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归荑正对着一株鲁桑发愁,她的叔父张彭祖在一旁也是爱莫能助,垂手而立。
少女的额头沁出了薄汗,仰头望着一树繁茂的桑叶。
斑驳的阳光撒下,落在女孩一身黛蓝打底配檀色暗纹的曲裾上,如繁星点点于苍茫夜空中闪烁。
双眸似星,如一汪秋水,却是目光灼灼,紧盯桑树。贝齿轻咬,樱口已泛白,满眼的焦虑紧张,粉面之上全是担忧之色。
“喵~喵呜~”几声猫叫自树梢处传来,一只通体雪白的纯种波斯猫正蹲伏在那脆弱的桑枝上。
千钧一发之刻,张归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那已被压弯的树枝忽而断了,摔坏了可爱的猫咪。
“快想想办法啊!”女孩面带愠色,怒视身旁的男子,“整日同那班游侠玩乐,竟是爬树都不会,什么都指望不上你!”
张彭祖满心的无奈:“归荑,哪里是我不想帮。实在是,实在是小生惧高啊。”
“我不管,祖父明日休沐回府。若是见叔祖送我的猫儿有了丝毫损伤,我便都赖在你身上!”
张彭祖一时无语:“这。你这也太过不讲理了。等,等下嫂嫂回来了,我也要告状!”
“哼!”张归荑生了气,转过身不理他。
“彭祖,你这小子又怎么惹着了掖庭令家的小娘子啊?”刘病已一身本色的亚麻直裾,衣袂翩翩,潇洒俊逸。正不疾不徐,款款走来。
少年稚气的面庞十分英俊,长剑一样的眉,霜星一般的眸,那举手投足间温文尔雅的贵胄之气更是令少女心驰神往。
见着这般俊逸似谪仙的人物,张归荑的心都跳漏了一拍。
刘病已对二人见礼,他不过是来张贺家找彭祖玩,未想正好撞见这叔侄吵架。
“还说呢。”张归荑不满地嘟嘴,“还不是那猫儿闹得。不知怎的就窜上了树,如今自己下不来,我们也不知如何搭救。”
刘病已听见喵呜之声,仰面张望,见那漂亮雪白的猫儿,失笑:“归荑,你这可是为难彭祖了。他自幼恐高,猫儿救不到,反而会伤了自己!”旋即摆手吩咐到,“劳烦张娘子给我拿张梯子来。”
张归荑见救猫有望,眉开眼笑,行万福回礼,脆生道:“诺!”
少女欢快地跑去搬梯子,临走前还不忘冲着张彭祖吐舌扮鬼脸。
看着女孩动若脱兔的背影,张彭祖苦笑:“我这个做叔父的全无半分威严,风头都叫你小子抢光了!”
“别在那吃干醋了。”刘病已笑着招呼,“还不快来搭把手!”
刘病已抱着那只好不容易救下、受惊过度的猫儿,一手轻轻抚摸着它的背,如此安抚几下,猫儿渐渐活泼,又从他怀里跳走,欢欢喜喜跑到张归荑的怀里。
而此时,张彭祖和刘病已靠在桑树下,却满身是汗,一通折腾可是累坏了。
“前日大人得着个西域产的波斯小猫,就送了这丫头做生辰贺礼。”张彭祖看着天真无邪、尽情玩耍的少女,目光遣眷温柔,“归荑一见了就抱着不撒手,硬是要和这只猫同寝同食,宝贝的不行。今日要不是你解围,我非被伯父念死。”
“我当你整日只知斗鸡走马呢,竟也是这般怜惜女郎。”刘病已揶揄道,“日后看上了哪家姑娘,我可要好好知会于她:‘看好张彭祖,说不定哪天偷了别家女儿的心!’”
张彭祖撞了下他的肩膀:“你这讨打的小子,下次定要同夫子说,叫他多罚你抄几遍书!”
刘病已侧目,乜了他一眼,不屑:“你整日就知道斗鸡、耍蟋蟀。我与你同席研书,次次听了孔孟之道你就要睡过去,有时甚至口水都流到我裾裳上去了!你说,夫子是信你还是信我?”
张彭祖一时语塞,转头靠在鲁桑上,满心后悔自己的交友不慎。
半晌,张彭祖忽而问:“病已,你有蒹葭之思吗?”
刘病已被问的怔了一下,旋即想到了温柔可人的许平君,眼角眉梢都染了幸福的愉悦:“有。”
张彭祖转头瞥了他一眼,又仰面倒下去,双手枕着头,倚靠斜栽桑树,叹气道:“哎,羡慕。我曾发誓,正妻之位定然要是此生真心爱恋的女郎,却到现在都未曾遇见教我心悦的佳人。”
“怎么?你动了心思?”刘病已看着他,霜星的眼睛里闪着晶亮。
“还是说说你的心上人是谁吧。”张彭祖乜了他一眼,打趣道,“君宁?妙儿?意姐姐?还是我那不懂事的小侄女?”
刘病已抬手打算敲他的头,笑道:“都不是!”
张彭祖连忙起身躲过去,笑嘻嘻道:“王曾孙气恼什么,关内侯家的小姐不喜欢,该不是寻了酒家女子!啧啧,皇室贵胄还是顾及体面为好!”
刘病已气结,伸手揪过他的衣领,将他压在了桑树下,喘着粗气,抬手就要打。
张彭祖吓坏了,他从未见过平日里儒雅潇洒的刘病已这般盛怒的模样。
逃!却不想少年手劲极大,他的儒衫都被拽的松散。
“病已,我错了。”张彭祖苦笑求饶,“我只是开玩笑,不是故意轻辱你心上人的。”
刘病已冷笑,眼中闪过寒芒,眸底尽是冰冷:“宦者丞家的女儿你也轻辱为酒家女。如此,同莲勺的那伙匪盗有何区别!今日是替许公教训你!”
张彭祖听的愣住,结舌:“竟是平君。”
刘病已不理会少年的震惊,今日张彭祖的言语让他不免与日前盐池所受的困辱联系,一时恼怒非常,全无半分理智。
儒生的拳头高举,转眼间便要落下。
“住手!”张归荑连忙赶来,娇声呵斥。一张小脸染了愠色,上前推开了刘病已,“无故私斗,按律当罚!你们这少年儒生好大的威风啊,不披甲上阵杀敌,却在掖庭令的府邸逞威风!”
索性张归荑及时赶来,刘病已才没有犯错。他看着眼前杏眼圆睁的少女,又将目光转向自己的手。
拳头收紧又松开,最后无奈垂落,神色愧怍,低头轻言:“对,对不住。”
张彭祖起身,正了正衣冠,拂去了身上的尘土。
他拉住张归荑,轻声道:“算了,是我有错在先。”
又向刘病已见了礼:“在下冒犯,烦请王曾孙代彭祖向许公和许娘子赔罪。”
张归荑看不懂他们唱的这是哪一出,就被张彭祖赶回了内室。
张彭祖看着刘病已,有些无奈,开口道:“同席研书,同驾御车。病已,我们是朋友的。”
刘病已恍然,忽而间眸子里染了雾气,鼻头一酸,却将眼泪忍下,星目一片晶莹。
是啊,他为何会因一句话如此迁怒张彭祖?因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因为他无法接受轻薄他心上人的话出自他最好的朋友之口。
少年缓缓走到了张彭祖近前,抱住他的肩膀,神色动容的开口:“更是兄弟!”
张彭祖也紧紧抱住了他,眼眶蓄着泪水:“一辈子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