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韩九木电话时,冯敏正在听美容院里的小姑娘忽悠,任凭一个冒白色蒸汽的机器往脸上导入18岁女孩的干细胞因子。她心里还画了个魂儿:人家白血病用干细胞救还都配个型,这连验血都不用验吗?再看看小姑娘那一脸认真郑重的样子,冯敏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也难为了她们这帮没文化的美容院,好不容易想出个忽悠人的名目来,揭穿人家那冷脸也够看的。冯敏想象着自己的脸像喝饱了水的桃子丰盈水润了起来,自己安慰自己:钱花到了,总会有些效果,
一个人的日子,最怕周末,大块大块的空白时间。从前等韩九木的日子难熬,后来有了中毒大侠,只是,他也不完全是她的。等韩九木时,好歹心里有个可以惦念的人,好歹自己打电话过去,光明正大的。可是现在??冯敏心里不是没有纠结,好几次,看着韩九木为自己做这做那,她都心怀愧疚,想向他坦白。但这种事,说出来就是个死。她还不想结束他们的婚姻。但女人的心都只能装一个男人,中毒大侠装了进去,韩九木就不知不觉被挤了出去。她知道自己不该对他那么任性发脾气,但控制不住。被韩九木捉奸在床,冯敏竟像个吃不好睡不好终于被警察抓到的逃犯一样,长长地松了口气。无论他原谅不原谅她,日子还得照常过下去不是吗?
自己和中毒大侠的事被发现后,韩九木提出离婚就走了。冯敏打过几个电话,韩九木都没接,也没回。冯敏的心也就都明白了,没有男人面对那种状况还能原谅女人。韩九木出了一趟车回来,两个人去办了离婚手续。
办完离婚手续,本以为跟韩九木就此桥归桥,路归路了。那段日子很难熬,中毒大侠有意无意地在躲她。冯敏不愿意总躺在家里发愁,就去了美容院,躺在了美容院的美容床上,那里至少有些人气,热闹些。本想睡个好觉,却意外接到韩九木的电话,冯敏的心竟然扑腾扑腾地猛跳了几下。却不想韩九木张口就问:“你那儿有多少钱,赶紧带着来医院!”
“我有多少钱你心里没数,你问我??谁在医院?”冯敏是会计,她的职业本能让她对钱格外敏感,一句话里,她先听到的重点一定是钱,然后才是其他。
“我的车撞着人了,恐怕命保不住了,你那儿有多少拿多少,过后我还你!”韩九木的声音在一片嘈杂声中显得孤立无援,冯敏挂了电话对着镜子里自己刚刚导完“干细胞”水当当的一张脸愣了几秒钟,心里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如果人死了,韩九木恐怕这货车是开不成了,自己这钱搭进去??她突然想起离婚签字时韩九木说的话:“咱俩不是夫妻了,但有啥事只要我韩九木能做到的,我就一定会帮你。我对你说过的话,永不失效!”冯敏的心颤了一下。这是他们夫妻关系的一个转机也未可知。
冯敏清楚地记得离婚签字前韩九木说这话时脸上笃定的表情。那是男人的担当。冯敏肠子都悔青了,自己怎么就没守住这么好的男人呢?那话把办离婚手续的工作人员眼眶都弄红了,她嗔怪着冯敏:“这年头,不负责任的男人海了去了,你碰上这么有担当的男人,还离什么离,麻利回家过日子去算了!”
冯敏的眼里噙了一包泪。这婚没法不离。她跟老板上床被韩九木堵了个正着。韩九木没打她也没骂她,只说:“我理解你不容易,我天南海北地跑,你一个人在家独守空房,有老公跟没老公差不多,搁我,也可能熬不住。但你也知道我韩九木啥脾气,我的眼里揉不得沙子。??离婚吧!家里的房子东西都归你,我外面还有点儿账,清回来也给你,你给我留出够租房子的钱就行。”
冯敏知道韩九木的脾气犟,覆水难收,哭得肝肠寸断。她说:“你敢说这么多年你出车在外,没在路边的店里让人加过褥子?”
“加褥子”是冯敏跟韩九木参加一个同样开长途车的司机的婚礼上大家起哄时说的。路边店夜里总有女孩打进来电话问先生是否要加褥子,意思大家都懂。那场婚礼后,冯敏审了韩九木半宿,问他加没加过褥子,韩九木很不屑地揽过冯敏亲了一口说:“我嫌脏!”这个答案冯敏很满意,当晚就干干净净地让韩九木吃了一口鲜又吃一口鲜。
冯敏被捉奸在床,她反咬韩九木的意思是,如果你也有错,咱俩都有错,狗皮袜子没反正,扯平得了。不想韩九木说的仍是这句话:“我嫌脏!”冯敏的心颤了又颤,她想,自己在韩九木那也算是脏了吧?
结婚八年,冯敏没给韩九木生个一儿半女,不是韩九木不想要,是冯敏不想生,他天南海北地跑,自己一个人在家带个孩子,用冯敏的话说:孤儿寡母的,她受不了。韩九木也就由着她任性,他一直觉得自己有愧于妻子,每次出门回来,都可着劲地带各种当地特产。甚至连杭州上海那样的批发城他也去逛,碰到他认为冯敏穿着好看的衣服从不心疼钱。
韩九木是好,但他一走就是半个月二十天,寂寞像个无底黑洞吞噬着冯敏,上班还好,有工作可以忙着,下班就难过了,一个人跟影子做伴,干什么都没意思。
那样的日子直到那个月月底。月底忙着报税,冯敏从一堆票据里抬起头来,看到同事都走光了,这才知道过了下班时间,匆匆忙忙拎包往出走,一头撞到经理的怀里。经理黑瘦,眼圈也是黑的,公司同事私下里都叫他中毒大侠。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得像一场阴谋。中毒大侠约冯敏去吃了晚饭,讲了好几个不算黄但是让人浮想联翩的笑话,冯敏笑得杨柳春风、千娇百媚。吃过晚饭,中毒大侠送冯敏到她家门口叹了口气说:“怎么觉得这个晚上过得太快了呢?”
那是句不着痕迹的恭维,冯敏准确地收到,抿着嘴拉着衣襟笑,笑得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冯敏说不上有多漂亮,但宠爱是女人最好的化妆品。这些年被韩九木捧在手心上,放在心尖上,冯敏性子里小女孩的任性撒娇原汁原味地被保留了下来。再加上一点儿成熟女人的韵味,吸引一个春心浮动的男人太足够了。
那晚一顿饭之后,冯敏刚进家门,中毒大侠的短信就进来了:“你笑起来纯洁得像个小女孩!”那是更有效的一句赞美,韩九木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冯敏的心成了一块桃酥,不能碰,一碰就掉渣儿,稀里哗啦,都是甜的。
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中毒大侠在冯敏家楼下磨蹭着不肯走,冯敏的心里撞了小鹿,手拉了衣角蹭着水泥地面,很扭捏,也很故意:“要上去喝杯茶吗?”中毒大侠等的就是这句话。
门打开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有些迫不及待,人一天没在家了,哪有什么水和茶?
他成了水,她成了茶,水泡着茶,茶枝叶蔓开,她爱上了那种感觉,疯狂地爱。那愉悦是偷来的,偷来的快乐有种隐晦的刺激。那是很好的催情药。更何况,中毒大侠是情场高手,一场狂欢下来,冯敏爱上了那黑瘦却有爆发力的身体。她的指尖轻轻滑过他的黑眼袋,问:“我知道你的眼袋为什么是黑的了?”
“为什么?”
“纵欲过度!”
中毒大侠嘿嘿笑,手脚却都没老实。他说:“遇到你这样的性感尤物,不纵欲过度那才怪!”
冯敏便醉在这样的情欲里了,甚至,韩九木回来躺在冯敏身边时,冯敏都有些心不在焉。
冯敏的恍惚很快让韩九木察觉了。韩九木不光知道加褥子的典故,还知道很多跑长途的兄弟头上都戴着一顶嘎嘎绿的邮递员小帽,一起喝酒时,总有人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冯敏不是城府深的女人,况且,一个女人,良家妇女,身体能接受的也只是一个男人。她有了中毒大侠,身体自觉不自觉地拒绝着韩九木。
韩九木并不木,他翻看她的手机被她看到,她心虚却倒打一耙,她不知道他能不能看穿她,他终于还是站在了狗男女的床前,对的,狗男女,冯敏也这样认定她自己和中毒大侠的关系,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他的心冷得像块冰。
冯敏那边正热乎着,况且韩九木净身出户,婚很快就离了。可冯敏很快就后悔了。
冯敏在金钱上算盘打得精,在情感上,却幼稚得像个小女孩,她撒娇时问中毒大侠如果自己离了婚,中毒大侠会不会离婚娶了自己?欲望正烧得像炉中的火一样,答案自然是肯定不含糊的。只是其中的水分就说不准了。
中毒大侠的老婆冯敏是见过的,跟中毒大侠正相反,像个大发糕,白得像掺了吊白块的面粉一样,胖得热气腾腾的。一个人劈开抵中毒大侠两个还有富余。
中毒大侠安抚着冯敏:离是肯定要离的,但要再等等,女儿正上初三的关键时刻,不能因为自己影响了孩子。冯敏想想,中考还能多久,也不在这一时,除了周末,每天跟中毒大侠混在一起,心里的黑洞补上很多了。
可很快冯敏发现中毒大侠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还有就是离婚后,中毒大侠对自己的态度随意了起来。他睡了自己,却再不给自己花一分钱。最初出去吃饭,他还掏钱,后来出去吃饭,他就让冯敏花钱了,他说:“开张票子,回公司报!”一次两次还可以,次数多了,冯敏又不是财务主管,那些账消化不掉,也只能她自己担着了。
这人就怕比较,两相一比较,韩九木的好就显出来了。只是覆水难收。冯敏打电话给韩九木,韩九木的电话总是打不通。冯敏的心里落了厚厚的一层灰,离婚了,倒是有了分别。从前,韩九木就是开车在路上,也会在第一时间接听冯敏的电话。现在不接,是有意的。
这天,韩九木打电话问冯敏借钱,冯敏想,在他最难的时候,自己出手相助,或许??于是,她一边示意小美容师赶紧停止植入见鬼的“干细胞”,一边说:“你等着,我马上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