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英。”洪英汉按他带的身份证明和在这客店登记的姓名回答。这稍微有点出乎王元吉的意外,他以为他是叫朱尔康。
“那么你从重庆来,朱尔康先生托你带得有信吗?”王元吉问。
洪英汉想,朱尔康是对口号的名字,这个人可能是这里的党派来的吧。他看来人的老实样子,大概也不错。但是他仍然谨慎地问:“请问你是……”他希望按规定让来人说出对方的口号。
“高飞先生叫我来找你的。”王元吉说。
洪英汉一听,不对头。李大姐明明告诉我是“于江”呀。有问题。洪英汉马上封口:“对不起,我不认识高飞先生,也不知道朱尔康先生带信的事。”
王元吉也诧了,怎么他既不承认朱尔康,也不承认高飞,莫非是真的搞错了?哦,莫非是用另一个名字“于江”吗?在密写中是有两个名字的。于是他又忙补充说:“还有于江先生也叫我向你问好。”
但是洪英汉已经从李大姐那里得到纪律的约束,接关系的口号不对头,哪怕是你认得的亲人,也不能承认关系。乱说几个口号来懵你也不行,不认账。洪英汉还是故作惊讶:“于江先生是谁呀?”
王元吉简直懵了。怎么这个人一个口号也不认呢?但是他的长相打扮,特别是断食指,不是和广告上说的一样吗?因此他还不死心,干脆亮开来说:“同志呀,我们知道你是从重庆来的,我是专门来接你的关系的,你不承认,这怎么行呀?”
洪英汉想,这更出了谱了。口号没对上,就是关系没有接上。关系没有接上以前,怎么就喊起同志来了?这是李大姐对他说过的,没有对上口号,反正就是不认账,什么也不说,接不上关系宁肯回重庆都行。洪英汉装出越发诧异的神色,说:
“先生,你说啥子关系呵,你到底是找哪一个?我叫洪英,住在十二号房。你说的我一点也不懂,你先生找错房间了吧?”
王元吉没词了,他也怀疑,是不是根本搞错对象了?怎么这个人矢口否认?他想只好回去请示牟站长再说。不过不能叫他走了,楼下客房放的监视哨,还不能撤走。
于是王元吉道了一句歉:“呵,怕是找错了房间了。”他退了出去,下楼安排两句,监视哨还守住。他匆忙赶回蓉站请示。
这个人走了不久,又来了这个小鬼,也说找朱尔康,是来对口号的样子。这是怎么一回事?洪英汉还是按规定问:
“请问你是……”
“于江先生叫我来的。”口号完全说对了。对方还补充说:“他是看你登的广告后叫我来的。今天上午你在华园茶厅,被特务包围了,所以叫你回旅馆。但是你回旅馆,又被特务守住了。老于叫我通知你,赶快逃出客店,到红牌楼去,他在那里等你。”
洪英汉一听,这小鬼说的完全在行。上午来通知他走的也的确是他,口号完全对上了,就要认账。他问:
“怎么我一来就被特务注意了呢?”
“现在没时间说这个了。快走。”珠珠催他。
“我回旅馆没有人跟上呀,怎么这里也危险?”洪英汉问。
“你遭了迎头梢了。”
“什么迎头梢?”
“以后再说吧。现在……”珠珠马上把老史教给他的手势做了出来让洪英汉看。洪英汉看了,吃了一惊:“啊!”马上也用规定的手势回答。
“现在,你要听我的命令!”珠珠严肃地说。
“是!”洪英汉以一个军人的姿态立正回答。
于是珠珠叫他套上他带来的旧裤子烂长衫,把一团乱鸡窝似的花白假头发戴上,贴上假胡子,把竹水烟袋交给他,教他怎么去那些客人打牌的桌边去喂烟,取几个小钱。珠珠最后告诫他:
“要装得老气一些,勾腰驼背的,不叫人看出你的面孔。你出了旅馆,就到前面转角地方的一个厕所里去,把烂衣服脱下来丢了,出来后你在我的后边走,到红牌楼再说。注意尾巴。”
这个小家伙,好厉害,简直像个司令员在发命令。洪英汉照珠珠指挥的办了。他拿着竹水烟袋,趁下面无人注意的时候走出房门,到了一两张麻将桌旁,喂了几杆水烟,转到楼下,弯腰走路,到了柜台前面客堂,那里也有一桌麻将正打得热闹。他本不想再装水烟,能混出门便罢了。偏偏有个赌客在叫:“水烟。”他不得不留下给他装水烟抽了好几口。那个守着的小特务也在一旁“抱膀子”。他不时抬头看看楼上十二号,没有动静,他放心了
洪英汉捧着水烟袋走出大门,慢慢走向前去,果然有一个厕所。他钻了进去,把水烟袋放下,脱去烂衣服,取下假发,扯了假胡子,马上走出厕所来,往南走去。远远他看到珠珠在前面走,他跟了去。
老史正带着一个武工队员在附近走动,看到珠珠导演的戏,演得不错。这时李丹还在客店里,他看到就是曾经去十二号房间的人——这个人我们知道就是王元吉——带了一个人气哼哼地跑进客店来了。原来是王元吉回特务站向牟站长请示,说明情况后,牟站长认为是走了水了。不管是不是重庆来的那个共产党派的,先抓起来再说。于是他赶了回来,一进门就问看守特务:“十二号的人呢?”
那个小特务满有把握地回答:“在呀。”
王元吉却不相信:“我刚才在外面看到一个人走出厕所就像是他呀。快上楼去看看。”
两个特务扑上楼到十二号房间去看,哪里还有人?下楼来才说:“不见了。”王元吉就叫:“给我追!肯定跑了。”
王元吉带人追到厕所边,钻进去一看,出来就叫道:“跑了。往南追!”
这时李丹知道发生什么了。他赶快下楼出店,在前面不远地方见到老史带着一个武工队员,正尾在王元吉三个特务后边,跟着走去。到了红照壁,老史对李丹说:
“我们坐黄包车到红牌楼去接应,你们跟在后边,不准他们动手。”老史带一个队员坐两辆黄包车,飞快地前去了。过珠珠跟前时,他对珠珠说:“到红牌楼。前后都有人,不怕。”
十五格斗脱险
洪英汉跟着珠珠快步前进。在南门大桥边回头望一下,果然有人跟来了,就是到十二号房间来对口号的那个人。他听到那个人在叫:“朱先生,等到起,一块走。”洪英汉根本不理会,只顾继续前进。他在看地形,什么地方可以和跟来的特务格斗。但是一路都是大马路,没有一个隐蔽的地方,而且珠珠又一直往前走,没有拐弯的意思。
李丹看到特务在前面走,头前一个把手放进裤子口袋,一定是摸着枪的。李丹把枪藏在搭在右手上的雨衣里,扣着扳机,随时可以对着最前面的那个带头的特务射击。特务只顾向前望着洪英汉,根本不知道有人跟着他们。也不知道前面走路的那个小孩子是带路的人。
洪英汉跟着珠珠快走到红牌楼了,这时天已经慢慢暗起来,接近黄昏了。
洪英汉往前看,他正在寻找可以走脱的地方。到了场口,他感到有办法了。他来到有一块砖墙突出的地方。突然闪身进去,顺手捡起一块砖头来,举手准备着。
王元吉看到洪英汉闪进去了,也许是转弯跑了,也许是埋伏在那里。他知道不能第一个伸头去打头阵。他放慢脚步,站在那里,叫一个特务到前头去追。那特务追了过去,并且摸出枪来。才到墙角转过去,洪英汉使大力气一砖头往这个特务头上砸来。这个特务有防备,把头一偏,砸在肩膀上。洪英汉一下抱住特务扭打起来。特务想举枪打洪英汉,洪英汉飞起一脚,把特务的枪踢飞了。洪英汉是练过功夫的,特务也学过格斗,两人就在地上滚打,谁也占不了上风。特务拼命想去抓枪,洪英汉趁他不防,一砖头砸在特务头上,把他打昏了。他狠狠地再砸两砖头,这特务不动了。
这时,后边一个特务,在王元吉喊叫“上,上”的命令下,赶了过来,正举枪向洪英汉射击。
“砰!”奇怪,洪英汉没有倒,后边这个举枪的特务却先倒了。王元吉看到有两个人赶了过去,他知道大事不好,一定是被赶过去的人用枪打死了。他折转身就没命地往城里方向奔跑。
李丹没有去追,走上前来看个究竟。
洪英汉听到枪声,又见有人跑了过来,他想来者不善。又举起一块砖头,等那个人一露头就狠狠砸去。但是来的人早有防备,用手一抬,把洪英汉砸去的砖头打飞了,并且一支手枪已经指着他:
“不准动,跟我走!”
洪英汉没有想到,最后还是没有跑脱。现在被枪抵住,已经没有办法跑了。
“往右手走。”洪英汉听到后边的人在指挥他。他往右边竹林边走了过去,到了田坝边的小路上。他们把我弄到哪里去?要枪崩我吗?与其死,还不如拼。洪英汉正想猛回头,却看到前面站着引路的小鬼,在他的后面还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轻声喊:“李丹同志,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
珠珠到了洪英汉面前,握住他的手说:“你脱险了。没有想到你在那里空手就跟他们干,你真有两下子呀。”
“人家南征北战十几年,只有两下子?”站在珠珠旁边的一个人说。
“哦,介绍一下,这是特委的老史同志。”珠珠说。
“我们等你好久了。你在这里叫什么呢?”老史说了,和洪英汉热烈握手。
“我原名洪英汉,以后用什么名,你们定吧。”洪英汉笑了。
“洪英汉同志,真对不起,你一来就参加一场恶战。不过也好,算是上了第一课。”
洪英汉说:“这第一课上得很好。不过,我现在还不明白,怎么我一来就陷入重围。”
“以后再说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珠珠插嘴。
“哦,这小鬼你见过,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吧?”老史把珠珠推到洪英汉的面前,“他叫珠珠,我们的小交通员。”
洪英汉摸着珠珠的头:“珠珠,真是一颗珠珠呀。”
老史说:“珠珠,待一会敌人就会到这里来收尸,要热闹一阵,你带老洪同志快到簇桥我们的交通站去暂住吧。演了这么一场戏,他们死了两个人,城里不会清静的,老洪再不能回城里去了。”他又对李丹说:“我们也不能从南门进城,那里恐怕戒严,过不去了。”
“好,老洪,我们以后慢慢谈。”老史向洪英汉握手告别。
珠珠引着洪英汉从田坝后小路绕过红牌楼正街,向簇桥走去了。
龙门阵摆到这里就算完了,你要问洪英汉后来到哪里干什么去了吗?后来他到了巴山下的家乡大闹了一场,真是叱咤风云,巴山变色呢。有工夫以后再来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