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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真好(3)

刘教授疑惑而又诚恳地望着面红耳赤的张笑雪,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障碍,以至于她看起来忐忑不安、如芒在背。两个人沉默地对望了两分钟,刘教授始终关切地微笑着,慢慢地,张笑雪打消了心头的顾虑,从惶惑状态逐渐泅渡了出来,刘教授在她的眼里也由魅力四射的“男人”还原为一位“大夫”,她有些羞愧地脱去上衣,把自己的背部第一次在一个男大夫面前无遮无拦地袒露了出来。刘教授看到张笑雪背部的那幅世界名画,立刻屏住了声息。那一瞬间,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消失而去,只剩下了张笑雪背上那幅美得令人惊悸错愕的画。他对着那幅画凝视了两分钟,像是担心被无以言喻的惊人之美击溃似的,匆忙而又慌乱地移开目光,告诉自己的就诊者,她可以穿上衣服了。

张笑雪急不可待地问:刘教授,您可以帮我清除掉那幅——图画吗?

刘教授非常肯定地回答:可以。

顿了顿,他又认真严肃地说:但是,我不能。

张笑雪失望而又不解地问:请问您是什么意思?

刘教授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说:如果你不介意,请给我一周的时间。到时候我再回答你,可以吗?

张笑雪虽感到莫名其妙和疑惑不解,但还是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坐到这个刘教授的面前,听着他不慌不忙、富有磁性的男中音,看着他安详自在、从容淡定的微笑,自己就变得像一只小鸽子那般乖顺和温存了。此后整整一周的时间里,她脑海里反复萦绕着刘教授的影子,她时而觉得他是“医生”,时而又觉得他是“男人”,时而感到自己是他的“患者”,时而又把自己主观武断地定位为他的“朋友”。“医生”和“男人”,“患者”和“朋友”,这之间似乎并不矛盾,但,她又总觉得,自己对刘教授有种很奇怪也很微妙的感觉。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她捉摸不透,有一点可以肯定,她许久许久都不曾产生过这种春芽萌动般微妙温润的感觉了,这感觉如同春天的种子,嫩乎乎湿漉漉的。

一周以后,刘教授的电话如期而至,不过,他没有直接回答笑雪的问题,而是邀请她去品咖啡。为了这次约请,刘教授专门从香港赶赴深圳,张笑雪没有理由拒绝,也不想拒绝。为什么要拒绝生活呢?她不拒绝。

在咖啡屋坐定以后,刘教授和张笑雪如同相知已久的好友那样聊了足足五个小时,他们忘却了时间、也忘却了周围的一切。笑雪表面看上去大大咧咧,却是个守口如瓶的人,从来不曾对任何人讲起过自己内心的伤痛。然而,面对刘教授,她却有着那么强烈的倾诉欲。她聊到自己的恋情、婚姻,以及背上那幅画的来历,还讲到替妈妈捐卵、由别人代孕而生的小豆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样,她边讲边哭,许久以来第一次,居然对一个刚刚认识的“外人”完全地敞开了自己的心扉,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她认真地讲着,刘教授仔细地听着,直到咖啡馆快要打烊的时候,张笑雪才猛然想起,最重要的问题反倒被自己忽略了。于是,她问道:

刘教授,我背上的那幅画,您可以帮我清除掉吗?

刘教授仍然像一周以前那样十分肯定地回答道:可以。

顿了顿,又非常认真地补充:但是,我不能。

笑雪有些失望地问:现在,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了吗?

刘教授沉默了片刻,十二分严肃地回答:毁坏掉这样一幅顶尖级艺术珍品,我会成为罪人,我不想,也不能那么做,请你原谅。这幅画描绘在你的背上,相得益彰、珠联璧合,你不觉得,它的存在使你本人也成为稀世难得的艺术瑰宝了吗?如果——刘教授又沉吟片刻,然后,非常诚恳地说道:如果你不介意,请允许我来作这稀世瑰宝的收藏者好吗?如果上帝垂怜,并赐福于我,使我能够获得如此荣幸,我一定会捧在手掌心上终生珍爱。请原谅我的唐突,我实在无力抵挡你无与伦比的魅力。其实,见到你在街上击鼓和你背上那幅画的第一个瞬间,我就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为了不致太过失礼,不得已才延迟至一周以后的今天来表达。不过,这一周对我而言已足够漫长了。

张笑雪双颊绯红、面如桃花,心里更是悲喜交集。喜的是,自己遇到了刘教授这样一位兼具骑士和绅士风度的白马王子,悲的是,自己能够配得上他吗?确实能够配得上他吗?果真能够配得上他吗?

张笑雪惶惑忐忑、犹疑不定的时候,刘教授十分善解人意地说:我知道,这个问题对你太过突然,你不必急着回答“Yes”or“No”,我会非常耐心地等待,哪怕这个等待的期限和我的一生等长。请问,在得到你的正式答复以前,我可以荣幸地经常邀请你品享咖啡吗?

张笑雪微微一笑,回答道:当然,我热爱咖啡和帅哥。

回答完了以后张笑雪才想到:这个刘华伟说的话都是真的吗?自己能相信他吗?作为这般优秀的男人,他以前不可能没有女朋友吧?他对自己的激情能够持续多久?会不会来得快去得也疾?他会不会像端木春阳那样在自己爱得最沉醉的时候忽然把自己归为“陌生人”?自己难道好了伤疤忘了疼吗?更何况那伤疤此刻还没有好呢?想到这里,张笑雪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了刘教授一眼。她发现,眼前的男人英俊儒雅得令她心颤。多么好的男人!男人是多么的好啊!作为一个女人,自己怎么可能不热爱男人?是的,她爱男人。她是女人,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还是男人。

管自己配不配得上他,管他生命是长还是短,管他曾有过多少个女朋友,管他的激情能够燃烧几天,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管他前面是沟还是崖,哪怕第二天清早就要被上帝召唤,头一天晚上她还是要紧紧地抓住生命死去活来地去——爱!以前,每当小豆豆发病快要死掉的时候,张笑雪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上帝告知了自己的死期,那死前的一天自己该怎么度过呢?这个问题荒诞不经,她却认认真真地思考过无数遍。然而,思考和琢磨过无数次她也没有找到过确定的答案。此刻此时,答案异常清晰地出现了,而且确定无疑:如果可能,在死亡的前一天,她要不顾一切地跟男人做爱:厚颜无耻地做、死去活来地做、不管不顾地做、痛快淋漓地做。她要带着男人种在她身体里面的种子去死。当她的身体化作尘埃、化作泥土以后,还要让男人的种子在泥土的最深处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开出最娇艳美丽、最灼灼夺目的生命之花!是的,一定如此,非如此不可,不如此对不起生命、对不起死亡、对不起坟墓、对不起大地。也是在这一瞬间里,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活了过来。

自从孤注一掷地嫁给端木林,她的身体就死了,如同一棵从内里朽枯的树,她早已忘记了世界上还有“做爱”这码事。可是此刻,身体里的血液汩汩滔滔、狼奔豕突,她的灵魂虎啸龙吟、波涛澎湃,她听到自己喑哑已久的细胞们如同惊蛰的虫子,跃跃欲试、蠢蠢欲动,雪融冰消、一时齐发,弹奏着欢快的春之交响曲。从咖啡馆里走出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街上霓虹闪烁、人流如梭,城市的夜晚比白天还要激情涌动,充满着生命本原的激越癫狂和昂扬澎湃。笑雪禁不住对刘教授说:我想敲鼓给你听。刘教授问:现在?笑雪说:此刻。刘教授道:那就敲吧。我想听。于是,两个人来到笑雪的住处,笑雪忘情而又沉醉地握起鼓槌敲了起来。她手上敲击一下,心里默念一句白连春的诗:

真好,我想要的正是我得到的

真好,我想做的正是我在做的

真好,我想爱的正是我爱着的

真好,我想说的正是我说过的

真好,我想写的正是我写出的

真好,我想侍候的庄稼都在我的地里生长

真好,我想亲近的人都在我的身边

真好,我想走的路,每一条都能回家

真好,我想唱歌的清晨,我都准时醒来

真好,我想散步的夜晚,月亮都明亮

真好,我想淌的泪在我的眼睛

真好,我想出的汗在我的骨头

真好,我想流的血在我的血管

真好,我想埋葬自己的土地在我的脚下

真好,我想收藏心灵的草,刚巧开出

一朵小白花,朴素,纯洁,在风中轻轻摇晃

真好,真好,真好。

咚呛,咚呛,咚咚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