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黑。月光昏暗，风声静谧，一切都仿佛静止。从枝叶稀疏的树梢头跳下来一只黑猫，猫眼闪着幽绿的光，猫爪轻盈落地，迈着诡异而优雅的猫步，穿过无人的街道。走过的路面上，留下一串血色的爪印。
从黑猫跳下的老树旁，走进一条幽深逼仄的巷子，一堆臭气熏天的垃圾旁，躺着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几只野猫围在尸体周围翻垃圾里的剩菜剩饭，几双幽绿的瞳眸忽明忽暗，乍一看，好像在啃噬尸体，发出婴儿似的哭啼声。
几近废弃的居民旧楼上，传出来一声丧气粗鲁的叫骂：“死猫！嚎什么嚎！明天我非把你们剁了！”
骂声停止，野猫们愈加狂妄地乱叫，似恶意的挑衅，得意地在月光惨白的夜色里冷笑哀鸣。
第二天，清晨。
陈蕖从菜市场买完菜回来，心不在焉地开着车，神情疲惫，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她昨晚没睡好觉，好像是又死人了，就在她家不远处，感觉很强烈，似乎可以闻到空气中飘来的血腥味，然而她家的窗户一直都封锁，风吹不进来。
她之所以可以闻到，是因为她能感知死亡。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在死去，车祸、谋杀、病死、溺水、上吊，无数种死法，反正她没数过到底有几种，以至于后来麻木了。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问她为何不阻止？
阻止不了，她无法改变死亡者的命运。一旦干涉对方的死亡，她的人生会被影响，如蝴蝶效应，一次小小的改变，将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她现在无依无靠，一个人几近抑郁的生活，就是从前的无知与天真导致的。
在这世上，很多事情，无法用科学解释。陈蕖认为，她是死神的眼睛。这辈子，都无法摆脱死亡的阴影。
一想到这个，她就开始叹气，拿头撞方向盘，一不小心按响了喇叭，刚从她车前经过的一个男人顿时对她破口大骂。陈蕖在车里向那个路人不停地点头道歉。
那个男人突然不干了，做出了一个意外的举动：躺到车前的地上，装出受伤的样子，抱着腿哇哇大叫，招引来不少路人围观。
啊咧？！陈蕖嘴角抽抽，背到家了，这都能遇到碰瓷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没人站出来主持公道，都是看热闹的，偶尔有几个分不清楚情况的人，出言指责车里的陈蕖。
陈蕖叹了口气，走下车来，刚弯下腰想跟碰瓷的讲道理，突然她脸色煞白，神情像见了鬼一样，跌坐到了地上。昨晚后半夜下过雨，地面上还是湿漉漉的，她这一坐下去，白色的西装裤脏了一大片。
在她眼里，眼前碰瓷的中年男人已经死了，浑身是血，两眼空洞，胸口有一个挖空的黑洞，里面的心脏不见了。
不顾周围人质问的眼光，陈蕖跌跌撞撞地回到车里，发动车子，躺在她车前的男人吓了一大跳，从地上爬了起来，跳到路边，望着远去的车子，骂骂咧咧。
一辆车子停在了老旧的居民楼前。陈蕖循着越来越浓烈的血腥气味走进两栋居民楼的狭窄巷子里。巷子的宽度两个人肩并肩走都有难度，终年不见阳光，笼罩在楼房的阴影里，有一种阴湿发霉的气味。
昨晚下过雨，血腥味被冲淡了不少。陈蕖的“死神视觉”从没出过错，不过她的“死神嗅觉”时常受到干扰，待会儿找到的不知道是人的尸体还是野猫野狗的死尸。
前面的垃圾堆里露出一双脚，鞋码40左右，目测是男人的脚，脚上穿着一双鞋面上沾着淤泥的棕色皮鞋。好吧，还是一双名贵皮鞋，价格不低于五千。
她吸了一口气，慢慢走近垃圾堆，弯下腰去，刚要看清楚，眼前突然跳出来一团黑影，“喵呜”一声，一双锋利的爪子招呼上来，上衣被刮破了三道口子，胸前的皮肤也被抓伤，那只黑猫“犯了罪”逃之夭夭。
陈蕖后背撞到墙上，从猫跳出的垃圾堆缝隙里，她看到了一双布满血丝的死鱼眼，正在狰狞地瞪着她。
从起初的惊吓中恢复镇定，陈蕖神情淡定地走向停在巷子外的车子，一边掏出手机，刚拨通了“110”，等待对方回应，人也刚走出巷子口，突然眼前一闪，被撞上的人用力一推，手机掉到地上，摔成了两半。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接入了一个厚实的怀抱。
那一刻，陈蕖脑子里绷了十几年的那根弦，被舒展开来，仿佛系统被重装了，陷入了一片柔和的亮光，她忽然来了睡意，想往后一躺，就此沉沉睡去。
“臭小子！给老子站住！”
耳边响起一个男人气急败坏的叫声。放在她腰间的双手忽然松开，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她面前跑过。她只瞧到一个侧面，匆匆一眼，目光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原先撞到她的那个人跑进巷子里后，没跑出几米，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飞扑到垃圾堆上，撞翻了几袋黑色垃圾包，半截身子露了出来，摔倒的那人，看清楚身下的一张死人脸，“啊——”的一声尖叫，昏了过去。
男人跑过去一瞧，也被吓得倒吸了一口气。他把晕倒的人拖出了垃圾堆，那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身上穿的破破旧旧，满是龟裂纹的皮衣，胸前破了几个洞的白色体恤衫，洗旧发白的牛仔裤不太合身，因为太短了露出一大截脚踝，一张脸倒长得极其清秀，眉骨分明。
男人几乎是恶狠狠地把少年扔到墙边，再去观察垃圾堆里的男性尸体，眉头皱的老紧，从上衣口袋里摸索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地吸上一大口，三分之一的烟就被烧没了，红色的火星照进咖啡色的瞳孔里，映衬得一双深邃的眼睛格外亮，他这才慢吞吞地摸出手机。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转过身去，右手拿着手机，左手夹着烟，眯起眼睛打量着巷子口神情茫然的女人。她显然被吓坏了，双脚定在原地，无法动弹。长相秀丽，不算惊艳，看着却很顺眼，皮肤特别白，刘海有点过长，快要遮住眼睛了，就是那双眼睛发出的目光，太过炽热，牢牢定在他身上，甚至于可以用发烫来形容，他似是被手里的烟烫到，手指一抖，抖落了变暗的烟灰，落在脚边，浮在地面积起的水滩上。
很多年后，里羡锡回想起他和陈蕖相遇时的情景，她当时的神情，她的目光，已经是一种明确的认定。只是那时的自己，不屑于去读懂。
碰到一个第一次见面就想跟他睡觉追着求睡千方百计想睡他的女人，你说哪个男人能淡定得了？
里羡锡把烟叼嘴里，痞子似的抬起下巴，对陈蕖道：“那谁，跟我去警局录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