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桓公略一思索道:“寡人出一个题目,卿等答不对者饮寡人三觞酒。”
易牙道:“答对了呢?”
齐桓公道:“可以不喝。”
四人道:“可以。您出题目吧。”
齐桓公夹一口菜道:“初喝酒时,人人都文质彬彬,谦让有礼;酒至半酣,一个个豪气冲天;喝到最后,又哭又笑又闹,痴狂如疯子?这是为甚?”
易牙、竖貂、开方、常之巫,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谁也不知怎么回答。
齐桓公笑道:“卿等喝酒吧。”
易牙率先饮了三觞。余者亦饮。
易牙笑问道:“主公,奴才已把酒饮完,您能不能把考题的答案说出来?”
齐桓公欣然说道:“可以。”遂缓缓讲道:
夏之时,仪狄奉大禹之命造酒,酿了三年,一直酿不出美酒,受到大禹指责。这一日仪狄倚在酿酒的粮窖旁昏昏睡去,一仙人缓缓向她走来,摇其首曰:“汝不是想造一种美酒么?我有一法。”
仪狄忙问:“何法?”
仙人道:“明日辰时,汝到乐家村村口,向路过的三人每人讨一滴血,兑入粮窖,便可酿成美酒。”仪狄醒来,原是南柯一梦。她抱定一个宗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翌日辰时,来到乐家村村 口。
刚刚站稳脚跟,一塾师缓缓而来,仪狄忙将他拦住,说明原因,那塾师犹豫片刻,方取刀割指,仪狄便得了第一滴鲜血。
第二位走来的是一位凯旋的武将,见过了刀头滴血的场面,听仪狄讲了拦他的原委,举刀破臂,留下了第二滴鲜血。
天色渐黑,仪狄一直没有等到第三位过客,十分沮丧,正欲转身离去,见道旁草垛边睡着一个疯子,暗想:“莫非天意如此?”于是,上前刺其股,取来了第三滴血。
回去之后,仪狄依照仙人的指点,把三滴血兑入粮窖,不几日,美酒便酿造出来,果然清爽甘洌。因此,后来饮酒之人,起初都彬彬如塾师,酒至半酣,则豪爽如武将,最后,全部痴狂如疯子。
竖貂四人大笑,连道:“长了见识,这酒喝着不亏。”
稍停,竖貂又道:“主公,奴才也出个题目,考一考您,您若答对,不喝酒,如果答不对,再喝一觞酒,您敢和奴才赌吗?”
齐桓公正在兴头上,忙答到:“有什么不敢?”
竖貂问道:“天下有五苦,您说说是哪五苦?”
齐桓公笑回道:“吃药苦……”
竖貂摇手说道:“不对,不对,这第一苦,您便答错了。”
齐桓公反问:“那你说是哪五苦?”
竖貂道:“天下第一苦,光棍半夜洗裤头;天下第二苦,寡妇三更磨豆腐;天下第三苦,瞎子点灯走夜路;天下第四苦,乞丐腊月睡大街;天下第五苦,有妇之人想情妇。喝酒,喝酒。”
齐桓公被迫喝了一觞。
易牙笑说道:“主公,奴才也出一个题目考一考您,条件和易牙的一样。”
齐桓公笑道:“讲。”
易牙道:“‘枯出’怎么写?”
齐桓公道:“啥叫‘枯出’?”
易牙道:“‘枯出’是楚人的方言,譬如说,布不平展,楚人不这样说。楚人说,布枯出了。再如,某某人脸上有皱纹,楚人不这样说,楚人说某某人的脸上恁枯出。”
齐桓公道:“懂是懂了,但‘枯出’二字,实不好写,怕是仓颉,也没有造这两个字呢!”
易牙道:“不会写您喝酒。”双手捧觞献给齐桓公。
开方抱拳一揖道:“主公,臣也给您出个题目。”
齐桓公笑道:“出吧,来者不拒。”
开方笑问道:“男人为何比女人聪明?女人为何又比男人爱吃?”
齐桓公反问道:“卿说呢?”
开方执觞说道:“请主公饮下这觞酒,臣再告诉您。”
齐桓公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一边喝一边洒。喝毕,将觞朝案上猛地一蹾道:“卿说,男人为何比女人聪明?女人为何比男人爱吃?”
开方答道:“男人有两个头,女人有两张嘴。”
齐桓公开怀大笑。
等齐桓公笑毕,常之巫亦抱拳一揖道:“主公,臣也给您出一个题目。”
齐桓公将嘴一擦道:“讲。”
常之巫道:“主公,您知道‘爽’字是谁造的吗?”
齐桓公回道:“仓颉。”
常之巫道:“错。喝酒喝酒。”
齐桓公一边饮酒一边问道:“爽字是谁造的?”
常之巫道:“殷纣王。”
齐桓公一脸惊诧道:“殷纣王会造字吗?没听说,没听说。”
常之巫道:“这个字真的是殷纣王造的。”
齐桓公道:“请道其详。”
常之巫道:“殷纣王荒淫无道,天天都要玩女人。这一次,他召来四个妃子,玩游龙戏凤,玩到兴头上,高声叫到‘爽’啊!”一小妃道:‘没有这个字啊!’纣王道:‘那咱就造一个吧。’小妃道: ‘怎么造?’纣王道:‘一人四个女人,就是爽字。’”
齐桓公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痛快、痛快,寡人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他这一痛快,饭也吃得多了,觉也睡得香了,变得红光满面,神采奕奕。
鲍叔牙有些纳闷,主公的病,没有见吃药,咋说好就好了呢?问齐桓公,桓公笑而不答,问同僚,一个个顾左右而言它。直到问到管平,才将谜底揭开。
他怒冲冲地去见齐桓公,铁青着脸问道:“主公,听说您把易牙、竖貂、开方、常之巫又召进宫来了。”
到了此时,齐桓公也不便隐瞒,轻轻点了点头。
鲍叔牙道:“听说您还要恢复他们的官职呢?”
齐桓公又点了点头。
鲍叔牙责道:“主公难道忘了仲父之遗言乎?”
齐桓公对道:“此四人有益于寡人,而无害于国。仲父之言,不是有些太过分了吗?”
鲍叔牙见劝谏无效,连道了三声:“好,好,好,易牙、竖貂、开方、常之巫,皆是大忠臣、大贤人,您就用他们治理国家好了!”说毕,解下印绶,置于桓公案前。
齐桓公忙道:“卿别生气,有话好商量。”
鲍叔牙倔犟地说道:“没有什么好商量的。”说毕,头也不回地退下金殿。
鲍叔牙辞相的消息,不一日便传遍了全城,高溪、国懿仲、王子成父、东郭牙、管平、张昆、小臣稷不约而聚,齐至相府,劝鲍叔牙复位。
“叔牙!”高溪劝道:“易牙、竖貂、开方、常之巫,确实是一群奸佞小人,但他们在伺候主公方面,吾等难及万一,主公宠爱他们也是人之常情。”
国懿仲劝道:“仲父有句名言:‘君乐臣乐,君忧臣耻。’仲父在时,为什么不逐竖貂四人,就怕主公离此四人犯忧。仲父既已容之,您也就容了吧。”
王子成父劝道:“主公老了,贪图享受,您不能像他刚即位那样要求他,有道是能忍是福。”
东郭牙亦劝道:“您不为相,这相印便要落到易牙手里。他一旦大权在握,还有你我的好果子吃么?且不说你我,老百姓也会跟着带灾,齐国灭亡的日子也不会远了。”
王子成父插言道:“果真如此,您将是历史的罪人!”
鲍叔牙苦笑一声道:“您别危言耸听。易牙祸齐,与我何干?”
东郭牙道:“有干呀!您若不辞相,他易牙便当不成相,当不成相,就凭他现在的官职,想祸齐还嫌嫩了点。”
“这……”鲍叔牙终于被众人说动。
“我就是愿意复职,可主公让我复么?再说,我刚辞相,便要复职,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高溪笑道:“这个您不必担心,这个职一定让您复得光光彩彩。”
鲍叔牙深作一揖道:“谢谢高国老。”
高溪谦逊道:“您不必谢我,凭老朽一人,也没有这个能耐。”
他抱拳揖行一周道:“诸位,请随老朽去金殿走一遭。”
众人齐声应道:“好。”
众人随着高溪,一同来到金殿。齐桓公正与竖貂在后宫狎戏,闻报,很不高兴地说道:“告诉他们,有什么事明天早朝再说。”
小内侍去而复归:“禀主公,不行呀,二国老说这事急得很,非见不可。”
齐桓公无奈,只得启驾上殿。待众人行过了君臣大礼,齐桓公一脸不悦道:“二国老与众卿这么急着要见寡人,究为何事?”
高溪回道:“听说主公把鲍叔牙的宰相给罢了?”
齐桓公一脸委屈道:“寡人哪敢呢?是他自己不干了。”
高溪道:“他为什么不干?”
齐桓公道:“还不是为了易牙、竖貂、开方、常之巫他们!”
高溪道:“易牙、竖貂、开方、常之巫他们,是君子还是小人?”
齐桓公道:“寡人不知也。”
高溪道:“不是不知,不愿说也。老臣代您说,易牙他们,真小人也。此帽并非老臣强加于他们,是易牙自己说的:‘吾辈真小人也。’”
略顿又道:“既然他们都是小人,叔牙要您把他们逐去,有甚不可?”
齐桓公反问道:“寡人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高溪道:“请问。”
齐桓公道:“这世上什么稠,什么稀?”
高溪不假思索地回道:“这还不好答吗?这世上星星稠,月亮稀。”
齐桓公道:“错矣,大错矣!”
高溪道:“请主公明示,老臣错在哪里?”
齐桓公道:“这世上小人稠,君子稀。”
“这……”高溪语塞。
齐桓公道:“这世上既然小人稠,君子稀,无小人不养君子,我们为什么要尽逐小人呢?”
小臣稷插言道:“主公所言之小人,与吾等所言之小人不同。”
齐桓公道:“有甚不同?”
小臣稷道:“主公所言之小人,乃指地位低下之人,吾等所言之小人,乃指无德之人。请主公说一说,易牙他们踞庙堂之上,少则五年,多则二十几年,他们为国家为百姓,做过几件有德之事?”
“这……”这一次该到齐桓公语塞了。
小臣稷不失时机地给齐桓公搬来了一个台阶:“当然,吾等说易牙他们是小人,并不一定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庙堂还是可以踞的,关键是如何限制他们,把他们的祸害缩小在最小最小的范围。”
齐桓公叹道:“鲍叔牙如果这么想就好了。”
小臣稷道:“鲍叔牙已经意识到他的做法有些欠妥,还请主公原谅。”
齐桓公叹道:“鲍叔牙是寡人先生,对寡人一贯忠心耿耿,只要他不生气,寡人还有什么不可以原谅呢?”
高溪道:“既然这样,您就该恢复他的相位才是。”
齐桓公道:“寡人压根就不想罢他的相。这不,印绶还在这里放着,他什么时候想干,就什么时候来取。”
高溪道:“宰相乃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主公这么做,是不是显得有些不大庄重?”
齐桓公道:“你要寡人怎么办?”
高溪道:“您亲自把印绶送到鲍叔牙家中,再把他的封地往上加一加。”
齐桓公面现迟疑之色。
高溪道:“为了齐国社稷,为了您的霸业,拿出当年对待仲父之雅量。何况,鲍叔牙还做过您的先生呢,去吧,去吧!”
齐桓公将心一横:“好,寡人这就摆驾相府。”
鲍叔牙尽管复了相位,但与齐桓公之间像隔了一层什么。易牙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对竖貂、开方、常之巫说道:“鲍叔牙不可惧也。”
竖貂道:“鲍叔牙不可惧,纵观满朝文武,没有吾等可惧之人,何不趁机弄几个钱花花?”
常之巫道:“怎么弄?”
竖貂道:“开铁矿,办盐场。”
常之巫道:“这倒是一个敛财的好办法,只是,咱们大齐早已实行了盐铁专营,干这事可是要犯法的呀!”
竖貂道:“只要把主公伺候好,糊弄好,国法又能把吾等怎么样呢?”
常之巫道:“这倒也是。”
竖貂道:“咱说干就干,明日吾等四人,分赴两鄙,选矿选场。”
众人齐道:“好。”
经过数月奔波,把铁矿选在乌山,把盐场选在河口,择一吉日破土动工,不足仨月,便见效益,黄金、白银像流水一般流向四奸腰包。
有道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事为管平所知,密报鲍叔牙。鲍叔牙大怒道:“四奸胆大枉为,竟敢私开铁矿和盐场,我这就去面奏主公。”
管平劝道:“相爷莫急,小侄也仅仅是耳闻而矣,并未拿到易牙他们的罪证,如此匆匆上奏国君有些不妥。”
鲍叔牙道:“依贤侄之见,该当何处?”
管平道:“乌山距此不足两日之路,小侄陪您微服去走一趟,弄个人赃俱获,岂不更好?”
鲍叔牙道:“贤侄之言甚是,咱明天就去。”
管平道:“这事还得和王子成父商议一下,免得……”他顿口不言。
鲍叔牙道:“贤侄所虑甚是,我这就去拜访王子成父。”
到了翌日,管平早早用了早饭,驾车来到相府,接上鲍叔牙,二人驱车朝乌山驰去。是夜,宿于鲜坡,问及乌山开矿之事,土人只知有人开矿,不知为何人所开。
第二天早晨,鲍叔牙与管平继续驱车前行。约行三十余里,轺车已开始颠簸起来。鲍叔牙掀开车帷,但见群山重叠,山谷中烟雾蒸腾,向管平问道:“时已过午,山中哪来如此烟雾?”
管平用马鞭朝左前方一指道:“欲知山中事,须问打柴人。”
鲍叔牙举目一瞧,果见一樵夫肩挑柴担,从另一个山凹中走了出来,忙喝令停车。
他双手抱拳道:“老弟好?”
樵夫忙道:“彼此彼此。”一边说一边放下柴担,用袖子擦汗。
鲍叔牙朝有烟雾的山谷一指问道:“那里因何烟雾蒸腾?”
樵夫回道:“那里正在炼铁。”
鲍叔牙道:“常人可让进否?”
樵夫道:“不让。”
鲍叔牙道:“老朽想进去瞧瞧,可有得法子?”
樵夫道:“有。”
鲍叔牙道:“什么法子?”
樵夫道:“监官靳二喜好野味,二位若是装着送野味的猎户,便畅通无阻了。”
鲍叔牙道:“老弟宝宅距此多远?”
樵夫道:“不足二里。”
鲍叔牙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对樵夫说道:“老朽这锭银子,足有十两,今送于汝,请汝给老朽师徒备上两套猎户衣服,并两副钢叉,猎味些许。”
樵夫靠打柴为生,一天的进项,也就是十几文钱,何曾见过这么重的银锭,喜得像吃了喜梅子一般,连道:“行,行。”
鲍叔牙指着轺车道:“这车这马,也请老弟代为照管。”
樵夫又道:“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