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期最近似乎特别忙,各地地跑,一个月我和他在一床上抱着睡觉的只有四晚。真的只是抱着,我们什么都没干,他是累的,我是不忍心让他更累。
我赶在年中考核之前召集了销售部所有人来次大的欢乐PARTY。一是现在五月了,气温也高了,喝啤酒不会觉得冷,而且喝啤酒我是真的海量,不怕他们灌;二是年中考核过后,肯定会走一批人,销售部就是这样,什么时候都看业绩,而销售又是这样,需要看人脉,今天他走了,不代表他明日没有价值,所以我得都给他们留个好印象,武侠片里常说:山水有相逢,这话其实在现代里也是很适用的。
外区的不可能飞过来,我只好把公司里拨给销售部的经费均分成几块,全给外区自己弄去了。本区的我自己掏腰包。我也要学陆子期那样收买人心,这些钱是不能省的。
因为允许带家属,人数几乎又翻了翻。我找到陆子期常驻饭店的大堂经理,让他帮忙订一个大包厅。他一眼就认出我来,笑呵呵地立刻给我办了,末了还跟我说以后和陆先生常来。如果不是陆子期,他又怎么会认得出我来,如果不是陆子期,我又怎么能在这家店不用提前,说订就能订一个包厅。我笑着回他说一定一定。
中午的时候顾卓信打电话给我,说他上次那单子成了,上面已经找他谈过话,他百分之八十是要升职了。
我也替他高兴,让他晚上一块去,反正销售部的老人也有他认识的,而且就是玩,无所谓现在是不是竞争对手。
顾卓信推了,说不影响我在陆氏收买人心,他等真升官了再请我。
这个人,把我所做的都看得透彻。我只好说下次要狠狠宰他。
我下班回去换了棉质的白衬衣和碎花裙,嫩黄色的平地鞋。头发打下来扎成马尾,虽然盘过髻有点卷,但也倒显得头发丰盈些。最重要的,是把那幅黑框平光眼镜摘下来。我对镜中的自己笑笑,我果然还是爱装嫩,快二十九了,要是按某些地方天一岁地一岁地算,我虚岁都已经超三十了。
下楼打车,因为是下班高峰期,而且又是在市中心,我扬手扬了五分钟,根本就没的士过来。我看一下表,都快六点了,真恼人。我是不是该听陆子期说的,自己买台车呢?都说买车容易养车难,我能有公司给养车的还不买,是不是太另类了一些。正想着,一台别克的商务车停在我面前。
张启正对我吹了个口哨,“童经理,今天好青春哦。”
我微微脸红,要是被胖顾或者其他年纪相仿的人说,我倒没觉得不自在,现在被他这么一个小青年说,真不好意思了。“人老了喜欢怀念过去。”
“童经理少乱说了,你哪老了,我觉得女人这个年纪最成熟最美了。”张启正扶着方向盘对我笑,“你男朋友呢?”
我沉默了一会,说:“他还没出现。”
张启正哦了一声,往陆子期的大厦望望,问:“童经理住这里?”
我又不知道如何回答了,幸好后面的车响起喇叭把我解救了,张启正让我上车,我就这么趁机含糊过去了。坐到车里,我换了个话题,“别克的商务车挺宽敞的。”
张启正大笑,“我今晚准备拉死猪的,哈哈,当然得宽敞。”
我也微笑,“那你记得晚上不要沾酒,我借你挡箭牌,实在不行,我替你喝了。”
“那怎么行!多没面子。”张启正趁红灯停了车转过来对我说:“童经理,今晚既然是聚会,就不能有官阶之分,你不能用官威压我。”
我点头,诚心接受他的建议,“那你还叫我童经理?叫悠悠姐吧。”
“叫小童行不行?”张启正一脸嬉皮的笑。
我没好气地横他一眼,“你的悠悠姐其实也很想有多点人喊我小童的,只可惜生辰八字不让。”
“有一种破解方法?”
“什么?”我慢悠悠地问,不抱希望地,只是不想冷了太那热切的表情。
“哪天我开公司了,把你挖过去,我是老板就可以叫你小童了。”
我笑,“等着你高薪挖角。”
和张启正聊天挺愉快的,感觉似乎连自己也跟着年轻起来。他本来就是富二代,要哪天当销售当腻了,拿钱开公司自己当老板,我一点也不奇怪。不过,到时候就算真有别家公司高薪聘我,我想我也是不会离开陆氏的。因为,他在。想到陆子期,我不禁微微笑了起来,淡淡的挂在唇角,一直不褪。
“小童同学,你笑起来最好看了,应该多笑笑!”
我瞪了他一眼,嗔怪道:“专心开车!”
张启正搞怪地给我敬了个礼,肃然道:“遵命!”
大多都是年轻人,所以玩得极疯,一个个都拼了命地来灌我。因为是啤酒,我也没拒绝,这点酒量我还是有的。
我拿了他们递过来的杯子没喝,举在面前,睨了他们一眼,说:“都把我往死里灌,我要真醉了怎么办?”
一人用他杯子碰了我的杯,说:“我敬悠悠姐!”然后自己先干为敬。啤酒倒得满,白沫沫流下来,沾在我衬衣的袖口上,微黄的颜色。
旁边的主管把他脑袋一拍,斥道:“你这小子,粗手粗脚的,看把悠悠姐的衣服都弄脏了,自罚三杯去。”
我压着他拿酒的手,把自己的那杯喝光,“少点喝少点喝,你们要真醉了,谁来送你们回去,我可不管。”
“有小正啊,他说晚上负责拉人。”
我往四周转了一圈一看,正启正却正也在喝。我走过去把压了他的手,“你们都听着,小正是今晚的司机,谁也不许灌。你们要找人喝的找我,小正那份我包了。”
“悠悠姐……”张启正拉着脸看我,“我才第一杯啊,碰都没碰就你截了,你就不能给我留条活路吗?”
“真的一杯都没喝?”我略微侧头地看他,嘴角挑起一丝笑意。不是我不信任他,是现在的年轻人呐,都不能让我太放心地信任。
张启正点点头,表情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我也点头,“乖。我去洗手间把酒迹冲一冲,回来再和你们喝。记得不许灌小正。”
我把袖口洗了,随便也洗了把脸。好多年没有玩得这么疯过了,喝啤酒也能喝得有点晃,我是有点放纵了,究竟是为尽兴还是为发泄,我自己也没有答案。
虽然公司里的传言平息下来,但心上的刺拔了还是有个小洞的,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把肉长平实。陆子期说公开,我一直犹豫。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公司里不让说,禁不住一天非工作时间的十六个小时。真要公开,也得等我再出一次成绩来再说吧。人生有很多的峰期,上一个波峰,我当上了经理,下一个波峰,我会堵住是非者的嘴巴,让她们想起浪也无风。
我出去的时候发现有些人已经东倒西歪了。喝酒其实跟跑长跑有点类似,不能从一开始就冲,喝太急的往往都后继无力。
我对他们笑笑,“别喝了,让小正先送你们回去吧。如果不舒服,明天就请一天年假吧,直接跟罗莎说就行,回来再补单子上来。”
张启正打了个电话,让人又开了两太商务车过来接人。
我给他一个赞赏的笑容,“你送了他们回去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剩下的让他们打车好了。”
“不行哦!”张启正和我身后一个相对年轻的主管一起喊起来。
张启正说:“我说了今晚负责拉人,得拉到底。”
那主管也蹦上来,搭着张启正的肩膀说:“对,这任务他包干了。”
我笑着坐下继续喝酒,“那就早去早回,把这些死猪也拉了。”
一些人喝酒玩筛子,一些人唱歌,我只是静静地在一旁喝着酒。如果陆子期在,会不会不让我这样喝呢?在西安那次,他怎么也不让我替他挡酒。还有公司去海南旅行那次,人事那老头起哄了,他也把酒压了下来,把自己的喝了。他似乎是不愿意我多喝酒的。
我刷卡结了帐,回去一看,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最后几个嘻哈着勾肩搭背地去打车了。我看了眼没落下东西,便也出去打车。
张启正像是掐好了时间一样准时出现。他对我裂嘴灿烂一笑,“小童同学,上车,送你回去。”
拒绝,没有借口;上车,不知道让他送哪。这就是我现在的尴尬之处,没了窝,只有陆子期那的一个长期据点了,很不方便很不方便。
“怎么?”张启正下车来扶我,“喝多了?”
我只好上车,纠正道:“上班叫我童经理,下班叫我悠悠姐,不要出现第三个称呼。”
张启正哼着歌没搭我的话。
“送我到……”
“我知道!今天在哪接你的,就送你到哪。”张启正得意地看我一眼,抢了我的话,又问:“小童同学。”
我瞪他一眼。
“悠悠姐,你真没男朋友?”
我沉默。
“真的单身?”
我继续沉默,摇了摇头,又似点了点头。
窗开着,风吹进来很清凉。但我喝得真有点多了,觉得头麻麻的,于是闭目休息。晚上不堵,很快就到了。“谢谢。”我笑着推开车门下去,觉得晃了一下,很快维持平衡,转身关上车门的时候对他说:“明天记得别迟到。”
张启正却走下来,“我送你上去吧。”
还得了!他送我到这,我都怕明天又出传闻了。我笑着摇头,“啤酒我还没醉过。”
张启正看着我没有说话,眼神复杂。
我是真喝得放肆了,又吹了风头晕晕麻麻的,连得去研究他是什么神色,只想早点上去洗个热水澡然后睡觉。
“悠悠。”张启正在我背后喊我。
“嗯?”竟然直接叫我名字……算了,也不和他计较了,我转身面对他,挂上笑容调侃,“不会是你喝醉了吧?”
“悠悠,你既然没有男朋友,那我来做你男朋友吧。”张启正本来是低着头的,说后面一句的时候突然把头抬起来看着我,眼里有执着的光。
我楞了楞才知道他表白,但他确定没找错对象?为免他太难堪,我扯了扯嘴角笑道:“说了今晚不许灌你的,谁那么大胆藐视我的话?”我转身进入大厦,“明天还要上班,早点回去休息吧。”
张启正追上来拉着我的手腕,“悠悠,我是认真的。”他的声音低低的,却不沉,像爽口的啤酒。
手腕上的袖子因为刚才沾过啤酒,我特地洗湿了,贴在手腕上冰凉冰凉的。他的手握上来,却像火钳子一样烫,把水分都烤干了。他的话和动作都同样灼烧着我的皮肤和神经。我没有说话,只蹙了蹙眉要把手挣脱出来。
“刚进陆氏做业务员,说实话我当初的心态只是玩。后来我才渐渐发现你的特别之处,你和我认识的那些小女生都不一样。我喜欢你成熟有魅力,能独挡一面,做事风风火火的,说一不二。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性格。小女生都管不了我,你绝对能管得住我。”
我有点受不了,用另外一只手去扳他的手。
张启正把我的手腕揣得更紧了,有点骨头磨着骨头的疼。
我拧眉抬眼看他,“小正,我比你大四岁,我不喜欢比我小的。”
“你或许觉得我不够成熟,做事孩子气。但我真的是认真的。”他定定地看着我,“我每天都在办公室等到你下班走了才回去。或许你并不知道。”他说得有点沮丧,“我已经等了一年,今天才有勇气跟你说出来。”
我讶然。他竟然暗恋了我一年?如果他早些表白,或许我都会误以为那个送了我半年花的人就是他。这个信息实在有点难以消化,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启正望着我好一会,突然张开双手抱住我,闭上眼睛把脸朝我靠来。
我以为他要借着酒气来亲我,我吓得一缩。
张启正手上用了力抱紧我,只是把脸贴上我的脸庞,轻轻地说:“悠悠,给我一次机会。”
我僵硬着一动不敢动,尴尬、难堪、愠怒全都积在了胸口,想发却也不能发。临急中我只想了个缓冲的应对说法,“你让我考虑考虑,下周给你答复好吗?”
张启正蹭着我的脸点了点头,终于松开我。
我甩了他就快步进入大厦,躲进电梯里。到了楼层,我匆匆地掏钥匙,还没翻出来,门就开了。
里面的人对我满目含笑,张开双臂说:“欢迎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