为何要娶我?”世子握得太紧了,唐柠的手有点疼,她脸色有些苍白,却骄傲不减。
她永远都学不会服软和认输。
“主子该喝药了。”绿意端来了黑乎乎的药。
她拧眉,其实她很不喜欢那种味道,但为了身体着想,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去。
“回去吧,哪有嫁了人还在娘家常住的……”世子放软了声音。
世子太清楚了,他是不能怠慢世子妃的,她必须被好端端的对待,不能磕着碰着,因为唐柠的祖母是寿宁大长公主。
寿宁大长公主就这么一个养在膝下的外孙女,她的独女早逝,这唯一的一个外孙女就成了她的心头肉。
当年大长公主的女儿死了,唐柠发了烧,眼看着也要不行了。
寿宁大长公主便将她抱了回来,养到如今,自然是爱之如宝,这是她在世上仅剩的血脉。
他之所以敢这样冷落唐柠,依恃的也不过是她对自己的爱。
绿意拿了颗蜜饯过来。
入口味道只是淡淡的甜,但后味却又有点轻轻的苦,好似自己也不知什么是甜什么是苦。
他身材高大面目俊秀,身着月白色衣袍,看起来温文尔雅,目光又很温和坚定,寻常人第一面见了定然对他极有好感。
“世子暂且先回去,我想祖母了,还想在这住上两日。”唐柠揪着被角,闷闷地说了一句。
看着世子头也不回往外走。
唐柠银牙紧咬,还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世子可是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那日为何那般糟蹋作践我的心意,说我的女红……还有我病重之时,世子当那么忙,连见我一面的时间都没有?你既不满意我,为何今日还要……”
“这一切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世子眼神锐利,声音暗含暴怒之意,“往后余生别想本世子碰你一下,你愿意回信王府就回,不愿意回去,也随你。”
看到世子这般无情,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世子是翩翩君子,我听人说世子路上遇到了乞丐都会给买吃的,年年会到城外施粥,但是对我却冷漠的过分。我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唐柠揪着被角发问。她握紧了拳头,眼眶有些酸涩,但她绝不容许自己如此懦弱!懦弱地在别人面前掉眼泪!
世子没再说话,而是转身选择了离开。
她脸色已经彻底冰冷下来,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眼神黑的发亮。
她定定看着,一言不发,站起身用力地摔了花瓶,花瓶落到地上发出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拿件斗篷过来。”
她披上斗篷,头也不回,快步走入茫茫大雪中。
寒风夹杂着雪花,又冰又冷,唐柠走在院子里,步伐又急,片刻的工夫衣服就湿了一半。
绿意急忙追出来,为唐柠打上伞。
唐柠一路走到大门口,“世子走了吗?”
门房不敢有半点欺瞒,“刚,刚走。”
唐柠站在那一动一动。她黑眸沉冷,盯着大门看了半晌,说不出眼底情绪有多复杂。
“很好。”她突然动了,她对着白雪轻轻一笑,面容雪白,嘴唇嫣红,但是眼神却淡漠得骇人,在茫茫大雪天里中,简直惊心动魄。
绿意看得又惊又骇,心脏怦怦乱跳,她听到唐柠用那种平静的,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的语气问,“此事不准和祖母提起半个字,免得祖母为我这个不争气的孙女担忧。”
一路疾行,现在裙角已经全湿了,连头发也微微被雪水打湿,有几绺垂了下来,越发显得她肤白胜雪,丽色惊人。
可唐柠还是低估了自己的身子,夜里就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的。
她这一病来势汹汹,前头身子骨就差,今天还在雪中走了那么久,身子承受不住就病倒了。
她的病惊动了许多人,寿宁大长公主府连夜进宫请太医。
直到第二天中午,唐柠的烧好容易退下去些许,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见祖母坐在她的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这信王世子真是好大的威风,本宫的柠姐儿又憔悴了。”寿宁大长公主大怒。她沉着脸,气势十足,旁人见了她这样都不免惧怕,以前,她这个亲孙女都不可避免地因为害怕而不敢亲近于她。
但现在唐柠却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心里有点甜。
大长公主今年也六十多岁了,她年轻时叱咤风云,为了先皇百般奔走劳累,甚至还亲自上过战场,以至于身子受了损,快三十岁的时候才生出女儿,自然待她入珠如宝。
后来女儿死了,她震怒不已,但所有证据都显示女儿是因为善妒自己把自己气死的。最后她只能把唐柠孙女接到了身边。
她太专横,太野蛮,太不讲理,哪怕是对如今的圣上也不见丝毫惧色。
所以信王也不敢得罪于她,更别提世子了。
“祖母别生气,为了这种人不值当。”唐柠咳了两声,整个人看起来非常虚弱。
“本宫必定为你讨个公道。本宫要问问信王是怎么教育儿子的?”寿宁大长公主走了。
唐柠神情有些恍惚,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是不甘心的,她哪里做的不好?世子为什么不喜欢她?即便不喜爱,也该给她世子妃该有的体面?
她眼睛肿了,想要洗把脸。
可她不能这样被人看到她这副模样,所以没叫人进来伺候,把被子蒙在头上又睡了过去。
唐柠出了一身汗,烧退下去了,“派个机灵点的人,跟着世子,看他平时都去了什么地方?”
“世子今日见了一个姑娘,世子身边都是人,奴才没敢靠近。”机灵的仆人,三日后前来复命。
唐柠的指尖搭在药碗上,青瓷花更是衬的她肌肤葱白,“下去领赏,继续跟着。”她面上不再如往日般和煦,如画眉眼比往日强硬冰冷了几分。
唐柠将药一饮而尽,也不觉得苦。
她手在被子下攥成了一团。
她永远都不在人前哭的,只有在实在受不住的时候,才会将手握成拳,死死地抠掌心。
她也疼的,只是她从来不说。
世子虽没有纳妾,不代表她什么都没有察觉,事实上女人在这方面的洞察力绝对称得上惊人。
“继续派人跟着,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令世子牵肠挂肚。”唐柠哑着嗓子开了口。
“主子,那人,那人是二小姐唐月。”晚上绿意踌躇了许久,才开了口。
“竟然是她。”唐柠摔碎了不少东西。
她只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快要把她烧疯了,她径直往外走。
“主子,别气坏了身子。”春桃打了绿意一下,赶紧追上去。
唐柠心烦,声音冷厉,“不要跟过来,我想自己待一会。”
“主子!”绿意和春桃没有被唐柠的冷硬吓退,她冲到唐柠身前,强行拦住林未晞,给她系上斗篷,打上伞,“主子你即便心里不痛快,也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你前几日刚得了风寒,现在还没好全。现在站在外头被冷风吹久了,回去后指不定怎么受罪呢。”
绿意和春桃强行把她拉住,唐柠本想甩开却没有成功。她用力挣扎了几下,随着这一番动作,她的心神也渐渐平静了。
唐柠站在屋子里,面前是一堆乱糟糟的梅花花瓣。
她是国公府的嫡长女,娘亲是国公爷明媒正娶的夫人,然国公爷并不喜欢娘亲,偏宠小妾,娘亲郁郁寡欢,别人都说她是病死的。
唐柠却知道娘亲是自杀的。
是什么样的绝望才会让一个人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年幼的她不知道。
国公爷在发妻去世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把妾抬为了正室,来年便得了个宝贝儿子,至于他的发妻。
每年清明中元会去给发妻上个坟烧点纸,可那之后呢?伤心不过泪两滴,毫无意义。
甚至任由外头的人,污蔑自己的发妻。
唐柠自然知道外头的人都是怎么评价自己娘亲的,他们不敢光明正大地说,背地里没少嚼舌根,善妒容不下人,一点都不贤良淑德。
现如今,她的夫君竟也喜欢上了那个女人的女儿。
这样想着,眼睛不由漫上泪意。
睡了一觉以后心情格外平静,除了感觉到被背叛的耻辱以及怒火之外,她居然没有痛彻心扉的难过,也许半年多以来紧张的夫妻生活早已冲淡了她对世子的爱意,也许,觉得世子配不上自己的真心。
寿宁大长公主吩咐下人搬来了好多盆花,唐柠有点苦恼,其实她并不是真的爱玩花,只是当时在思考人生手上空空如也没事情做,所以就不小心把娇嫩的鲜花给毁了。
唐柠这几日像是被抽走了魂似的。
绿意和春桃发现,主子是真的转了性,现在这不言不语的样子看着怪可怕的。
“祖母,我也该回去了。”唐柠抱了一下寿宁大长公主,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柠儿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让祖母担心。”
唐柠慢慢伸出手,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月白色的荷包。
荷包上绣着文人雅士最喜欢的梅花,看得出来那个绣荷包的人女红一定很差,因为梅花的意境和傲骨都没绣出来,感觉有点白糟蹋了那上好的布料。
唐柠不是寻常女子,她对琴棋书画略通一二,却并无太大的兴趣,至于女红?嫁人之前根本是连针线都没怎么拿过。
因而收到荷包的寿宁大长公主很高兴,礼轻情意重。
“吃了亏,祖母给你做主,有祖母在,谁也欺负不了你,若是不开心就和离。”寿宁大长公主握着唐柠的手两眼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