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送我们到宿舍楼下,宿管阿姨以为是半夜幽会回来的情侣,从窗口探出头来,一看到是两个女生和一个年龄明显小点的少年,只嘀咕了一句,便又将头缩了回去。
“你先回家吧。”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竟不敢看他的眼睛。
明知道他没有家,可笑的是,我竟还是说了出来。
回家?
回哪去?
即使有住处,也早已不是家的模样,我这句话,比无话更能伤到他人。
庄睿竟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他将手上的袋子递给我,沉默了下,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好像要对我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地说了句:“过段时间我再来看你。”
我伸手接过,“嗯”了一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突然手忙脚乱地从袋子里掏了一个油桃出来,几步追上他:“庄睿!”
还没等他说话,我手臂一伸,将一只油桃递给他:“给!”
庄睿没有立刻接过,他低下头,目光顺着油桃看向我。
“你似乎很喜欢给别人一些吃的东西。”他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我一愣。
忽然就想起的确是这样,初次见到他,觉得他太瘦,便以为他一定是长期饥饿,也没问他需不需要,便自作主张做了一大碗蛋炒饭给他。
我尴尬地笑了笑,竟不知该如何答话。
于是晃了晃手臂:“拿着吧。”
他顿了一下,伸手接过。
我明明看得出,他并不想要,却还是接了过去。
“谢谢。”他这样低声道谢。
那语气里夹杂着的不仅仅是感激,更多的还有什么,我却无法掺透出来。
“等等……”我叫住要离开的庄睿。
他闻声止步,抬眼看向我。
这晚月色并不明亮,然而,他的眼睛却奇异生辉,格外有神。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迟疑地问:“你……住在哪?”
庄睿一愣,随即笑了笑:“很快你就会知道的。”
他紧握着油桃,转身没入茫茫夜色中。
李絮早就上去了,我一个人在楼下站了一会,心底涌上来的感觉不知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
天下之大,竟没有一个孩子的容身之处。
他究竟住在哪里?
这一刻,我竟忽然觉得无力。
可是一想到逼他至这种地步,我也脱不了干系,又该以何种立场去指责命运的不公?
而我自己就是命运的受害者之一,自己都自身难保,更何况是别人。
※※※
9月1日,高中生活开始的第一天。
夜里我只睡了两三个钟,早上起来的时候,大脑混混沌沌的。
在此,我不得不对这些处于青春时期的少女竖起钦佩的大拇指,昨天舟车劳顿了一整天,晚上还精力充沛地彻夜长谈。
而在兴奋地大谈特谈了一个晚上后,早上还能准时起床,无半点拖泥带水。
宿舍的人陆陆续续地走了,我和李絮出宿舍的时候,已是最后两个人。
我有气无力地朝饭堂走去,李絮忍不住了,说:“木木,至于么?你都睡了两个多钟了,这让彻夜未眠的我情何以堪?”
我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没办法,昨天太累了,再加上昨晚只睡了两个钟,我习惯每天睡七个小时以上,这么折腾的我可吃不消。”
昨晚不止我们宿舍,走廊也时不时传来几声尖叫欢呼声,还有人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半刻也静不下来。
而宿舍里,更是热闹得翻了天,寝室的灯是学校控制的,十一点一到,全闸关闭。
可厕所的灯却可以自由控制,于是乎,宿舍的那几个女生蹲在厕所里聊了整整一晚上,而灯,则无私奉献了一晚上。
我自然深受其害,整整一晚,都在翻来覆去中度过去。
直到凌晨时分才迷迷糊糊睡了下,那还是浅睡,醒来的时候她们还在聊,那一刻,我有瞬间的崩溃,敢情自己整晚都是在谈话声中熬过去。
这群精力旺盛的生物,像打了鸡血一样,太恐怖了,连患了植物神经紊乱的人都没这么兴奋。
到教室才知道,候迩和我竟是同班的。
我坐在第二组第三位,而他,则坐在第一组第二位,我左边的斜上方。
他确实收敛了不少,要搁到以前,他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
班上很热闹,早读时的朗朗书声和吵闹声混杂在一起。
不少男生忙着使尽浑身解数博得女生的注目与青睐,这个年龄段的少年,很喜欢在同龄人面前积极地表现自己,并迫切地希望能得到肯定。
候迩却只是在自己的桌前默默地收拾东西,一声不吭。
他的那些跟屁虫也不见了踪影,在新的班级里,似乎没人认识他,而他,似乎也没有心思去结识新同伴。
他变了太多,何止是一丁半点,简直就像另一个人。
“喂,下课了,出去走走吧!”一个男生突然走到了候迩的桌前,敲了敲他的桌子。
候迩抬头,顿了两秒,又低下头,从抽屉里抽出一本书,淡淡地回了句:“不去。”
他不再言语,翻开书页,低头看书。
原来他并非没有认识的人,只是不似过去那样大张旗鼓地向周围的人昭示他那不堪一击的人缘关系。
那男生碰了个冷脸,倒也没说什么,却朝我走来,扬了扬下巴:“听说,你认识他?”
他指的是候迩。
我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怎么说。
不幸的是,候迩也听到了。
他抬头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带着打量的意味看了眼我面前的男生,复又回到书页上,仍是一言不发。
我顿时明白了,这个男生认识我们,而我和候迩,都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