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成祁,诸侯朝而归者皆有贰心。为取故,晋将以诸侯来讨。叔向曰:“诸侯不可以不示威。”乃并徵会,告于吴。秋,晋侯会吴子于良,水道不可,吴子辞,乃还。
七月丙寅,治兵于邾南,甲车四千乘。羊舌鲋摄司马,遂合诸侯于平丘。子产、子太叔相郑伯以会,子产以幄、幕九张行,子太叔以四十,既而悔之,每舍,损焉。及会亦如之。
次于卫地,叔鲋求货于卫,淫刍荛者。卫人使屠伯馈叔向羹与一箧锦,曰:“诸侯事晋,未敢携贰;况卫在君之宇下,而敢有异志?刍荛者异于他日,敢请之。”叔向受羹反锦,曰:“晋有羊舌鲋者,渎货无厌,亦将及矣。为此役也,子若以君命赐之,其已。”客从之,未退而禁之。
晋人将寻盟,齐人不可。晋侯使叔向告刘献公曰:“抑齐人不盟,若之何?”对曰:“盟以信,君苟有信,诸侯不贰,何患焉?告之以文辞,董之以武师,虽齐不许,君庸多矣。天子之老,请帅王赋,‘元戎十乘,以先启行。’迟速唯君。”叔向告于齐,曰:“诸侯求盟,已在此矣。今君弗利,寡君以为请。”对曰:“诸侯讨贰,则有寻盟。若皆用命,何盟之寻?”叔向曰:“国家之败,有事而无业①,事则不经;有业而无礼,经则不序;有礼而无威,序则不共;有威而不昭,共则不明。不明弃共,百事不终,所由倾覆也。是故明王之制,使诸侯岁聘以志业,间朝以讲礼,再朝而会以示威,再会而盟以显昭明。志业于好,讲礼于等,示威于众,昭明于神。自古以来,未之或失也。存亡之道,恒由是兴。晋礼主盟,惧有不治;奉承齐牺,而布诸君,求终事也。君曰:‘余必废之,何齐之有?’唯君图之。寡君闻命矣。’齐人惧,对曰:“小国言之,大国制之,敢不听从?既闻命矣,敬共以往,迟速唯君。”叔向曰:“诸侯有间矣,不可以不示众。”八月辛未,治兵,建而不旆。壬申,复旆之。诸侯畏之。
邾人、莒人诉于晋曰:“鲁朝夕伐我,几亡矣。我之不共,鲁共之以。”晋侯不见公。使叔向来辞曰:“诸侯将以甲戌盟,寡君知不得事君矣,请君无勤。”子服惠伯对曰:“君信蛮夷之诉,以绝兄弟之国,弃周公之后,亦唯君。寡君闻命矣。”叔向曰:“寡君有甲车四千乘车,虽以无道行之,必可畏也。况其率道,其何敌之有?牛虽瘠,偾于豚上,其畏不死?南蒯、子仲之忧,其庸可弃乎?若奉晋之众,用诸侯之师,因邾、莒、杞、之怒,以讨鲁罪,间其二忧,何求而弗克。”鲁人惧,听命。
甲戌,由盟于平丘,齐服也。令诸侯日中造于除。癸酉,退朝。子产命外仆速张于除,子太叔止之,使等明日。及夕,子产闻其未张也,使速往,乃无所张矣。
及盟,子前产承,曰:“昔天子班贡,轻重以列。列尊贡重,周之制也,卑而贡重者,甸服也,郑伯,男也,而使从公,侯之贡,惧弗给也,敢以为请。诸侯靖兵②,好以为事。行理之命,无月不至,贡之无艺,小国有阙,所以得罪也。诸侯修盟,存小国也。贡献无极,亡可待也。存亡之制,将在今矣。”自日中以争,至于昏,晋人许之。既盟,子太叔咎之曰:“诸侯若讨,其可渎乎?”子产曰:“晋政多门,贰偷之不暇,何暇讨?国不竞亦陵,何国之为?”公不与盟。晋人执季孙意如,以幕蒙之,使狄人守之。司铎射怀锦,奉壶饮冰,以蒲伏焉。守者御之,乃与之锦而入。晋人以平子归,子服湫从。
子产归,未至,闻子皮卒,哭,且曰:“吾已!无为为善矣!唯夫子知我。”仲尼谓子产:“于是行也,足以为国基矣。《诗》曰:‘乐只君子,邦家之基,’子产,君子之求乐者也。”且曰:“合诸侯,艺贡事,礼也。”
鲜虞人闻晋师之悉起也,而不警边,且不修备。晋荀吴自著雍以上军侵鲜虞,及中人,驱冲竞,大获而归。
楚之灭蔡也,灵王迁许、胡、沈、道、房、申于荆焉。平王即位,既封陈、蔡,而皆复之,礼也。隐太子之子庐归于蔡,礼也。悼太子之子吴归于陈,礼也。
冬十月,葬蔡灵公,礼也。
公如晋,荀吴谓韩宣子曰:“诸侯相朝,讲旧好也。执其卿而朝其君,有不好焉,不如辞之。”乃使士景伯公于河。
吴灭州来,令尹子旗请伐吴。王弗许,曰:“吾未抚民人,未事鬼神,未修守备,未定国家,而用民力,败不可悔,州来在吴,犹在楚也。子姑待之。”
[注释]
①业:指贡赋的职责。②靖兵:息兵罢战。
[译文]
晋国落成了祁宫,诸侯前去朝觐而回去的都对晋国有了贰心。为了抢夺郠地的原因,晋国想要带领诸侯前来征讨。叔向说:“不能不向诸侯显示一下威力。”于是便召集全体诸侯会面,并且告诉吴国。秋季,晋昭公到良地想要会见吴王,水路不通,吴王拒绝不来,晋昭公就回去了。
七月二十九日,在邾国南部检阅军队。装载有甲士的战车四千辆。羊舌鲋代理司马,便在平丘会合诸侯。子产、子太叔辅佐郑定公参加会见,子产带了帷布、幕布各九张出发,子太叔带了各四十张,不久又后悔,每住宿一次,便减少一些帷幕。等抵达会面的地方,也跟子产一样剩下各九张。
屯驻在卫国境内,羊舌鲋向卫国索要财货,放纵手下砍柴草的人胡作非为。卫国人派屠伯送给叔向羹汤与一箧锦缎,讲:“诸侯服侍晋国,不敢怀有贰心,况且在君王的房檐下,哪儿敢有别的念头?砍柴的人跟过去不大一样,谨敢请您劝止他们。”叔向接受了羹汤退回了锦缎,说:“晋有有一个羊舌鲋,贪婪财货没有满足,也将要及于灾难了。为了这次的事情,您要是以君王的命令赐给他锦缎,事情便了结了。”客人照办,还没有退出去,羊舌鲋便下令禁止砍柴草人的非法做法。
晋国人要重温过去的盟约,齐国人不答应。晋昭公派叔向告诉刘献公讲:“齐国人不肯结盟,怎么办?”刘献公答复说:“结盟是用来表达信用的,君王要是有信用,诸侯又没有贰心,担什么心?用文辞向它报告,用武力对他监督,要是齐国不答应,君王的利益便很多了。天子的卿士请求领着天子的军队,‘大车十辆,在前面开路’,早晚只听凭君王决定。”叔向告诉齐国,说:“诸侯请求结盟,已经在这儿了。如今君王以不结盟为有利,寡君以此作为请求。”齐国人答复说:“诸侯征讨三心二意的国家这才需要重温过去的盟约。要是都能出力效劳,哪儿需要重温旧盟?”叔向说:“国家的衰败,有了事情而没有贡赋,事情便不能正常。有了贡赋而没有礼节,正常了也会丧失上下的次序。有了礼仪而没有威严,即使有次序也不能恭敬。有了威严而不能发扬,即使有恭敬也不能昭告神明。不能昭告神明而丧失了恭敬,百事没有结果,这便是国家败亡的缘由。故而明王的制度,让诸侯每年聘问以牢记自己的职责。每隔三年朝觐一次以演习礼仪,再次朝觐而诸侯会面以表现威严,再次会见而结盟以显达信义。在友好中牢记自己的职责,用等级次序来演习礼仪,向民众表现威严,向神明显示信义。从古以来,也许并没有缺失。存亡之道,通常由这儿发生。晋国依照礼仪而主持结盟,担心不能办好,谨奉结盟的牺牲而展布于君王之前,以求得事情的圆满结束。君王说‘我必定要废除它’,何必结盟呢?请君王思考一下,寡君听见命令了。”齐国人恐惧,答复说:“小国说了话,大国进行裁夺,岂敢不听从?已经听道了命令,我们会恭恭敬敬地前去,时间迟早听任君王的决定。”叔向讲:“诸侯对晋国有嫌隙了,不能不向他们展示一下威力。”八月初四日,检阅军队,建立旌旗而不加飘带。初五日,又加上飘带。诸侯都感觉畏惧。
邾人、莒人向晋国起诉说:“鲁国常常攻击我国,我国即将灭亡了。我国不能进贡财礼,是因为鲁国的原因。”晋昭公不接见鲁昭公,派叔向前来辞谢说:“诸侯即将在初七日结盟,寡君晓得不能事奉君王了,请君王不必劳驾。”子服惠伯答复说:“君王听信蛮夷的控诉,断绝兄弟国家的关系,抛弃周公的后代,也只能由得君王。你们的意见,我们已经晓得了。”叔向说:“寡君有装载甲士的战车四千辆在那儿,就算不按常道办事,也一定是可怕的。何况依照常道,还能谁能抵挡?牛即使瘦,压在小猪身上,难道怕小猪不死?对南蒯、子仲的担忧,难道能够忘记吗?要是凭着晋国的大众,使用诸侯的军队,依赖邾国、莒国、杞国的愤怒,来征讨鲁国的罪过,利用你们对两个人的担忧,要什么得不到?”鲁国人恐惧了,便听从了命令。
初七日,诸侯在平丘一块会盟,这是因为齐国顺服了。命令诸侯在中午到达会盟地点。初六日,朝见晋国结束。子产命令外仆赶快在盟会的地方搭起帐篷,子太叔阻止仆人,让他们等第二天再搭。到晚上,子产听说他们还没有搭起帐篷,便派他们赶快去,到那儿已经没有地方能够搭帐篷了。
等到会盟的时候,子产争论进贡物品的轻重次序,说:“先前天子确定进贡物品的次序,轻重是依据地位决定的。地位尊贵,贡赋便重,这是周朝的制度,地位低下而贡赋重的,这是距天子附近的小国称甸服。郑伯,是男服。让我们依照公侯的贡赋标准,或许不能如数供给的,谨敢以此作为请求。诸侯之间应该休息甲兵,从事于友好。使者催问贡税的命令,没有一个月不来到。贡赋没有个限度,小国不能满足要求而有所缺少,这便是得罪的缘由。诸侯重温旧盟,这是为了让小国能够生存。贡献没有个限制,消亡的日子将会马上到来。决定存亡的规定,便在今日了。”从中午开始争论,直到晚上,晋国人答应了。结盟之后,子太叔责备子产说:“诸侯要是来讨伐,难道能够轻易地对待吗?”子产说:“晋国的政事出于好多家族,他们不能一心一意,苟且偷安还来不及,哪儿来得及征讨别人?国家不跟别国力争,也就会遭到欺负,还成个什么国?”鲁昭公不参加结盟。晋国人抓捕了季孙意如,用幕布遮住他,让狄人看管。司铎射怀里藏了锦,捧着用壶盛着的冰水,偷偷爬过去。看守人阻止他,就把锦送给看守人,而后进去。晋国人带了季孙回到晋国,子服湫跟着前去。
子产回国,没有抵达,听说子皮死了,哭着讲:“我完了!没有人帮我做好事了。只有他老人家知道了。”孔子认为:“子产在这次盟会中,能够成为国家的柱石了。《诗》讲:‘君子欢乐,他是国家跟家族的柱石。’子产是君子中追求欢乐的人。”又讲:“会合诸侯,制定贡赋的限度,这便是礼。”
鲜虞人知道晋国军队全部出动,便不警戒边境,并且不修治武备。晋国的荀吴从著雍领着上军侵袭鲜虞,抵达中人,驱使冲车跟鲜虞人争逐,大大地抓捕了一批人和财物然后回国。
楚国灭掉蔡国的时候,楚灵王把许国、胡国、沈国、道地、房地、申地的人迁往楚国国内。楚平王就位,在封了陈国、蔡国之后,便都让他们都回去,这是合乎礼的。使隐太子的儿子庐回到蔡国,这是合乎礼的。让悼太子的儿子吴回到陈国,这是合乎礼的。
冬十月,安葬蔡灵公,这是合乎礼的。
鲁昭公到晋国去。荀吴对韩宣子说:“诸侯相互朝觐,这是因为重温过去的友好。抓了他们的大夫而朝觐他们的国君,这是不友好的,不如拒绝他。”于是便派士景伯在黄河边上拒绝昭公。
吴国灭亡州来,令尹子期请求攻击吴国。楚王不同意,说:“我没有安抚民众,没有服侍鬼神,没有修缮防御设备,没有安定国家跟家族,在这种情形下使用民众的力量,失败了来不及后悔。州来在吴国,如同在楚国一样。您暂且等着吧。”
[原文]
季孙犹在晋,子服惠伯私于中行穆子曰:“鲁事晋何以不如夷之小国?鲁,兄弟也,土地犹大,所命能具。若为夷弃之,使事齐、楚,其何瘳①于晋?亲亲,与大,赏共,罚否,所以为盟主也。子其图之!谚曰:‘臣一主二。’吾岂无大国?”穆子告韩宣子,且曰:“楚灭陈、蔡,不能救,而为夷执亲,将焉用之?”乃归季孙。惠伯曰:“寡君未知其罪,合诸侯而执其老。若犹有罪,死命可也。若曰无罪而惠免之,诸侯不闻,是逃命也,何免之为?请从君惠于会。”宣子患之,谓叔向曰:“子能归季孙乎?”对曰:“不能。鲋也能。”乃使叔鱼。叔鱼见季孙曰:“昔鲋也得罪于晋君,自归于鲁君。微武子之赐,不至于今。虽获归骨于晋,犹子则肉②之,敢不尽情?归子而不归,鲋也闻诸吏,将为子除馆于西河,其若之何?”且泣。平子惧,先归。惠伯待礼。
[注释]
①瘳(chōu抽):益处,好处。②肉:使生存之义。
[译文]
季孙还在晋国,子服惠伯私下对荀吴讲:“鲁国事奉晋国靠什么说不如夷人的小国?鲁国,是兄弟国家,土地面积很大,你们所规定的进贡物品都能具备。要是为了夷人而抛弃它,让他服侍齐国、楚国,对晋国又有什么好处?亲近应该亲近的兄弟国家,赞助土地面积大的国家,奖励能供给的国家,惩处不能供给的国家,这才是作为盟主的态度。您还是考虑一下!谚语说:‘一个臣子要有两个主人。’我们难道没有大国可以去服侍了?”荀吴告诉了韩宣子,而且说:“楚国灭掉陈国、蔡国,我们不能援助,反倒为了夷人扣押亲人,哪儿用得着这样?”于是便把季孙放回去。子服惠伯说:“寡君不晓得自己的罪过,会合诸侯而扣押了他的大夫。要是有罪,奉命而死可以。要是说没有罪过而加恩赦免他,诸侯没有听见,这是逃避命令,这算什么赦免?请求跟着您在盟会上赐予恩惠。”韩宣子担忧这件事,对叔向说:“您能让季孙回去吗?”答复说:“不能,羊舌鲋能。”于是便让羊舌鲋去。羊舌鲋进见季孙说:“先前我得罪了晋国国君,自己归向鲁国国君。要是没有武子的恩赐,不能到今天。就算老骨头已经回到晋国,等于您再次给了我生命,怎么敢不为您尽情?让您回去而您不回去,我从官吏那儿听说,将给您在西河造房子,那怎么办?”说着掉下泪来。季孙恐惧,便先回去了。子服惠伯不走等晋国人以礼相送。
昭公十四年
[原文]
〔经〕十有四年春,意如至自晋。三月,曹伯滕卒。夏四月。秋,葬曹武公。八月,莒子去疾卒。冬,莒杀其公子意恢。
[原文]
〔传〕十四年春,意如至自晋,尊晋罪已也。尊晋罪已,礼也。南蒯之将叛也,盟费人。司徒老祁、虑癸伪废疾,使请于南蒯曰:“臣愿受盟而疾兴,若以君灵不死,请待间而盟。”许之。二子因民之欲叛也,请朝众而盟,遂动南蒯曰:“群臣不忘其君,畏子以及今。三年听命矣。子若弗图,费人不忍其君,将不能畏子矣。子何所不逞欲?请送子。”请期五日。遂奔齐。侍饮酒于景公。公曰:“叛夫!”对曰:“臣欲张公室也。”子韩皙曰:“家臣而欲张公室,罪莫大焉!”司徒老祁、虑癸来归费,齐侯使鲍文子致之。
夏,楚子使然丹简上国之兵于宗丘,且抚其民;分贫振穷,长孤幼,养老疾,收介特,救灾患;宥孤寡,赦罪戾,诘①奸慝,举淹滞;礼新,叙旧,禄勋,合亲,任良,物官,使屈罢简东国之兵于召陵,亦如之。好于边疆,息民五年,而后用师;礼也。
秋八月,莒著丘公卒。郊公不,国人弗顺,欲立著丘公之弟庚(与)〔舆〕。蒲余侯恶公子意恢而善于庚(与)[舆],郊公恶公子铎而善于意恢。公子铎因蒲余侯而与之谋,曰:“尔希意恢,我出君而纳庚(与)〔舆〕。”许之。楚令尹子旗有德于王,不知度,与养氏比而求无厌。王患之。九月甲午,楚子杀斗成然而灭养氏之族。使斗辛居郧,以无忘旧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