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酒肆,还是原来那个酒肆。肆内,不再有往日的火热,往日的喧哗。肆内,很寂静,很冷清。为什么?因为自前天陆炳在此刺伤老苍头,挑起事端后,来往的人便不再多了。
这天,冷风嗖嗖,阴雨沉沉。当然酒肆里的人就更不多了,更不热闹了。肆内,只有一个俏丽女子坐在桌旁,半垂着头,目光呆滞,她左手提壶,独自给自己斟酒。酒斟满了,她便一饮而尽。她的脸,毫无表情。她的眼,呆滞失神。只有她的左手能证明她是个活物。这情景,这场面,怎不让人感慨万分?也许你要问她是谁?其实不用问你就知道,她就是飞天龙爱过的田香儿。她今天为什么来到这里?来到一个她不该来的地方?是飞天龙抛撇她,使她痛感万分?还是她本身就不爱飞天龙?都不是。那是什么?是误会,一场小小的误会。
原来,飞天龙救了田香儿一命,田香儿甚是感激,他见飞天龙文通四海,武通五湖,便早已芳心相许,蜜意缠缠绵了。
且说有天,飞天龙和田香儿正闲走在野外,突然前面展现一人影,那人影如电射流星向前疾驰。
飞天龙虽然并没有看清那人是谁,但觉得好生奇怪,于是他轻轻地向身旁的田香儿道:“香儿,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待我去打探一番再说。”
“骨格!”田香儿喉咙口一阵响动,她不赖烦了,抱怨说:“飞哥,你这人真是撑饱了没事干,你管他是谁呢?”
“香儿!”飞天龙辩解道:“话不能这般说,世间有许多事,你不管,它偏偏会找你麻烦!”
“这件事会找你麻烦吗?”田香儿反唇相讥。
“也许会。”飞天龙坦然一声。
“也许,也许……总是个也许。”田香儿娇嗔道:“你就知道管人家,难道就不想管我了。”
“傻瓜,我怎么不管你呢?”飞天龙安慰道。
“既然你想管我,那你就不该去追人家!”田香儿又是一声抱怨。
她顿了顿,继而又道:“你这样去追人家,去管人家,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香儿!”飞天龙发话道:“我跟你说了这半天,你怎么总那么固执呢?”
“我固执?”田香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娇嗔一声道:“咱们走路走得好好的,你一看见人家,便想去管,这难道能说我固执么?”
“香儿!”飞天龙说道:“我不想和你争了,你还是站在此地,不要走动,待我回来再与你说话。”说完便施展八步赶蝉的轻功,如旋风般向那人飞去。
虽说飞天龙和田香儿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但却丝毫不影响飞天龙的神智。他很快追上了那人影。
这样一前一后,相互隐没,经过半晌,才来到一个酒肆。这酒肆就是原来那个酒肆。店中客人满座,屋内气氛浓烈。店堂当中的方案上,一长髯老汉正在唱书,他唱的就是本书中的那段曲儿。叙到这里,读者便会自然地想到:那老汉就是老苍头。他唱的那曲儿,悠扬动听,吸引了许多人。人们静静地听着,静静地吃着酒。店堂里,除了老汉(老苍头)唱书的声音之外,便是默默的宁静。
飞天龙追踪的人影不声不响地走进店堂,坐在第八张(也就是最后一张)方桌旁坐下,他也和众人一样,静静地喝着酒,静静地听着曲儿。那情景,那场面,竟无一人发觉。说道这里,你道那人是谁?其实不用问你就知道,那人便是想刺杀老苍头的金鹰剑客陆炳。
金鹰剑客陆炳,出手又准又狠,他对老苍头残酷无情,正在紧要十分,沈晓霞出现,使陆炳分了心,走了神——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沈晓霞身上,在纠葛中,我们不难看出,陆炳是认识沈晓霞的。说到这里,你不禁会问,他是怎样认识沈晓霞的。道理很简单,只不过是萍水相逢。萍水相逢,一见情深,大凡天下的人都会这样。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驿外断桥边,欢笑连连。一少女从西陵峡的白玉桥走来,后面一人影跟踪而至。
“姑娘!”那人发话了:“请问你芳名?”
喝!这人可真怪!第一面见到人家便问起姓名来了,天底下哪有这种问法。
“你——”沈晓霞柳眉倒剔,杏眼圆睁,“你是谁?为什么这般无礼。”
“我无礼?”陆炳反诘道:“我没害你,你为什么要说我无礼?”
“呸!”沈晓霞啐了口唾沫,显然她讨厌那张嘴舌了,她发话道:“你这人就是无理就是无理,还想抵赖。”
“喝!”那大汉发气了,“姑娘你今天这番说话,我受不了啦!”
“你受不了就以为我好受么?”沈晓霞反诘道。
“姑娘!”那陆炳发怒了,“我今天不想和你争了。”
说完顿了顿,又道:“你今天若不说出姓名来,就休得从这条桥走过。”
“哼!”沈晓霞小鼻子往上一翘,冷冷地道:“我偏不说,你敢把握怎样?”
“怎样?”陆炳睁起三角眼,轻蔑道:“我想怎样就怎样,这事用不着你管。”
“你!”沈晓霞气忿更生:“你这人真是个无赖、泼皮、太恬不知耻了!”
“喝?”陆炳这会起火了,他道:“姑娘,想不到你先骂人了。”
“我骂人?我偏要骂,你敢怎样?”沈晓霞嘴不让人。
“我现在就叫你魂归阴府,抛尸荒野,让所有过路人看见你的肉体。”
“你,你,你掌嘴。”沈晓霞无名火升三千丈,两耳直冒太阳光,顿了顿,继而骂道:“你这畜生,你这贱贼。”
“我本来就是个畜生,贱贼,你又怎样?”一个诡谲的声音。
“我就叫你死路一条。”
“喝!好大口气,凭你一个柔弱女子,胆敢叫我先死!”声音中带着七分轻蔑。
“你看招!”沈晓霞说话未完,忙欠身,跨步,盘腿,扬掌,“嗖”地一声,一招“盘龙双撞掌”疾向陆炳胸部心坎重穴击来。
陆炳早有防备,他气纳丹田,足踏乾坤,屏息凝神,指目而待。眼看沈晓霞那招快要袭到,陆炳便一个“鹞子翻身”“腾腾腾”三声响,迅速闪开了那一招。沈晓霞的掌风从陆炳身边滑过。沈晓霞见一招不成,便心中一紧,忙踏步,趋身,沉腕,抬手,“嚓嚓嚓”三声响,夹杂着一道劲风,一招“手挥琵琶”一招“玉女投梭”一招“银河倒卷”径向陆炳胸部的“分水”、“心经”、“立机”、“闪之”四大重穴拍来。
这手,有如惊涛拍岸,乌飞电闪。
“呛啷——”陆炳拔剑在手,他左手轮掌,右手持剑,左手急使一招,化为三式,一式“天顾东南”,一式“地陷西北”,一式“巧叩南天”反向沈晓霞全身迫来。
那掌,狠,猛,如石破惊天,似力挽狂澜。“嘭嘭嘭”三声爆响,两人掌力相撞,各自向后倒撤几步。
沈晓霞毕竟是个女流之辈,阴柔中缺乏阳刚之气,当下就觉得陆炳那掌力逼人,浑身发热,便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三大步,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陆炳握剑在手,他在左掌发出之后,紧接着的就是剑把一翻,一抖,“唰”地一声,一记“乘龙引凤”刺喉咙,挂两肩,径向沈晓霞扫来。
那沈晓霞想抽出那把金翎刀,但以来不及了,在此种情况下别无选择,只能站着等死。她微微闭上双眼,双眉紧蹙,脸上荡起阴云,嘴角边流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她静静地等着,但过了很久,见毫无动静,她于是睁开眼,才见陆炳早已收起了那柄金鹰剑。
“你为何不杀我?”她迷惑不解。
“因为你是人,是女人。”
“你——”沈晓霞有些气忿。
“姑娘!”那陆炳平和地说:“我知道你恨我,恨得象要把我吃掉似的,其实……”他象转引话题似的说道:“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坏。”
“为什么?”一声疑问。
“因为我也是人,是男人。”
“你——”沈晓霞又动怒了,因为她最忌别人在她面前提自己是男人。
男人见了女人会倾心,女人见了男人会动情,大凡天底下的人都会这样。
“姑娘!”陆炳发话了:“你恨我,我并不介意,只不过,不过——”
“不过怎样?”
“不过你得说出自己是谁,若说出了,我便放你一马,你看如何?”
“你——”少女怒气直冲脑门。
“我怎样了——”陆炳是明知故问。
“你想要我怎样?”少女的声音中带着激愤。
“不要你怎样?”那陆炳显出很坦然的样子,说:“姑娘,只要你把芳名告诉我,我便与你不再纠葛。”
“你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我,我——”
那陆炳迟疑了,原本他想说“我喜欢你”但这一句话太不雅观,显得有些粗俗调儿,于是他眼珠子一转,改换口气道:“姑娘,因为我要打探一个人。”
“什么人?”
“老苍头。”
沈晓霞闻声一紧,道:“你打探他干什么?”
“因为他是我仇人。”
“仇人?”沈晓霞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她知道:她爹一向安守本分,道理昭明,哪会与人家结成冤孽呢?
但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惊恐,便转换口气,试探地问:“你与他有何冤仇?”
“还谈不上冤仇?”
“那究竟是何仇?”
“情仇!”
“情仇?”
“对,就是情仇。”
“为什么结下这等仇恨?”沈晓霞纳纳不已。
“你别问了!”陆炳阻止沈晓霞道:“这件事也用不着你知道的太多。”
“那又为何?”沈晓霞偏偏要问。
“姑娘。”陆炳用阴沉沉的声音道:“我刚才的问话,你还没有回答呢。”
“我,我——”沈晓霞双颊飞红,眉峰紧蹙,“我”了半天还是没有“我”出句话来。
“姑娘,你姓什么?能否快快告我?”一个急促的声音。
“我姓沈。”一种极不自然的声音。
“姑娘,这就够了。”那陆炳面带笑容,说道:“你想知道我姓名吗?”
沈晓霞懵懵懂懂,不知所措。
“在下直说了。”陆炳缓和道:“我就是江湖上传闻的金鹰剑客陆炳。”
“哦,你——”沈晓霞很是吃惊。
此时天色已晚,西边的太阳已快下山,一阵凉风吹来,使人感到一股寒意袭上心头。
“姑娘,我不奉陪了。”陆炳见时间不早了,便匆匆道:“在下告辞了。”说完飞身而去。
第二天,凉风习习,阴雨沉沉。金鹰剑客陆炳在山路上疾奔。前面有三五个人影并肩而行。金鹰剑客陆炳跟了上去。烟雨迷蒙中,他们正在拔话。
只听其中一个道:“今天的天气太不巧了,我那买卖只好报销了。”
“不过也好。”另一个声音搭上头说:“这天气虽遭,但也是我们休息的时刻了,这好像是老天专门赏赐的。”
“休息,休息,你就知道休息。”又一个声音道:“你们也不想想,这样的鬼天气,怎么个休息法?”
“嘿嘿!”其中一个声音道:“这不简单,不就是去酒肆里喝壶酒,吃顿饭,散散心,随便聊聊么?”
“听说今天酒肆里有讲评书的。”另一个声音又插话了。
“你知道那人是谁吗?”一个声音问道。
“听说那人是老苍头。”
“老苍头?”
“对,就是他。”
“那咱们就进去听听吧!”
陆炳听到这里,心中很是吃惊,因为他四处漂泊,流浪天涯,都是蔚蓝找到他心目中的仇人——老苍头。
说到这里,你不禁会问,那陆炳和老苍头究竟有何仇?其实,这个问题说起来可就长了,这要追溯到陆炳的父亲陆兴了。
说到陆兴,又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陆兴为争一位红粉知己败于老苍头手下,死于非命,这件事使儿子陆炳怀恨在心,于是,他平素苦练金鹰剑法,伺机复仇。而今,经过多年的刻意搜寻,终于在这个偶然的机会得知老苍头的消息。于是,他施展“草上飞”的功夫,犹电射星璇般向前疾奔。奔了一段山路,陆炳便隐隐看到一对青年男女并肩而行。那男的丰神朗韵,玉面朱唇。那女的风姿绰约,飘飘欲仙。不用问,这便是飞天龙和田香儿了。
陆炳想上前搭话,但面对一对陌生男女,无法启齿,于是乎飘然而去。这飘身隐形的手法骗不了飞天龙。于是发生了上面所说飞天龙和田香儿的那段对话。飞天龙的确是一条龙,他广大神通。他离开田香儿,到了酒肆,制服了陆炳,救了老苍头和他的女儿——沈晓霞。此后,沈晓霞对他一片情深,一片真诚。她把他留在桃花山庄,共枕山水之乐,同忘社稷之忧。风,冷冷的。雨,沉沉的。田香儿独自坐在酒肆里喝她的酒。已喝五杯了。她显得有些醉意。她恍惚,迷蒙,仿佛犹在梦中。她对心目中的他有些茫然。他离她而去,杳无音信。这真是:青烟消云散,一去不复返……
店小二见她呆若木鸡似的坐在那儿,于是走了过去,发问道:“姑娘,看你满面愁容的样子,想必有什么事了?”
“嗯——”田香儿的目光呆滞失神,冷冷地道。
“姑娘,是不是有人对你负心了?”那店小二试探地问。
“嗯——”仍是一句冰凉的回音。
“姑娘,你莫不是给我开玩笑吧?”那店小二的惊异之色溢于外表,顿了顿,说道:“天下男子好痴心,天下女子爱多情,姑娘你长得这么漂亮,难道会有人对你负心不成?”
“哎——”一声长叹,隐含凄婉。
“小二!”田香儿有气无力地说:“你不要这般说了,我现在对他是什么都不想了,什么都不想了,我现在只想安静一下,好好安静一下。”
“姑娘,你喝醉了!”店小二看见田香儿摇晃的身子,半睁不开的眼睛,脸上飞出的红云,便会意了。他安慰她道:“姑娘,你要知道,有情人终成眷属,你对她一片真诚,他对你当然也是一片痴心。”
“你为何这般说话?”田香儿用力地睁开那双朦胧的眼睛,嗔怨道:“莫非你见过他了。”
“这个,这个——”店小二哽住了,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
“姑娘。”店小二只得试探地问:“你说说看,那人长得什么模样?看看我是否见过?”
田香儿一听这话,脸都羞红了。因为他曾毕竟是她心目中的人了。于是嚅嗫道:“他长得很俊,丰神朗韵,玉面朱唇,穿一件白衣,腰佩一把宝剑,看起来像个书生。”
这是一种极不自然的声音。
“嗨,姑娘,你为什么不早说!”那店小二又喜又怨道:“这个人我曾见过。”
“真的?”田香儿有些不信:“莫非他来过这儿?”
店小二微笑着点点头。
“几时来的?”
“前天。”
“哦!前天。”
“对,是前天。”
“他来干什么?”田香儿虽知道,飞天龙是来打探一个人的,但这回她仍试探地问了一句。
“救人。”
“救人?”田香儿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紧问一句:“救什么人?”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
“他们叫什么名字?”田香儿平素虽不喜欢问别人姓名,但这会却例外了。
“男的叫老苍头,女的叫沈晓霞。”
“你为什么知道?”田香儿发问了。
“我也是从别人那里知道的。”那店小二答道。
“那情况怎样了?”田香儿打破砂锅问到底。
“情况,情况,当然是你的心上人救了那老苍头和沈晓霞了。”
“他为什么要救?”田香儿追根究底。
“因为有了刺客,刺客。”
“刺客?”田香儿一阵茫然:“光天白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中,怎么会有刺客?”
“嗨!”那店小二一声叹道:“姑娘,你不知内情,那刺客——”
“刺客怎么啦?”田香儿更为茫然。
“刺客当然要杀老苍头了!”
“老苍头?”田香儿迷惑不解:“你说只是老苍头,不包括沈晓霞在内?”
店小二微微点了点头。
“那又为何?”田香儿继续发问。
“因为他们有仇,有很深的仇。”店小二呼了口闷气。
“很深的仇?”田香儿疑虑重重,道:“是什么仇?”
“这我可不知道了。”店小二摇了摇头。
“不过,不过——”店小二猜测着:“据我看来,他们之间的冤孽很有可能是情仇。”
“情仇?”
“不错,是情仇。”
“小二!”田香儿秀发一甩,眉头一扬,继续问道:“那刺客叫什么名字?
那老苍头和沈晓霞究竟是什么关系?能否快快告我?”
“姑娘。”店小二沉声道:“那刺客就是江湖上传闻的金鹰剑客陆炳,那老苍头和沈晓霞很有可能是父女关系。”
“哦!”田香儿从迷惑不解中醒来:“照你这么说,那老苍头父女被救后,他们就——”
“就把你的心上人弄走了。”店小二截住她的话,补充说道。
“哦?”田香儿又一下子陷入迷茫。
“你是说,他们把飞哥弄走了。”
“的确如此。”
“那他们把他弄到什么地方?”
“听说是桃花庄。”店小二回答道:“姑娘,你听说过桃花庄这个地方吗?”
田香儿摇了摇头,反问道:“小二,你可知道,那个地方?”
店小二从肩上取下搭巾,放在手里用力地捏着,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田香儿一下子堕入五里雾中。她站起身,向桌子上丢下五两碎银,向店小二道:“这是你酒钱,外加二两赏赐。”说完就向肆外走去。
风,仍冷冷的。雨,仍沉沉的。田香儿在风雨迷蒙中走着。一阵寒风吹来,冷得田香儿瑟缩了几下,这当儿,她的娇躯在风雨中更显的美了,如同病西施一般,但却无人关顾,无人欣赏。因为她心目中的他不在眼前,不在身边。她感伤,她悲壮,她惆怅,她迷茫……
她想起在她与他相识的那天晚上,天气也很阴沉,也很冷清,但,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热烈地狂吻她,拥抱她,爱抚她,欣赏她,而今却是……
田香儿想到这里,泪便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她已从醉意中清醒。呵!这真是:醒来是一场梦,悠悠然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