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片劈空而来,似波涛汹涌,将全篇推向了高潮。“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离愁本是虚体,看不见、摸不着,词人却将它形象化,表达得贴切、自然,成为千古传诵的佳句。这“离愁”即使有千头万缕亦未必剪不断,不可理。“剪不断,理还乱”是极言离愁之纷乱、繁杂。何况,对“三千里地山河”、“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繁华故国的离愁,又怎忍心剪断呢?这几句,深刻、细腻地刻画出词人的矛盾心理和无法排遣的苦衷。结尾:“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言这离愁别恨的滋味没人体验过,只有词人自己领略到了。李煜以南唐天子,沦为宋朝幽囚,身世的浮沉,自然不是常人所能体验到的。是什么滋味呢?是悔?是恨?词人没有交代,真是无言以状。词人的痛苦、悲伤达到了极点,欲罢不能,欲哭无泪,这种无言之悲哀,更胜于痛哭流涕之悲泣。感人至深,读者为之泪下。
李煜这首词自然直率,无一丝雕琢痕迹,艺术造诣极高,感人极深,黄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称:“此词最凄婉,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是也。
望江南
李煜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李煜的这首《望江南》小词以高度的艺术概括力,描绘出江南寒凄的秋天景色,表现了词人囚居生活的孤寂和难堪的心境。
起句“闲梦远”点明词意是对梦境的描写,“闲”字在句中,可理解为“空虚”或“虚幻”,“远”字作动词用,到达很远的地方。全句的意思是:我随着虚幻的梦境来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言外之意,由于身为囚徒不得自由,欲想回归故国只能在梦中实现。作者以托梦言事的方法,抒写出难以直言的忍痛,语意极为酸楚。
次句“南国正清秋”点明了梦中所见景物的时间和地点:正值凄清的秋季,在南唐故国。这是概述部分。后三句则具体描绘了故国凄清的秋景。“千里江山寒色远”,写江山之辽阔,而秋色正浓、秋意正深。写南唐故国之全景,着笔极为有力,意境极为阔大。“芦花深处泊孤舟”,芦花茂密之处停泊着一只孤舟,是一特写镜头,情景兼备,既有南国特色芦苇荡之景,又有孤舟中行客悲愁之情,体现出了南国的风土特色。“笛在月明楼”写月景下的笛声。在清寂的月夜里,悠扬的笛声从楼中徐徐传出,也是一特写镜头。情景兼备,既写清秋月夜之景,又写居家之人的悲秋之情,凄切感人。词的清秋这一意境,是靠景物安排来体现的。词人采取了一个全景,两个特写镜头,如同三幅画一样悬挂在一起构成了一组南国清秋图。将山寒、芦深、月明、孤舟、笛声、南国清秋凄寒之景及行客、居家悲秋之情形象地体现出来,从而抒写出作者囚居生活的孤寂难堪之感。
词人将体会最深的事物加以高度的艺术概括,围绕着清秋这一中心,选取最典型的景物,再现生活的真实,体现词的意境,表现词人的思想,达到感染读者的目的,是这首小词的艺术特色。
捣练子
李煜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这首词是写寒夜闻砧声的,这类题材在唐诗词中是常见的,甚至唐琴曲中也有这类的作品。捣帛在唐代是一项十分重要的家庭生活内容,将生丝织成的绢,用木杵在石上捣软成为熟绢以便裁制衣服。有的为戍边的征人捣帑,有的为客居他乡的游子捣帛,因之常与离愁别恨相联系,这首词就是反映这种情感的。
起二句“深院静,小庭空”,写人所处的环境。院在深处寂静无声,庭又小巧空而无物,前句写静、后句写空的原因。环境描写不仅写出了庭院的寂静,而且也把人物寂寞而无侣的心境衬托出来,并为砧声的传来铺叙了环境。接前写风送砧声“断续寒砧断续风”,阵阵寒风送来阵阵砧声。“寒”字既表明天气初寒是裁制衣服之时,又以此状砧声,有砧声使人心寒之意。听到砧声怎能使人不联想到征人在外而愁思缠绵心情哀伤呢!两用“断续”既将砧声之远,需借风力才能送至这深宅小院之中准确地表述出来,又将人物随砧声的断续而心潮起伏,愁思难平的情态描绘出来。最后两句“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以景写情,景物凄凉,离情难堪。“无奈”言不堪其苦,以下逐层交代出所以不堪其苦:“夜长”愁也长;“人不寐”愁难排遣;“数声”砧声不止,愁思难平;“月到帘栊”月色朦胧人更凄苦。情和景高度和谐统一。
通篇无点题之笔,但处处写离情,情包含在景中,从景中透露出感情,极为含蓄,意境清新,是李词中内容上较健康的词作。
踏莎行
寇准
春色将阑,莺声渐老,红英落尽青梅小。画堂人静雨漾漾,屏山半掩余香袅。密约沉沉,离情杳杳。菱花尘满慵将照。倚楼无语欲销魂,长空黯淡连芳草。
此词,描写一位女性思念别离中的远在外地的心上人。
上片,主要写室内的寂寞;下片,着重写楼头远望黯然怀人的情思。本来就“春色恼人眠不得”,更何况是“春色将阑(将尽),莺声渐老,红英落尽青梅小”的暮春时节呢!而且“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画堂里,静悄悄的,没有第二个人,当然更没有他!画着山水的屏风,半掩着画堂的正门。外面(楼外)正下着漾漾春雨。潮湿的空气中,香炉里烧残了的檀香味儿,有如轻烟袅娜。
此时此地,此景此情,孤独无伴的郁郁情怀,如何排遣!?
还是去到楼头去看看吧,当年,他许下的密约(“多来信、早归来”),都久已沉沉寂寂无声无影了。我已经多时懒得照镜子(“菱花”)了,无心梳妆打扮了。此时,倚楼无语,几乎将要(“欲”)销魂了。
江淹《别赋》说:“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诚然,人当伤感极深时,就好像魂魄都将离体了!
“离恨却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春草年年绿,王孙(游子)归不归?”依然是“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正似“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真是“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流泪)”!可见,寇准这首《踏莎行》,巧妙地将一位女性思念久别未归的心上人的心情,写得逼真感人。笔触细腻有致,沉郁多情。是一首成功的作品。
阳关引
寇准
塞草烟光阔,渭水波声咽。春朝雨霁轻尘歇。征鞍发。指青青杨柳,又是轻攀折。动黯然,知有后会甚时节。更尽一杯酒,歌一阕。叹人生,最难欢聚易离别。且莫辞沉醉,听取阳关微。念故人,千里自此共明月。
这是一首春天在渭水桥上折柳条饯别故人的好诗,流传之后,就被音乐家、歌唱家,谱成乐曲,广为传唱,且成为送别琴曲之歌词。因此,改称为《阳关曲》及《渭城曲》。(在长短句的词诞生之前,唐朝人惯用七绝作歌词。)唐人刘禹锡诗云:“故人唯有何戡在,更与殷勤唱渭城。”白居易诗云:“高涮管色吹银字,悛拽歌声唱渭城。”渭城,皆非指地名,而是指渭城曲。
歌唱时,为了加浓感情、增强气氛,不单“慢拽歌声”,而且往往把重要字句,重叠一遍乃至数遍。王维这首绝句,后两句是动人的点睛句,于是唱起来常被重复几遍,因而被称为《阳关曲》之外,又被称为《阳关三叠》。
至于如何三叠,可以随人随情而异。因此“三叠”的解释,古来有数种,不必强求一致。白居易诗还说:“相逢且莫推辞醉,听唱阳关第四声。”
《阳关引》的“引”,有序奏之意,如文章中之序文。词曲体裁有四种,即:令、引、近、慢。
寇准此首《阳关引》,把王维的《阳关曲》融化运用得自然巧妙。是一首惜别的好词,令人百读不厌。
春天到了,无边无际的塞草,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塞上呈现出广阔的烟光(即烟景、春光),碧绿的草色。这本来是悦目赏心的美丽春景;然而,当“又送王孙(游子)去”时,就不免“萋萋满别情”了!所以渭桥下面的渭水波声,听来也好像在伤别呜咽。“咽”,音“夜”,是韵脚。汉乐府歌辞:“陇头流水,鸣声幽咽。”春天的朝雨晴了,轻尘也不想飞舞了。天气虽好,然而,离筵近处,却有征鞍待发!“发”字,古音与咽歇折押韵。
征人(好友)终于要出发了。“黯然销魂者,唯别(离)而已矣!”虽说后会有期,谁能知道要等到什么时节?
且慢动身(启程)吧。且莫推辞醉,更尽一杯酒吧,更听一阕歌吧。
终于《阳关曲》又唱完了。“微”,完结。押韵。征人出发向塞外去了。唉!人生真是最难欢会易离别啊!故人此去,一别千里,精神联系,只能凭明月了!
忆余杭
潘阆
长忆吴山,山上森森吴相庙。庙前江水怒为涛,千古恨犹高。寒鸦日暮鸣还聚,时有阴云笼殿宇。别来有负谒灵祠,遥奠酒盈卮。
这首为作者凭吊吴相国伍子胥之作,要理解这首词,先得了解一点史料。《史记·越王勾践世家·伍子胥传》:
太宰豁……与逢同共谋,谗之王。王始不从,乃使子胥于齐,闻其托子于鲍氏,王乃大怒,曰:“伍员果欺寡人!”役反,使人赐子胥属镂剑以自杀。子胥大笑曰:“我令而父霸,我又立若,若初欲分吴国半予我,我不受,已,今若反以谗诛我,嗟乎,嗟乎,一人固不能独立!”报使者曰:“必取吾眼置吴东门。以观越兵入也!”乃自刭死。吴王闻之大怒,乃取子胥尸盛以鸱夷革,浮之江中。吴人怜之,为立祠于江上,因命曰:“胥山”。
伍子胥忠于吴国,到头来却被谗自刎,且被吴王夫差以牛皮袋子装了尸体扔到江里去。作者对伍员的忠心表示崇敬,对其遭遇表示同情,作者正以这种感情写此词,故读来不觉引起共鸣。
首句“长忆”两字,是潘阆十首《忆余杭》的共同开端,可称之为“定式”。首两句是说想起吴山上的伍子胥庙,其中“森森”两字含意很深。“森森”形容树木的茂盛。在古木参天的丛林中建立吴相庙,显示了伍子胥的高大形象,也表明了祠庙并不荒凉,田为千古以来,吴地人民一直对这位忠臣敬仰不已,故使庙中香火不绝。第三、四句揭露了吴王夫差的残暴,他把伍子胥的尸体扔到江中,使得江水也表示愤慨而激起汹涌的怒涛,即使经历了千百年,至今仍然保持着对夫差无比的憎恨。这两句用了“移情”的创作手法,把吴地人民的感情移给江水,让江水替他们表达,这样,词意就显得含蓄委婉,如果直接说“吴人愤慨如怒涛”,就真味同嚼蜡了。下片第一二句是与上片的“忆”字相呼应。作者回忆起当年来吴山凭吊时的情景。在暮色苍茫之际,云雾笼罩着殿字,聚在树上的乌鸦噪叫着,其气氛是悲凉的,也好像乌鸦在为吴相国鸣不平,云雾亦为之而悲伤。其实乌鸦与阴云,都是没有理智之物,这种“鸣不平”、“悲伤”皆由人的感情在支配,则此二句并非单纯的写景,而是寓情于景。结合第三句看,作者认为寒鸦和阴云能经常在祠庙周围“聚”“笼”,尚且知道安慰伍子胥的忠魂——这正是下句“灵”字的伏笔,而自己则自从凭吊过后再也没有重来拜谒,心里感到内疚(有负),这种在崇敬中带有一点抱歉的心情,在末句中予以畅快地宣泄,他说:“只有在这离相国遥远的地方,敬上满满的一杯酒”(遥奠酒盈卮),以表达景仰之心。
长相思
林逋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这首词以《长相思》作词牌,大约来自李白的《长相思》一诗:“长相思在长安”。词写的是送别,以别后相思为主题。
在春秋战国时代,浙江省是吴国的一部分和越国的所在地。以钱塘江为界,大抵北岸多属吴国,南岸则属越国。因此,所谓“吴山”就是钱塘江北岸的山;所谓“越山”则是钱塘江南岸的山。作者之所以这么写,是为了表明从古以来钱塘江两岸的青山绿水就是迎送亲友的地方。多少人过江爬过吴山?多少人过江爬过越山?钱塘江两岸的青山万古长青,但是被它们迎送的人们,多是生离死别,难免黯然销魂。有的未老先衰,有的饮恨而死。有谁真正理解离情别绪的痛苦呢?
词的下片,主要是对上片结尾的回答。“谁知离别情”呢?由上片的泛泛而谈,落实到具体的人物形象。一般说来,凡被两岸青山迎送过的男女老少都知道“离别情”。但比较起来,最知道离别情的还是那些在爱情生活上遭受阻碍或破坏的少男少女。所谓“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就是说一位青年女子(“妾”)在钱塘江边送别自己热恋着的未婚男子(“君”)。他们两人情投意合,却平地风波,横遭封建势力或其他暴力的阻挠而不得不被迫忍痛分离。所谓“罗带同心结未成”,是对爱情受到破坏而不能结婚的一种形象化的说法。古代习俗,女子往往用丝绸腰带(“罗带”)打一个心形的结,叫做“同心结”送给男方作为信物(纪念品),表示永不分离。这首词里的青年女子到江边送别爱人,还来不及用罗带打成同心结,钱塘江已经涨潮,潮水同堤岸相平,男方乘坐的帆船就要开船了。在这里,“江头潮已平”语意双关:江头涨潮,既是推进帆船的动力,也暗喻破坏婚姻的暴力,平地起风波。
整首词用第一人称口气,是一个婚姻不幸的女子的含泪自白。她想到自古以来钱塘江两岸的青山迎亲送故,但是真正理解离别的痛苦的,只有她一人,到了下片,就直接写她和她的爱人相对含泪、不得不分离的悲惨情景。
上片主要写景,借风景抒发感情:下片主要写情,以感情衬托景物。上片写山,山边有水(钱塘江);下片写水,水上有山。山山水水,无不感染离情别绪。林逋虽然是一个独身的隐士,却是一位富有感情的诗人。他隐居钱塘江边二十多年,经常看见少男少女难舍难分,洒泪惜别,不能不反映到自己的创作实践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