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了呼喊声。
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但瞬间又变的近在咫尺。那是属于战士的喊声、其中充满了欣喜。
不用多说,这是胜利的欢呼。
「……哎?」
回过神来的平清乐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们赢了。
击败了侵袭而来的妖怪、捍卫了月上的清净。虽然的确有不少人因此而逝去,但是他们无可指摘的完成了自己的职责。
————然而,这种奇怪的空虚又是从何而来?
明明周围尽是已经摘下面甲,将武器抛上天空的兴奋的同胞们,大声称颂着她的名字的声音也不停的传入她的耳中,但平氏的心中却十分迷惘。
完全没有以往那种取胜时的那种畅快感,这种奇妙的氛围到底是什么?
感觉头脑就像被一层迷雾笼罩一样,无法清晰的思考事情。就在她迟疑的空当,一个人开口了。
「月之民……」
「?」
在记忆中是应该更为高傲的声音,此刻却没有了威严感。平氏朝声源望去,看到了一个让她大吃一惊的人物。
那是……叫做凑斗光的天狗吧。
可是,正双膝跪地,被束缚在地上的少女,与平清乐的印象完全不符。
那种软弱的态度……她以为这个家伙应该是更为高傲的人才对。就算落败也会高昂着头颅,用傲岸的目光去轻视着敌人才对。
可是,与现实不符的是……此刻她却像平氏低下了头。
「你的确比我更强……我输了。」
诚恳地承认自己败北的敌人。
可是,本应自得的接受这一切的平清乐。她的面色居然也十分凝重。
……这个敌人……是这么没骨气的家伙吗?
就在她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又一个从背后叫住了她。
「平氏……」
「……怎么啦?胧。」
转身看去,那的确是熟悉的身影。
金发的年轻男子,虽然没有了平时的潇洒,蔚蓝的双眼却还是闪烁着冷静和刚强,似乎不这样就无法维护他的骄傲。
不过和平时相比,他的目光中更饱含着由衷的钦佩。
「你平时虽然颇为不羁,不过到关键时刻却是个靠得住的家伙。我应该为我以前的态度道歉啊。」
「什————」
还不等平氏开口,胧身旁的另一个人又开口了。
「这也是吾要说的……总是要求汝恪守礼节,不过现在看来并没有这个必要。」
仪态端庄的少女,那张端正又美丽的面孔平清乐是多么的熟悉。可是……
————不对!
源绮罗怎么会对自己说这种话!肯定是哪里有问题!
来自心底的声音拼命的向平清乐这样狂吼着。
可是,还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一只手又搭上了她的肩膀。
不得不说……这是熟悉的触感。
「说实在的……平清乐,有一件事我知道今天才意识到……」
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是平清乐所见过的首屈一指的美男子。
平清乐的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的明悟————却是不好的。
现在,男人的表情既欣慰又无奈。
「原来这个月上最强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啊。」
「……」
平清乐已经说不出话来。
接二连三的变故已经让她的精神疲惫不堪,甚至说是麻木也说不定。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她也不会惊讶了。
————这份断言实在是为之过早了。
「对了,平氏。他还有话跟你说。」
他?是谁?
没等平清乐反问出来,八意飞厉已经自动的从她的面前走看了。
然后、平清乐终于看到了男人口中的“他”。
少女的表情也在这一瞬彻底僵硬了。
黑发的男性……相貌十分的秀丽,可以说是美男子吧。但这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
男人的脸……平清乐这一生也无法忘记。
与记忆中不同、充满了傲慢、自大、虚饰、轻视的脸孔,现在只剩下了后悔和伤感。
然后,男人向她下跪了。
「……哈。」
苦涩的干笑声。
在这一刻,平氏心中的明悟终于化作了确信。
困扰着她的虚幻和不真实感,一切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那个早已经死去,总是无视她的父亲……又怎么会向她下跪。
————这一切不过是梦罢了。
……
「醒了啊……」
平清乐睁开了双眼,在还没完全适应光线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冰冷中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感慨,察觉到那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视线,平清乐不由苦笑了起来。
背部传来了坚硬的触感,那是因为此刻她正倒在地上。代表着生命的鲜血正不断流失,可她却无力阻止。
现在,即便是呼吸也让她费劲了全力。还没有死去就应该对平清乐的意志感到赞叹了。
天魔的全力一击自然非同小可,但是在重力制御下形成的超冲击更是难以想象的恐怖。
在平清乐的感觉中,自己和迎面撞上一个天体没什么区别。
「真不走运……光正要割下你的头呢,如果你还在昏迷的话,就能毫无知觉的死去了。」
就如天魔所说的那样,她的剑尖正放在平清乐和少女一样细嫩的脖颈上,只要在施加几分力道————对她来说连一点点都算不上的微小的力道,这个敌人立刻就会身首分离吧。
可她还是没有那么做……她只是用不带任何柔软亦不带任何冷酷的视线看着平清乐。
诚如她所言,能够在不知道自己已死的情况下逝去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不用遭受痛苦,也不用恐惧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在一刹那间,人生便结束了。
那么……凑斗光难道是在折磨平清乐吗?等待着这个敌人被死期将至的恐惧所笼罩————不用怀疑,从生理意义上而言,平清乐已是个死人。
可是,玩弄将死的敌人,这绝非凑斗光会做的事。倒不如说她对这种行为抱有彻底的行为。
而平清乐并没有想那么多。
她也知道自己就快死了。事实上,平氏的意识已经十分昏暗,她的视界已经渐渐被黑暗笼罩。
这种与万物割离的孤独感,就是死亡吗?
不再被需要,被世界所抛弃,一切都离她远去了……未来也被黑暗所吞没。
……的确有点害怕。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在这个时候再去说些谎言也没什么意义。
可是,有某种东西支撑着她保持自己的尊严,即使面对死亡也面无惧色。
那就是她的过去。
就算未来已经变得暗淡虚无,可平清乐的过去却愈发的明亮起来————哪怕是最不堪的过去也是如此。
「在某种意义上……我应该谢谢你呢。」
现在对于平清乐来说,没多说一句话都会加速剥夺她存活在世上的时间。可明知如此,她的声音还是充满往日的戏谑意味,就好像倒在血泊中的人并非是她,而是她的敌人一样。
「我好久没有梦到我那死去的老爹了……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不过他那向我下跪的样子……也让我高兴了一把。」
……这说的是什么玩意?
哪怕是以绝对自信作为支撑的傲岸面容也不由有了表情崩坏的趋势……因为平清乐的话在逻辑上很难理解。甚至会让人以为她是不是开始疯言疯语了。
考虑到对方作为将死之人的身份,这还是很有可能的。
「你要说的就这些吗?」
当然,虽然平清乐的话语难以理解————但平清乐的态度绝不会有什么改变。她那毫无破绽,让人惊叹的傲然身姿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
「不,其实还有一句————我会先去地狱占个好位置,然后在那里等着你,等着你的到来。当然我不用等很久,因为很快总大将就会把你送下来陪我。」
「……你还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啊。」
听到平清乐的话,光再也没法维持冷静的表情。
她先是错愕,随即就露出了奇妙的笑容。要说是苦笑有些勉强,要说是愉快更是胡说八道,那既似钦佩又似厌恶。
平清乐所说的当然是彻底的诅咒。
不过,一般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你是我从未遇见过的好对手”这样的话才对吗?这样对于双方的面子都有好处,败者也能显得更有风度一些而从容离去。
不过,很显然这家伙不愿这么做。
「一般这种时候应该说些所谓惺惺相惜之类的漂亮话才对吧?」
「那是败者的所为————我的确失败了,可是,我还有这选择的余地。」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二人的对话,只有身为武人、作为战士的二人才能明白。
可是,光却还有一个问题。
「你对于你口中的那个总大将……就那么有自信?」
「哈————说真的,我无法想象他失败的摸样呢。不过与其让我说,等你见过他以后在到底下来告诉我吧……」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小,在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在她那金色的双眼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不用多说,凑斗光一看就知道,她死了。
望着对方那失去神采,变得空洞浑浊的双眼,天魔少见的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轻轻挥动锋利的村正二世,将少女的头颅割了下来。
「我忘了说一句话……」
提起了少女的头颅,帮她合上了未闭的双眼。光仔细盯着平清乐的脸。
那染着鲜血的散乱黑发,还有闭起眼睑的美丽面容。让她看上去就像是陷入了沈眠一样。
「直到最后一刻,你也是个坚强的敌人啊。」
并未怀着释怀的心态,而是诅咒着敌人死去……这样的姿态应该无比难看吧。
但光知道,平清乐的行动意味着什么。
向无法战的敌人说出惺惺相惜的赞美之言……这种行为本身代表着承认自己的失败。在平氏看来比被杀死要更为难看。
始终以敌人的身份坚持到最后一刻,她不曾放弃与天魔的战斗。
即使无法站立,即使内脏破裂,即使体无完肤————但是,只要被打倒的人不肯认输,胜负就不会分出。
那么战斗就只能以双方的生死作为结束。
作为死者的平清乐是败者无疑。
直到死亡才放弃争斗,直到死亡才终于屈服。可她只是因为实力不济而被杀死了,在意志上并没有落败。
最后也选择以难看的方式退场,以敌人的身份死亡————就是这一点让天魔的心中升起了些许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