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虽然年事已高,但从来不糊涂。而现在,他的意识尤为清醒:属于自己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主动禅位,体面地下台,这是他眼下的最佳选择。这样做,不仅能保住他的荣华富贵,保住他的后宫妃嫔和心腹近臣的人身安全,而且能保证大唐权力的平稳过渡,保证朝廷和地方不再发生动荡或流血。更重要的是,能够确保他与世民雍睦和谐的关系,弄好了,还可以造成一种父子同心致政,以使天下大治的历史奇观。当然,对太子世民的卓越才能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将自己戎马半生夺取的、又惨淡经营了近十年的这个天下交给他,他一百个放心。他甚至有一种预感,由儿子治理天下。可能要比自己治理好得多。
但是,李世民却不能直接答应。他连续三次上书,恳切推辞。虽然人人都知道这只是表面文章,但有时候,这种表面文章却不得不做。而高祖对这种推辞也极力配合,坚决不允。到了最后,竟有些怒不可遏。太子世民只好勉强奉诏。
八月甲子日,李世民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按说,新天子登基,改朝换代,是一件轰动天下的盛事,就应该轰轰烈烈,普天同庆。但李世民并不想太过张扬。父皇还在世,还健健康康地活着。这国家神器毕竟是从他手里夺过来的,尽管在形式上是他一再禅让,但内心深处他是不情愿的,这是人们都心照不宣的事实。
为了不让父皇感到难堪,李世民没有在父皇当年登基,并且多年来一直在这里举行朝会的大殿——两仪殿举行登基大典。
他决定就在东宫显德殿即位,登基仪式也尽量从简。各州郡的都督、节度使、刺史等官员,一律不准入朝称贺,更不准送什么贺礼、贺仪,对这类送礼行贿的腐败行为,李世民历来深恶痛绝。杜绝腐败之风,必须从自己当皇帝的第一天起,就要坚决果断地身体力行。各地的官员若有那份忠心,只上一封贺表就行了。那不过是一张纸而已,你们休想借此机会,巧立名目,搜刮民脂民膏,为自己大捞一把。
当然,登基大典也不可能太过草率,这毕竟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在京的全体朝廷命官要一律参加。
当日辰时,宰相裴寂、封德彝、陈叔达、萧瑀等,召集朝中文武百官,齐集显德殿,等待着新皇帝驾临。大家各怀心事,或兴奋,或喜悦、或激动,或忧虑,但一个个都是表情庄重,大殿里一片肃穆。
将近辰时末刻,李世民在房玄龄、杜如晦陪同下,健步走进大殿。
当宇文士及宣读完高祖皇上的禅位诏书,世民这才由太监们服侍着,在侧殿中换上了一袭簇新的衮冕龙袍。然后步人丹墀,由宣徽使导引着,先北向而拜,再面向父皇所在的两仪殿方向,行叩拜大礼。
礼毕,四位宰相趋前,分左右扶世民升殿。李世民终于坐上了那个千百年来,不知令多少英雄为之折腰的神圣的帝王宝座。
宰相们躬身退下丹墀,与百官分文武两班,雁序排列。然后行三跪九叩大礼,山呼舞拜。“万岁”之声,如雷鸣海啸,在大殿中“嗡嗡”作响。
至此,经过了多少年的浴血征战、疆场拼杀、宫廷争斗,呕心沥血、精心筹划,李世民终于获得了统治天下的最高权力,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大唐帝国的权力顶峰。
这便是大唐王朝的第二代皇帝——唐太宗,这一年他二十八岁。
虽说是第二代皇帝,但是文武群臣乃至全国的庶民百姓,谁心里都清楚,他其实是大唐帝国的主要缔造者之一。这个帝国从孕育,到诞生,到平叛、息乱、四海一统,再到治平图强,其发展的每一步,都浸透着这位新皇帝的汗水和心血。他坐在这个位子上,应该是上苍的安排,历史的选择,当之无愧。
此时的太宗皇帝,高踞于九五至尊的御座之上,自然也是心潮起伏,激动不已。他知道,从今天起,腥风血雨过后,一个全新的时代开始了,国家的历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他要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用自己的双手,打造一个历史上从未有过的辉煌盛世。
虽然,此时此刻,他的脑际中还偶尔闪过玄武门前的那点血迹,耳廓中还时而萦绕着九个侄儿的哭声,心灵的深处仍贮留着一丝不安。但那实在是一种历史的无奈。不管怎么说,他坐在这里是问心无愧的,更是踌躇满志和充满自信的。
他宣布,自即日起,大赦天下,遥尊父皇为太上皇,仍居于皇宫禁苑之内,寝殿、妃嫔、仆婢一应不变,起居饮食一切生活待遇任父皇自定。要优于自己这个当皇帝的;今年年号仍称武德,从明年正月初一起,改元贞观;册封秦王妃长孙氏为皇后,杨妃为德妃;立长子李承乾为太子,次子李泰封魏王。
接下来,便是大封群臣。有史以来,历朝历代,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既是新皇帝施政的需要,也是治理国家的需要。太宗皇上自然不能也不想违背这个规律。
但是,对父皇的那批老臣,特别是那几个心腹近臣,他暂时不想动他们,这样既可慰藉父皇,又可安抚人心。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以后再慢慢调整。
对群臣的敕封仍由宇文士及公布:任命陈叔达为侍中,房玄龄为中书令,萧瑀为左仆射;封德彝为右仆射,同掌宰相职权。任长孙无忌为吏部尚书,杜如晦为兵部尚书,秦叔宝为左武卫大将军,程咬金为右武卫大将军,尉迟敬德为右武侯大将军,侯君集为左卫将军,段志宏为骁卫将军,张公谨为右武侯将军,张亮为左武侯将军。在玄武门之变中立下大功的常何被任为左监门将军,长孙安业为右监门将军,杜淹为御史大夫。
同时,原太子建成的属官魏征、王珪、韦挺被任为谏议大夫。薛万彻为右领军将军。
原来的左仆射裴寂,被擢为司空,位居众宰相之上。在对朝臣的任职安排上,太宗皇上煞费了一番苦心。
这是一个很奇特的成分混杂的朝臣班子。既有父皇时期的朝廷元老,又有原秦王府的后进新秀。同时,还特意简选了一批原东宫和齐王府的属官。
很显然,太宗皇上在有意向天下人表明,他在为国家选贤,为江山社稷用人,完全是任人唯贤,绝无门户之见。
但是,细心的人们也不难看出,这个以新旧官员组成的混合班子,仍然是以他多年来的幕僚心腹为主体。
他毫不犹豫地将原秦王府的主要属官,任命为朝廷的主要文武官员,而且大都占居要职。尤其是他的首席谋士房玄龄,从一个小小的秦王府长史,一跃而为中书令,实际上位居宰相之首。
父皇时期的几位宰相,他最看不上的就是裴寂。此人在数年前便构陷杀害了自己最早的心腹密友刘文静,这让他一直耿耿于怀。这几年又与建成、元吉勾勾搭搭,狼狈为奸。不仅德操败坏,而且才具平庸,按说应该立即罢官甚至治罪。但是,他一直是父皇的心腹近臣。为了照顾父皇的面子,先暂时留他一段日子。于是太宗擢他为司空,表面上晋升了,但却削去了他的所有实权,即所谓明升暗降。
其他如陈叔达、萧瑀和宇文士及,在太宗与建成的斗争过程中,实际是站在太宗一边的,因此,仍让他们位居宰相之职。不过,太宗心里也有数,这些人较为守旧,又常以元老自居,不知能否与房玄龄、杜如晦他们合得来?让他们相处一段时间看看,若真尿不到一把壶里,又影响了自己施政,那就把他们从宰相位子上撤下来,再做适当的安置。
封德彝这个人城府太深,让人有些琢磨不透。但此人年事已高,又重病在身,保留他的宰相之职,不过是挂个空名,已于事无碍。
至于魏征、王珪、韦挺等人,虽是建成旧党,却是享誉海内的大才,先起用他们为谏议大夫。这只是个言官和闲职,倘他们能忠于王事,真心参政,也可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以后再不次擢拔。
还有大将军李靖和李勣,他们早已执掌朝廷重兵,大权在握,仍让他们官任原职。这可是维系新朝廷命运的两大柱石。只要军队不乱,国家便不会出大乱子。
好了,新的朝臣和宰执班子已安排妥了。太宗皇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自己的帝王生涯,已经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以后,他可以按照自己多年的设想,与众位大臣们同心合力,大刀阔斧地进行各项朝政改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