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庄公原打算立公子突为君,上卿祭足拼命反对。遂立公子忽为君,公子突逃奔宋国。
公子突为了得国,宋国提什么条件,他便答应什么条件。等他得国,便反悔了,宋国连连催要三城及贡赋,两国反目成仇。
郑大夫雍纠奉君命而杀祭足,被爱妻识破。爱妻者,祭足之女也。女问母曰:“父与夫二者孰亲?”
郑庄公嫔妃甚多,产子十一人,唯有四人最得庄公赏识:公子忽、公子突、公子仪、公子亹。有观相者言,四子皆有国君之相,四子暗喜。
在四公子中,子忽为长,其母邓曼,又贵为夫人,故而被立为世子,曾随其父郑庄公南征北战,立有不世之功。亦有大恩于齐,前番齐僖公欲以爱女文姜妻之,两次议婚,为子忽婉辞。郑庄公亦爱子忽 ,但不及子突,将薨之时,召正卿祭足至榻旁,谓之曰:“寡人有子十一人。自世子忽之外,子突、子亹、子仪,皆有国君之相。子突才智福禄,似又出三子之上。三子皆非令终之相也。寡人意欲传位 于突,怎么样?”
祭足曰:“邓曼,元妃也。子忽,嫡长子也,久居储位,且屡建大功,国人甚是拥戴。废嫡立庶,臣不敢奉命!”
郑庄公曰:“子突,意向高远,非安于下位者,若立子忽,唯有让子突去外家了。”
祭足曰:“知子莫如父,惟君命之。”
郑庄公叹曰:“郑国自此多事矣!”乃使公子突出使于宋。
未几,郑庄公薨,世子忽即位,是为昭公,使诸大夫分聘各国。祭足聘宋,顺便暗查子突。
公子突之母,乃宋国雍氏之女,名曰雍姞。雍氏宗族,多仕于宋,宋庄公甚宠任之。公子突被赶回宋国,思念其母雍姞,与外公雍氏商议归郑之策。
雍氏道:“事关重大,我力不足矣。”遂面告宋庄公。
宋庄公曰:“寡人知之,但这事急不得,待寡人慢慢为之谋划。”
刚巧祭足行聘于宋,宋庄公喜曰:“天助我也,子突能否归郑,全在祭足一人。”乃使南宫长万伏甲士于朝堂,以待祭足。
祭足入朝,致聘行礼毕,正要下朝,甲士趋出,将祭足拘执。祭足大呼道:“外臣何罪?”
宋庄公曰:“待到军府①军府:储藏军器的地方。方可言之。”
是日,祭足被囚于军府,甲士周围把守,水泄不通。祭足又疑又惧,坐卧不安。至晚,宋太宰华督携酒亲至军府,与祭足压惊。
祭足曰:“寡君使臣修好上国,未有开罪,为何将祭足拘囚?”
华督笑而不答。祭足又道:“莫不是寡君之礼,有所缺乎?再莫是外臣不称职乎?”
华督曰:“都不是。公子突的外家乃宋之望族,谁不知道?今子突窜伏在宋,寡君悯焉!且子忽柔懦不堪为君。足下若能行废立之事,寡君愿与足下世修姻好。从与不从,请足下熟思!”
祭足曰:“寡君之立,先君所命也。以臣废君,恐遭诸侯讨伐,为之奈何?”
华督曰:“雍姞有宠于郑国先君,母宠子贵,不亦可乎?且弑逆之事,何国无有?惟力是视,谁敢讨伐您呢?”
祭足皱眉不答。华督又曰:“你若是不从,寡君将命南宫长万为将,率兵车六百乘,纳公子突于郑。出军之日,斩足下以祭宋旗,我与你若再相见,除非地下矣!”
他见祭足不答腔,命人撤了酒肉,扬长而去。自此,断了祭足食物,连水都不让喝。祭足勉强撑了四日,再也撑不下去了,声如蝇嗡道:“我要见太宰,我要见太宰。”
华督倒拿起了架子,直到他反复恳求,才出面相见,以酒肉款之。
宴后,华督让祭足立誓,祭足不敢反抗,乖乖立誓道:“八月二十三日,祭足对天盟誓,若返郑,必立公子突为君,若违誓言,全身糜烂而死!”华督大喜,连夜还报宋庄公:“祭足已经答应我们了! ”
次日,宋庄公使人召公子突至于密室,对他说道:“寡人与雍氏有言,要想方设法让你归国为君。今郑国刚立新君,有密书送达寡人,书曰:‘若杀公子突,割三城为谢。’寡人不忍,故私告于你。”
公子突拜曰:“突不幸,遭父之遣,流落上国。突之死生,已属于君。若以君之力,使突得以归国为君,举国听之,莫说割给您区区三城,就是再多一些,也无不可。”
宋庄公曰:“寡人囚祭足于军府,便是为了你。此种大事非祭足不能成功,寡人这就与他盟誓。”
公子突回曰:“突一匹夫,惟君之命是从。”
宋庄公听了公子突之言,这才传诏,召祭足并雍氏上殿,将废忽立突之事当场说明,并要歃血定盟,宋庄公自为司盟,太宰华督监盟。宋庄公让子突立下誓约,三城之外,又要白璧百双,黄金万镒,每 岁再孝敬谷三万锺①锺:古量单位。各国不同。大致是一锺等于十釜、四十区(欧)、一百六十豆、六百四十升。,以为酬谢之礼。祭足书名为证。公子突急于得国,无不应承。宋庄公又要公子突将国 尽委祭足,突亦允之。又闻祭足有女,使许配雍氏之子雍纠,就教带雍纠归国成亲,仕以大夫之职。祭足亦不敢不从。
公子突与雍纠皆微服,扮作商贾,驾车跟随祭足,九月初一日至郑,藏于祭足之家。祭足假装有病,不能上朝。文武大臣俱至祭府问安,祭足伏死士百人于壁柜之中,请诸大臣至内室相见。诸大臣见祭 足面色红润,衣冠齐整,大惊曰:“相君无恙,何不入朝?”
祭足曰:“足非身病,乃国病也。先君宠爱子突,把子突托付宋庄公,要庄公务要设法立子突为君,今宋将遣南宫长万为将,率兵车六百乘,辅突伐郑。事关郑国安危,何以当之?”
诸大臣面面相觑。祭足曰:“今日欲解宋兵,惟有废立可免耳。公子突见在,诸君从否,愿一言而决!”
将军高渠弥因子忽为世子时,谏止郑庄公拜他为上卿,怀恨在心,闻言,挺身抚剑而言曰:“子忽才不堪位,若改立子突为君,国之福也。”
众人闻高渠弥之言,疑与祭足有约,又窥见壁柜有人,心中恐惶,齐声说道:“高将军之言是也。”
祭足大喜,朝内呼道:“请新君出见众臣。”
公子突闻召,缓步而出。
祭足道:“主公可坐上位。”
公子突依言而坐。祭足与高渠弥一同下拜。众臣无奈,只得跟着下拜。
祭足拿出事先写好的废立表章,请众人签字画押,使人呈于昭公,言曰:“宋人以重兵护送公子突归国,臣等不能事君矣。”又自作密书,秘密送达昭公。书中言道:“主公之立,实非先君之意,乃臣 祭足立争得之。今宋囚臣而纳突,要臣以盟,臣恐身死无益于君,已口许之。今宋兵将要及郑,群臣畏宋之强,协谋往迎。主公不若暂时避位,容臣乘间再图迎复。若违此言,日落臣死!”
郑昭公接了表文及密书,自知孤立无助,与夫人妫姬抱头痛哭一阵,逃奔卫国去了。
九月己亥日,祭足奉公子突即位,是为郑厉公。大小政事,皆决之于祭足。祭足以女嫁雍纠,谓之雍姬。厉公记起前约,拜雍纠为大夫,甚为宠信。
厉公因祭足而立,祭足在宋,权高威重,国人赖以安服。惟公子亹、公子仪二人,心怀不平。又恐厉公加害,是月,公子亹奔蔡(国),公子仪奔陈(国)。
宋庄公闻公子突作了国君,遣人致书称贺,顺便索取三城,及白璧、黄金并岁输谷物。厉公召祭足商议,祭足不知厉公作何是想,默不作声。厉公沉不住气,自言道:“当初急于得国,宋乘机敲诈勒索 ,孤不敢不从。今寡人刚刚继位,就来讨债,若依其言,府库一空矣。况嗣位之始,便失三城,岂不贻笑邻国!”
祭足曰:“主公所虑甚是。但我既允割地三城,若不割,我无信也。能否这样,辞以人心未定,恐割地生变,愿以三城之贡赋,代输于宋。至于白璧和黄金,与其三分之一,余者婉言拒之。岁输谷数, 请以来年为始。”
郑厉公曰:“诺!”遂作书报之宋庄公,先贡上白璧三十双,黄金三千镒,其三城贡赋,约定冬初交纳。
宋庄公见郑厉公不遵诺言,大怒曰:“突死而孤生之,突贫贱而孤富贵之,区区所许,乃子忽之物,于突何干,而敢吝惜?”说毕,遣使往郑,坐索所许之物。且立要交割三城,不愿输赋。
郑厉公无奈,又与祭足商议,再贡去谷二万锺。宋使去而复来,传言“若不满所许之数,要祭足自来回话。”
祭足对厉公说道:“宋受我先君大德,未报分毫。今乃恃立君之功,贪求无厌,且出言无礼,不可听也,臣请出使齐鲁二国,求其婉转。”
厉公曰:“齐鲁肯为郑婉转乎?”
祭足曰:“往年我先君伐许伐宋,无役不与齐、鲁同事。况鲁侯之立,我先君出力不小。即使齐不为郑说话,鲁肯定为郑效力。”
厉公曰:“婉转之策何在?”
祭足曰:“当初华督弑君而立宋庄公,我先君与齐、鲁,并受贿赂,玉成其事。鲁受其郜之大鼎,我国亦受商彝①彝:彝器,也称“尊彝”。古代青铜器中礼器的通称。。今当诉告齐、鲁,以商彝还宋 。宋庄公追想前情,必愧而自止。”
厉公大喜曰:“寡人闻卿之言,如梦初醒。”即遣使带着礼币,分头往齐、鲁二国,告立新君,且诉以宋人忘恩背德,索取不休之事。
齐僖公因攻戎之战,子忽有大功焉,故而对子忽心存感激,欲以次女文姜妻之。虽然子忽坚辞,到底齐侯心内还偏向他一分。今日郑国废忽立突,齐侯自然不喜。对郑使说道:“昭公何罪,为尔等所废 ?为尔君者不亦难乎?寡人当亲率诸侯,相见于城下。”礼币俱不受。
使者还报厉公,厉公大惊,谓祭足曰:“齐侯责我,必有干戈之事,何以待之?”
祭足曰:“臣请搜兵检乘,预作准备,至则迎,又何惧焉!”
鲁桓公则不然,与昭公素无瓜葛,闻郑使之言,笑曰:“昔者,宋君行贿于敝邑,只用一鼎。今得郑贿已多,犹未满意乎?寡人择日亲自去宋,为贵国说项。”说毕,当真遣公子柔往宋,订期相会。
宋庄公曰:“既然鲁君有言相订,寡人当躬造鲁境,岂肯烦君远来?”
公子柔回国复命,鲁桓公再遣人往约,再三斟酌,在扶锺为会。会上,鲁桓公代郑厉公向宋庄公致谢,并请求宋庄公宽限郑厉公所许之物。
宋庄公曰:“郑君受寡人之恩深矣,就好像是鸡卵,寡人抱而孵之,所许酬劳,出于他的本心。今归国篡位,翻脸不认账,寡人深恨之?”
鲁桓公曰:“大国泽被郑国,郑岂敢忘?但因登基不久,府库空虚,一时未得如约。然迟速之间,决不负君。此事寡人可以担保。”
宋庄公又曰:“金玉之物,或以府库不充为辞。像三城交割,只在片言,何以不决?”
鲁桓公曰:“郑君惧失守故土,贻笑列国,故愿以赋代之。闻已纳粟万锺矣。”
宋庄公曰:“二万锺之入,愿在岁输数内,与三城无涉。况所许诸物,完未及半。今日尚且如此,异日事冷,寡人问谁去讨?惟君早为寡人图之。”
鲁桓公见宋桓公十分固执,怏怏而罢。
鲁桓公归国,即遣公子柔使郑,致宋庄公不肯相宽之语。郑厉公又遣大夫雍纠捧着商彝,呈上鲁庄公,言:“此乃宋国故物,寡君不敢擅留,请纳还宋府库,以当三城。更进白璧三十双,黄金两千镒, 求君侯善言解释。”
鲁桓公本不想再插手此事,经不得郑使再三肯求,只得亲至宋国,约定庄公于谷邱之地相会。二君相见礼毕,鲁桓公又代郑厉公致不安之意,呈上郑使所送之白璧、黄金。
鲁桓公曰:“君谓郑所许之物,完未及半。寡人正言责郑,郑才勉力输纳。”
宋庄公不仅不谢,反问道:“三城何日交割?”
鲁桓公曰:“郑国之土地,乃先人所遗,郑厉公不敢以私恩之故,轻弃封疆。今奉一物,可以相抵。”说毕,即命左右将黄锦袱包裹一物,高高捧着,跪献于宋庄公之前。
宋庄公启袱视看,乃是商彝一物,为当初自己窃国,贿郑之物,勃然变色,佯为不知问:“此物何用?”
鲁桓公见宋庄公故意装傻,心中已有不悦之意,忍气说道:“此上国故府之珍,郑先君庄公,向曾效力于上国,蒙上国赐以重器,藏为世宝,嗣君不敢自爱,仍归上国。望念当年郑庄公相助之恩,割三 城之事,您就免了吧。”
宋庄公见提起旧事,不觉两颊发赤,应曰:“往事寡人已忘之矣,将归问之故府。”
话刚落音,嬖人来报:“燕君朝宋,驾到谷邱。”
宋庄公正无台阶可下,闻之喜道:“有请!”
鲁桓公欲避之,宋桓公曰:“燕使亲来敝地,必有要事相商,贤君理当一见。”
燕君来到大帐,与二君问礼已毕,诉称:“地邻于齐,常被齐国侵伐,寡人恳请二君出面,与齐讲和,以保社稷。”
宋庄公转面对着鲁桓公说道:“寡人这里,无话可说,不知贤君允否?”
鲁桓公曰:“齐与纪世仇,常有袭纪之心,而纪,寡人之附国也。君若为燕求和,寡人亦愿为纪乞好,各修和睦,免动干戈。”
宋庄公曰:“诺。”遂与鲁、燕二君结盟于谷邱。
宋庄公送走鲁、燕二君之后,又遣使赴郑,督促财贿,不绝于道。郑厉公万不得已,复遣使求助于鲁。鲁桓公只得又约宋庄公于虚龟之境会面,宋庄公不但不至,反遣使报鲁曰:“寡君与郑自有成约, 请君侯不要再插手此事了。”
鲁桓公闻言大怒,骂曰:“匹夫贪而无信,尚然不可,况国君乎?”遂转辕至郑,与厉公会与武父之地,相约伐宋。一败宋于睢阳,二败宋于纪地。齐僖公因助宋之故,亦大败之,怀愤成疾,是冬病故 ,立世子诸儿为君,是为襄公。
宋庄公连遭二败,恨郑入骨。遣使将郑国所纳金玉,分赂齐、蔡、卫、陈四国,乞兵复仇,齐因僖公新丧,只遣大夫雍禀,率车一百五十乘相助。蔡、卫亦各遣将同宋伐郑。郑厉公欲战,祭足曰:“不 可!宋大国也,起倾国之兵,盛怒而来,若战而失利,社稷难保,幸而胜,将结没世之怨。我国无宁日矣!不如听之任之。”
郑厉公听了,沉默不语。祭足也不管厉公作何是想,当即发令,使百姓守城,请战者死!
宋庄公见郑师不出,乃大掠东郊,以火攻破渠门,入及大逵①逵:四通八达的大路。,至于太宫,尽取其椽以归,为宋卢门之椽以辱之。厉公郁郁不乐,叹曰:“孤为祭足所制,何乐乎为君?”于是遂 有杀祭足之意。
翌年春三月,周桓王驾崩,立世子佗为王,是为庄王。
郑厉公闻周有丧,欲遣使行吊。祭足坚决反对,谏之曰:“郑与周世仇,周桓王曾率兵伐郑,先君之将祝聃怒射王肩,若遣人往吊,自寻其辱。”厉公虽然依允,心中愈怒。
一日,厉公游于后圃,只有大夫雍纠相随。厉公见飞鸟翔鸣,凄然而叹。
雍纠笑曰:“当此春景融和,百鸟莫不得意。主公贵为诸侯,似有不乐之色,何也?”
厉公曰:“百鸟飞鸣自繇①繇:通由。,全不受制于人。寡人反不如鸟,是以不乐。”
雍纠曰:“主公所虑,岂非祭上卿乎?”
厉公默然不语。
雍纠拍胸说道:“吾闻:‘君犹父也,臣犹子也。’子不能为父分忧,即为不孝;臣不能为君排难,即为不忠。倘主公不以纠为不屑,有事相委,不敢不竭死力!”
郑厉公屏去左右,问雍纠道:“卿非祭足之爱婿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