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汤来了,弗朗维先生这时又出现了,还是重复那句话:“普鲁士军官让我问伊丽莎白·鲁塞小姐,她是不是转变态度了?”
羊脂球冷冰冰地说:“不会的,先生。”在吃晚饭的时候,同盟军的势力大减。鸟先生说了几句话,效果不怎么样。所有的人都在搜肠刮肚地寻找新的例子,可是枉费心机。伯爵夫人或许没有经过事先准备,只是有可能对教会表示敬意。哪知更多圣人都曾经干过让人不愉快的事,不过这些事如果是为了上帝的光荣或是为了别人的利益,那么教会便会毫无顾忌地加以宽恕。这是最有力的证明,伯爵夫人马上充分利用。或许是双方有了默契,或许是一方大献殷勤,只要是身披教会外衣的人都会这一手,也许仅仅是由于刚巧缺乏头脑,也许是爱给人帮忙的糊涂劲儿,不管怎么说这位老修女却给他们的阴谋帮了一个大忙。起初,大家原认为她胆子小怕羞,哪知她很胆大,话也激烈。这位修女从来不受那些探讨研究的影响,她自己的主张信仰有如铁打的一般,从来也没有动摇过;她的良心从来没有受到谴责的时候。她觉得亚伯拉罕的做法没有丝毫让人惊奇的地方,他只会服从上天的命令,即使让她杀父杀母,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在她看来,只要做法正当,不管做什么事天主都会高兴的。因为他的同谋者是神圣的,这为伯爵夫人乘机利用,更让她“不要过程只要结果”!对那句道德格言要做一番大有教益的解释。她是这样问修女的。
“那么,我的姑奶奶,您怎样看待这个问题,无论采用什么方法,天主答应了吗?如果动机纯洁,行为本身始终可以得到天主宽恕的了?”
“谁也不能怀疑这个呀,太太!本身必须受谴责的行为,常常因为启发行动的念头良好而变成可钦可敬的。”
她们就这样继续谈下去,她们共同判断天主的意愿,揣摩天主的决定,逼迫天主操心参与与他实在一点不相干的事情。
所有这些都很含蓄、巧妙、得体。然而这位戴元宝帽的圣女的每句话,对这个妓女的愤怒的抗拒来说,都起着攻破缺口的作用。随后谈话稍稍离开了本题,手执念珠的女人就谈到了她所属的修行的各个修道院,讲到她的院长,谈到她自己和那个娇小的同伴,以及那个亲爱的圣尼赛福尔修女。她们都是应召到勒阿弗尔那些医院中去看护好几百身染天花的士兵的。她形容了那些可怜人的情形,详详细细地讲述他们的病情。由于这个普鲁士军官任性横行,她们被截在半路上。很多法国人可能送了命,如果她们在那里,本来是能够把他们救活的。看护军人原是她的专长,克里米亚、意大利、奥地利她都去过;在她讲述她参加过的那些战役的时候,突然让人觉得她就是那些打着军鼓、吹着军号的修女队中的一位,而这些修女好像天生就是为了随着兵营奔走,在战争的漩涡里抢救伤兵的;她们比官长还能干,可以一句话便制服那些不守纪律的老兵。她能够算是一个真正随军的好修女,那一张被天花毁掉的、有许许多多麻瘢痘痕的面孔,就仿佛是战争带来的破坏蹂躏的写照。
她说完后,由于效果不错,因此,其他人便不再说什么了。
饭后各自回房,等到天明。午饭平平静静地像早晨那样过去了。他们使昨天晚上种下的种子有抽芽结果的时间。午饭后,伯爵夫人建议大家去散步;因此伯爵依照既定计划挽着羊脂球的胳膊走在大家的最后。他和她谈着话,使用的是稳重的男人对卖笑女子说话的那种口吻,亲热随便,慈祥和蔼,似乎还带点儿轻蔑;她叫他“我的孩子”;他以高高在上的社会地位和不容置辩的崇高身份,屈尊俯就地对待她。他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这样看来,您是宁愿让大家留在这里,与您一样等普鲁士军队吃败仗之后,冒遭受他们各种强暴对待的危险,而不肯忍耐一点,同意做您一生经常做的事?”
羊脂球一字未答。他用尽各种手段去说服她。他既能够保持“伯爵先生”这个身份,又能在需要的时候殷勤献媚、恭维夸奖,表现得非常可爱。他极力渲染她能够帮他们多么大的忙,也谈到他们将怎么感激她;然后突然笑嘻嘻,亲密地改用“你”来称呼她,说道:“你要知道,我亲爱的,他将来还可以夸口,说他曾经尝过一个他们国内不多见的美女的滋味呢?”
羊脂球什么也不说,赶上了其他人。回到旅馆她没露面。大家都很担忧。她倒是要怎么办呢?假如抗拒,她要倒霉!吃晚饭时,她没到。后来弗朗维先生走了进来,通知大家说鲁塞小姐身体有点不大舒服,大家可以先吃。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听着。伯爵走到老板身旁,轻声问道:“可以了?”可以了。为了保全面子,他对同伴们什么也没说,只是对他们微微点了点头。马上所有的人都轻松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现出轻松愉悦的表情。鸟先生高声叫起来:“我请大家喝香槟酒,真无聊!不知道这个旅馆里面有没有呢?”鸟太太却难免有一些胆战心惊的,因为老板很快手里拿着四瓶酒又走进来了。所有在场的人都突然间变得爱说爱笑,尽自己的力量去活跃整个气氛;各人心里都充斥着一种不完全光明坦荡的快乐。伯爵似乎发现卡雷·拉玛东夫人很有风韵,而那个棉纺厂的厂主,卡雷·拉玛东先生则不间断地冲着伯爵夫人献殷勤。谈话愉快,活跃,妙趣横生,精彩纷呈。
突然,鸟先生一副惊恐的样子,将双臂高举呼叫:“都安静下来!”大家吃了一惊,而且产生畏惧心理,当真把话停顿下来。鸟先生这时支起耳朵听,一面双手拢起嘴发出一声“嘘!”抬起目光朝着天花板;他又用心倾听了一会儿,恢复了自己原来的嗓音说道:“没事,放心吧。”
开始人们有点莫名其妙,但是都立即露出了微笑。一刻钟之后这幕幽默戏他又重演了一次,而且整个晚上经常重演;他还总是做出和楼上某个人打招呼的架势,把那些从他的市侩脑子里挖掘出来的带有隐含意义的建议提给对方。有些时候他又做作地愁眉苦脸叹着气说:“多么让人怜惜的小女孩啊!”要不就怒火冲天地咬着牙嘟囔:“混账的普鲁士人!”而当人们都忘掉那件事时,他却提高了声调连喊几次:“行啦!行啦!”接着似乎自言自语地又说:“希望我们还能再见到她的面,可不能让这个坏蛋给收拾死啊!”
尽管这类玩笑话粗俗不堪,档次较低,但是没有一个人感到生气,大家还都觉得有趣。原来气氛同样会受到环境影响的,而在这些人附近慢慢产生的气氛里,充满了下流的念头。
吃到点心水果时,女人们也会讲一些极有趣味、可也很巧妙地含沙射影的话来。大家的眼睛都亮晶晶的,因为酒喝了很多。伯爵即使在吃喝玩乐的时候也注意他那典雅的外表,他打了一个颇为大家喜欢的比喻,说北极严冬已经过去了,一群被困于冰冻中的难民看见已经打开通往南方的道路,于是异常快活。
鸟先生兴致很高,他站了起来,手中举起一杯香槟,说道:“这一杯酒为祝贺我们的解放而喝!”大家都禁不住欢呼雀跃起来了。几位太太劝来劝去,那两位修女也答应将嘴唇在这个她们从来都没有尝过的有泡沫的酒里抿一抿。她们说有一些像柠檬汽水,但是味道好得多。
鸟先生对那时的情况做了一些总结:“唯一遗憾的是缺少钢琴,否则的话真能够跳一场四对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