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活了。母亲说。我默默地凝视着那些小小的针脚和手中那支瘦弱的银针。一朵花诞生了,迈着琐屑的步伐开始行走。她孤傲地支撑,她幽艳地开放,她执著地坚守。她诞生之后就有了自己的命运,谁也无法修改和代替。
即使是她的母亲针。抬头,看见母亲正静静地注视着我,目光恬淡而明亮,细致而温暖,关切而疼爱。多年的粗糙滤出如丝如缎的脉流。一滴,只一滴,就已足够。
我常想,活着,原本很难。
而刻骨的爱,竟能够如此简单。
感悟
生活可以把一个人的外表磨砺得粗糙,但这个人的内心却会越磨越坚强,情感却会越磨越细腻。母亲的爱,如一泓深潭,少有澎湃激荡,多是平静和缓和。在子女的成长道路上,母亲如一棵浓郁的大树,庇护着子女,那悠悠的牵挂,那谆谆的叮嘱。为子女指迷津,护子女拼搏人生路。欲扬先抑的手法,更加突出了母亲细腻的内心世界和对女儿深刻的爱。
穷人
卢莉芹
她应该算个穷人。34岁那年,丈夫得了很难治又很花钱的那种病,熬了三年,熬空了身子,熬光了家产,然后撒手西去,留给她一个上初中的女儿、一个上小学的儿子、一个瘫痪的公公、一个有心脏病的婆婆、几万元的欠债。
可她不像是个穷人。初见她是高一开学时,她是我学生娇的家长,为减免学费的事走进了我的办公室。她身材高挑,很白。咖啡色的套装略显褪色,但很干净,颈间系了一条米色的丝巾,让人感觉很雅致。她不像别的家长,诉说家庭情况时鼻涕一把泪一把,好像苦难是无所不摧的利器。她说得平静而简洁,最后说:“孩子开始不同意我来,怕别人知道后瞧不起。其实我觉得穷并不丢人,国家有政策我们就该申请,连帮助都不敢接受,那心眼儿不是太小了?”我感觉到了她的与众不同。
后来她到我们学校的食堂当临时工,干活实在又利落,人缘很好。单身的张老师感觉她不错,就找人说合。虽然张老师50岁了,年龄有点大,但我们觉得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张老师月工资近2000元,家里没负担,结婚后能帮她还债,还能资助孩子上学。可这事没成,听说是她不愿意,我们都感到意外。
一次,我去食堂吃饭,和她聊起了这件事。“张老师人挺好,可我对他没那种感情。”她擦着碗,轻轻地说,“孩子她爸走时对我说,找人,别委屈自己。”
“那就是劝你不能光顾孩子,生活上要找个依靠,一个人撑着太苦。”我插嘴说。“可我觉得还有别的意思。”她停下手中的活,睁大眼睛望着我,“他是提醒我,不能因为家里穷就随随便便地嫁了,那样太委屈。我也觉得结婚要找的是爱人,不仅仅是经济来源。如果那样,对谁都不好。”
转眼到了高二下半年。一天,一位领导让我找个学生替他闺女参加市里的招工考试,我不情愿,但没推脱的办法。我想到了娇,娇总考年级前三名,又沉稳又乖巧,办这件事应该可以。这样的事当然要让家长知道,我找到了她。听完后,她问:“查出来对孩子有影响吗?”
“没事,又不是高考。况且人家和工厂都说好了,考试只是个形式。”我故意轻描淡写。
“是你亲戚?”“噢,一个,一个表妹。”我含糊其辞。“那是要去的。你对娇太好了,我没有别的方法来感谢。”
事说好了,我却十分不安。第二天上午,我把1000元钱给了娇,这是潜规则。娇先是惊讶,但很快就兴奋起来。
下午,她来到我的办公室,还拿来了那1000元钱。“按说说好的事不能反悔,可我不知道还有钱。看到孩子那个高兴劲儿,我很担心。我不能让她感觉到违法的钱来得容易,家里是缺钱,但我不能纵容孩子走歪路,所以……我不是成心为难老师……”她说得艰难但真诚,眼里几乎溢出泪花。我坐不住了,赶紧收起钱向她道歉。
她真的不是穷人。
感悟
困难是生活的试金石,有人在困难面前,裹足不前,甚至失去自我,把博得人们同情当做生活的资本,就像那位向已无分文即将撒手人寰的歌手丛飞催要学费的家长;有人在困难面前始终昂着高贵的头颅,展现的是一种不屈的灵魂,就像主人公。草芥一样的生命,金子一样的精神,让人敬仰,让人佩服。
聚散都是缘——为一位民工兄弟代言
庞新智
既然你我是无意碰见,分手也注定会来得突然。人海茫茫,多少人擦肩而过,你我为什么曾对眼一望?那就是缘。
既然你我的握手纯属偶然,那就注定了今日的短暂。人海茫茫,原本互不相识,为什么你曾给了我风中的温暖?那就是缘。
既然你的笑脸是昙花一现,那就注定了无奈的遗憾。人海茫茫,有多少奇遇巧合,为什么你曾让我看到美的灿烂?那就是缘。
凝望着你的身影无声地离去,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了你。就像一片叶子飘落到水面,相互的亲吻只能是瞬间。流水匆匆,不知会流向何处,落叶漂泊,不知会飘向哪边。一切都无言。不必说再见,各自保平安。
聚散都是缘。
工棚里的月光
秋风吹拂着汗渍的脸庞,秋天的夜有点儿凉。来到这个城市的时间已经很长,它仍然是我不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只有天上的月亮。
工棚里的烟味儿很呛,工棚是工友们鼾声的海洋。月光从工棚的缝隙钻进来,无声地洒落在我的枕上,于是我又看见了美丽的月亮。
于是我就想起了遥远的家乡,那个宁静的小小村庄。离家前我为你盘起了新炕,炕头紧挨着宽大的窗,我知道你每晚都会隔窗眺望。
月光会从窗口洒落在炕上,此时你一定在枕上凝视着月亮。忙活了一天你该困了吧?我已经看到了,看到了你在梦中的安详。
这些天我也时常做梦。那梦的甜是因了这遥远的思念。我在梦中盘算着攒钱的数量,数量会伴着每次的月亮增长。
那就是你我的梦啊,我们梦中的新房。城市跟着我们走父亲,每当此时我就十分想念,想起您我就会在心里大声呼喊!
这一片楼已经盖完,工棚一会儿就搬迁。搬来搬去已经习惯,我们总是住在城市的边缘。
城市很快地向四周扩展,就连城里人也不住惊叹,像大海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追着我们的身影向外蔓延。
父亲,您这辈子还没有出过家乡的山村呢,我多么想领着您出来看看。看看这里的民工多得没数,看看这里的城市大得没边。看看这里的楼有多密吧——密得就像咱房后的树林;看看这里的楼有多高啊——高得就像咱村外的群山!
我在心里大声呼喊——父亲,您可曾听见?虽说咱出来是为了挣钱,儿子我从未为您丢脸!我知道我们最终都要离开这座城市,但是我要说:这座城市是我们用双手托起来的;那一座座高楼里,都和着您儿子的滴滴热汗。
感悟
简·爱对罗彻斯特说:“你以为我贫穷,卑微,不漂亮,就可以嘲笑我的感情吗?不,你错了!假如上帝多赐给我一些财富和美貌,我一定会让你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就像我们穿过死亡的坟墓,将同样平等地站在上帝的面前!”为了生计,带着孩子的啼哭和妻子的思念来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城市,用自尊换取生活的毅力,用血汗把泥浆和砖头凝固成一座座楼房。农民工用自己的足迹见证了城市的发展,可以说他们以自己的劳动让城市已经离不开他们,他们已成了城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哭泣的圆明园
张晓惠
一直以为,圆明园是哭泣的。八国联军蹂躏着她的肌体,摧毁着她的骨骼,冲天大火燃烧的是一个民族的自尊,百多年的疼痛如那西洋楼的残壁断垣穿越百年的风雨永远存在——伫立在那西洋楼大水法的遗址前,我无法不感受圆明园的疼痛,感受一个民族的屈辱和疼痛,是那种切肤的痛。
是十年前去的圆明园。没有人愿去,说是那么远,又没啥看的。我说我肯定要去。
是阴凄凄的天,是冷飕飕的细雨,和着秋风如刀子一般刮在脸上。沿着浩淼的湖水,我走啊走的,不见一个人影儿。最后,终走到了那大水法遗址——尽管多少次从图片上,从教科书中见过这遗址的照片,可当我立在苍苍的天空下,真实地面对着这一片一地一旷野的玉白石块时,仍感到那来自心底的震撼!依旧华美——我抚摸着那冰冰凉凉的玉石纹理;依旧精致——那欧式的曲线流畅又不羁;依旧贵族——断碎的罗马石柱在苍天下笔直出一派伟岸和傲然。后来我就流泪了,好在周围没人。我没带相机,但那些石块、石柱、石雕连同那灰苍苍的天空一起烙在了脑海,成为心房上一幅永不磨灭的壁画。
十年后的今日,我说,再去圆明园。对我来说,去圆明园是一种凭吊,一种拜谒,甚至是一种提醒。说出这些我不怕别人说我矫情,我就是这样想的。
进了圆明园,才发现今非昔比。十年前的清寂不复存在,曾经寂静的圆明园一片喧嚣。柳绿桃红藤紫,满目春色也罢,昔日皇族的休闲园址,也该平常百姓流连赏目;门票从五角涨到二十五元也罢,这遗址这偌大的园子要人管理也得养活自己。装饰华丽的人力车左右缠着:去福海?去绮春园?就十元,拖您去西洋楼您哪!谢了您哪,我说,我就是想自个儿走走。
往前,沿着湖边再往前,穿过紫藤架,右拐,是了,是遗址,大水法遗址。
想不到的是西洋楼遗址这儿,竟也有这许多的人!一群系着红领巾的孩子尖叫着互掷着石子;一群看来是高中生或是中专生的少男少女咬着冰棍儿在海晏堂遗址前高声唱着“对面的女孩走过来走过来”;几位看上去似干部样的人笑眯眯地摆好阵势在镌刻着“圆明园”字样的大理石碑前照相,那捧着相机的说:笑!笑啊!这群人就腆着发福的肚皮蠢蠢地笑了。在大水法遗址前,就是那小时在书中看到,十年前在那儿哭泣的五根大罗马柱那儿,一对情侣旁若无人地拥抱亲吻!
刹那,我有点不知所措。亲吻示爱干吗到这大水法遗址面前呢?在这样残破颓败的乱石间,怎么笑得出来?要唱歌蛮好去那桃红柳绿的绮春园、长春园或是泛舟福海啊!看着这群在破碎的石块遗址前欢笑的老老少少,仰首凝视那高高而破残的罗马柱,眼眶和心口就都隐隐地疼起来。历史呢?耻辱呢?血性呢?
前些年,曾经围绕这圆明园需不需要重建有过争论,结果是理智的人们理解了废墟的价值,尊重了历史留给我们残酷的真实,这片废墟留下了。当时,我是为留下拍案叫好。可今日见到这么多在废墟上在遗址前欢笑嬉闹的人群,我有点怀疑留下的必要了,在经过那么多岁月之后,眼前这般断壁残垣,还能提醒人们对一个多世纪前那场噩梦的记忆,那场中华民族的灾难与奇耻大辱吗?
该是来圆明园,天就要阴的。一阵沙尘扑面而来,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劈头劈脸。欢笑的人群直往外冲。剩下我一人,静静地,在洁白的石块上坐下,对着这大水法遗址,对着这华美残破的罗马石柱,和苍天,和这些断壁残垣一起流泪……感悟在物欲横流、人情淡漠、心为物役的社会里,一颗心还能为历史而悲,而痛,而泣,这本来就是伟大的,高贵的。我相信,为圆明园而哭泣的人不会孤独,更不会感到寂寞。因为,还有人,有中国人,会有良知,会有理智。那就让为圆明因而流的眼泪恣肆些吧。
我在
张晓风
记得是小学三年级,偶然生病,不能去上学,于是抱膝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寂寂青山、迟迟春日,心里竟有一份巨大至今犹不能忘的凄凉。当时因为小,无法对自己说清楚那番因由,但那份痛,却是记得的。
为什么痛呢?现在才懂,只因你知道,你的好朋友都在,而你偏不在,于是你痴痴地想,他们此刻在操场上追追打打吗?他们在教室里挨骂吗?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啊?不管是好是歹,我想跟他们在一起啊!一起挨骂挨打都是好的啊!
于是,开始喜欢点名,大清早,大家都坐得好好的,小脸还没有开始脏,小手还没有汗湿,老师说:
“×××。”
“在!”正经而清脆,仿佛不是回答老师,而是回答宇宙乾坤,告诉天地,告诉历史,说,有一个孩子“在”这里。回答“在”字,对我而言总是一种饱满的幸福。
然后,长大了,不必被点名了,却迷上旅行。每到山水胜处,总想举起手来,像那个老是睁着好奇圆眼的孩子,回一声:
“我在。”“我在”和“某某到此一游”不同,后者张狂跋扈,而说“我在”的仍是个清晨去上学的孩子,高高兴兴地回答长者的问题。
其实人与人之间,或为亲情或为友情或为爱情,哪一种亲密的情谊不能基于我在这里,刚好你也在这里的前提?一切的爱,不就是。同“在”的缘分吗?就连神明,其所以神明,也无非由于“昔在、今在、恒在”,以及“无所不在”的特质。而身为一个人,我对自己“只能出现于这个时间和空间的局限”感到另一种可贵,仿佛我是拼图板上扭曲奇特的一块小形状,单独看,毫无意义,及至恰恰嵌在适当的时空,却也是不可少的一块。天神的存在是无始无终的无限,而我是此时此际此山此水中的有情和有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