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汉梦浮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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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稚子何辜

元凤元年,左将军上官桀、骠骑将军上官安父子与御史大夫桑弘羊、燕王刘旦、鄂邑公主谋反,苏武之子苏元因参与其中,而被处死。

苏武与上官桀、桑弘羊是旧交,燕王因苏武功高却官小而数次上书,其子又参与谋反。这一桩桩一件件地数落下来,廷尉直接向霍光上书,请求逮捕苏武。

就在朝野人心惶惶的时刻,霍光却将这份奏章搁置起来,只把苏武免官。

田延年不解:“苏元谋反是夷三族的大罪!大将军为何要放过苏武!”

霍光收起竹简,抬头:“苏元谋反该杀,苏武北海牧羊十九年不曾辱节,又会否是可以免祸的大功?”

田延年一愣。

霍光轻笑:“田千秋、苏武这样的人,除非犯死罪的是他们本人,否则任何人杀了他们都会变成千古罪人。子宾,你信不信,如果老夫真的判处苏武秋后问斩,长安送葬的人会排满整条街道,哭声震天,犹如国葬?”

田延年轻叹一声,口气酸溜溜道:“霍公还是太爱面子了。”

霍光不置可否:“河东缺个太守,老夫已经将你的名字上报出去了。”

“大将军!”田延年有些着急,“我若不在您身边,又有谁可以贴身保护呢!”

霍光微笑着摆摆手:“你难不成想一辈子就做个小小的长史,留在我身边当助手?你乐意,老夫还不愿意呢!

出任河东太守,是个好机会。那里豪强虽多,老夫却可以替你撑腰,做出些成绩来,别让我失望。等到老夫真有什么事要你帮忙,自然会调你回京。到时候同朝为臣,保你前途无量。”

田延年红了眼眶,单膝下跪,顿首:“谢大将军知遇之恩,臣没齿难忘!”

“哈哈哈”霍光抚须而笑,眼里闪过赞赏。

极目望去,尽是一片苍莽浑厚的黄,长沙绞风,卷舞直上。

天空有鸿雁飞过。

韩增想起今年九月,在东海等地有人上报说是见到了“凤凰”,于是陛下改了年号为“元凤”。

听着就知道是假,但百姓上报祥瑞,寓意国泰民安,朝廷还是喜欢听的。

祥瑞?真的吉祥吗?刚刚改元,发生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孝武皇帝的托孤重臣谋朝篡位,何等讽刺。

他刚刚收到一封快信,六百里的急报。打开上面的蜡封,竹简上只写了短短的一行文字——谋反案已结,苏武性命得存。

也算是好消息。

忽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韩增连忙收起竹简。

赵充国眉开眼笑:“这次斩杀、俘虏了匈奴将近九千人,瓯脱王也被擒获,可以班师回朝了。”

韩增轻笑:“匈奴退兵了?”

赵充国抚着胡须,心情大好:“不错,匈奴担心瓯脱王为汉军作向导,于是远走西北,不敢再南逐水草。”

韩增一拜:“还是老将军计策高明,如此一来,今后大汉就可以在瓯脱屯田了。”

“谁说不是呢。”赵充国喟叹道,“真希望今后这西域能尽归大汉,匈奴不再扰边。如此,我这把老骨头,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韩增正色:“老将军身体强健,会长命百岁的!莫说这种丧气话!咱们回长安领了赏之后,您老还要继续带兵打仗,光耀门楣,子孙满堂呢!”

赵充国觑着他,若有所思:“你怎么又想回长安了?我记得前几日,你还说要再留段日子担心匈奴卷土重来,怎么这会又改主意急着班师了?”

韩增有些羞赧,不好意思道:“老将军,我若说了您别生气。”

赵充国道:“说!”

韩增将手中的密函递了过去,赵充国接过,脸上的表情由震惊变为愤怒。

他将竹简狠狠摔在地上,厉声道:“好你个小兔崽子,上官桀谋反这么大的事都敢瞒着我!还有那霍子孟,啊,这竖子帮大汉当了十几年的家就长能耐了?居然连苏公都敢动!真当老夫是吃素的吗!”

韩增心下庆幸赵充国没有在谋反案发生时留在长安,否则就这个暴脾气,指不定还要出什么乱子。

他上前拍着赵充国的背,安抚道:“苏元参与谋反,罪不容赦。博陆侯没有因此牵连苏公,已经是念其对大汉的忠心,以功覆过了。如今只是被免去了职位,幸事。”

赵充国面色稍缓,却还是有些不高兴:“如此,苏家岂非无后?”

韩增继续安慰道:“苏武还有一个弟弟苏贤生有儿子,想来过继也不算什么难事。”

赵充国这下彻底安心了,白了韩增一眼:“你小子是早就算计好了的,瞒着老夫!”

韩增莞尔,算作默认。能帮这样一位忠勇正直的老将军规避政治风险,他这一趟远上大漠的辛苦也值得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霍敬临盆的时刻。

这一日,天降暴雪。怒吼着的狂风席卷着飞扬的雪花,天地肃杀,一片银白。

上官云霓早早等在了昆吾亭,陪在她身边的竟然是司马夫人。

云霓坐立不安,司马英轻轻牵过她的手:“会没事的。”

上官云霓泪盈于睫:“夫人,这次真的是多谢您了。”

司马英微笑:“无需言谢。当年家父出事的时候,我和你一样,身为罪臣家属不知如何出城。幸好你母亲路过,将我藏在她的辎车里才躲过了城卫的搜查,得以去找未婚夫婿避难。

那个时候你还未出生,如今连我的女儿也和你差不多大了,时间过的可真快啊。今日还是我要感谢你,让我有了报恩的机会。”

上官云霓的热泪滚滚而下,扑在她怀中,动情道:“夫人!”

司马英爱怜地抚摸她的头发,却见一位婢女裹着厚重的冬装,来到了昆吾亭。

亭子四周挂了屏障阻挡风雪,她甫一进来,只觉得寒气逼人。

婢女怀抱里是个襁褓,上官云霓急忙上前想要抱过来,却突然又停住了脚步。

一阵寒意自脚底直升到心头,她颤声道:“嫂、嫂嫂呢?”

婢女跪下,早已是泪流满面:“敬夫人难产血崩,已经去了!”

上官云霓听闻这个噩耗,直接踉跄了一下,司马夫人急忙扶住她。

司马英对婢女吩咐道:“将小公子抱过来,下去领赏吧。回去置办些田地,永远不要再回长安。”

婢女点点头,泪水涟涟:“诺。”

上官云霓望着怀中婴儿可爱的睡颜,心酸不已:“嫂嫂她,何苦啊!”

司马夫人喃喃道:“稚子何辜。”

同样生育过两个孩子的女人,她心里清楚,在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往往会比第一个要容易些。可敬夫人却难产,甚至血崩,只怕是自己选的路吧。

霍光第。

霍珊握紧了霍敬的手,泪水早已濡湿衣袖。霍敬就这样平静地躺在塌上,面色苍白,了无生气。

范明友在身后轻抚她的背,柔声道:“夫人,节哀。”

霍珊将脸颊贴在霍敬冰冷的手上,亲昵地蹭了蹭。

忽然,她发现长姐的指缝中有异样,是一些粉末。

范明友也看到了,他捂住了妻子想要发声的嘴。

范明友贴在霍珊耳畔,道:“这是敬夫人自己选的路,莫拂了她的意。”

霍珊止住眼泪,点点头。她的目光中忽然迸发光彩,她激动的好像心脏都要跳出胸膛。

待丈夫的手掌离去后,霍珊压低声线,贴在他耳边悄声问:“如此说来,那孩子......”

范明友点点头:“能让敬夫人做到如此地步的,只有这一种可能。”

霍珊泪水犹在面上,却又浮现出凄然的笑容:“太好了,太好了,这是她想要的,我们该帮她把这个秘密永远保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