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景象清晰起来,云幽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桃花林中,桃花盛开,花香遍野,一条幽静的小路蜿蜒向前,不远处有溪水流过,水中飘落着一层花瓣,阳光明媚,蜂飞蝶舞,一派世外桃源风光。
云幽意识并没有模糊,他清晰记得自己被吸进镜子中,难道镜中另有乾坤,他这样想到。
波澜不惊,既来之则安之是他一贯的优点,沿着小路前行,尽头处是一片青青草坪,草坪上一座茅屋独立,屋前有一张石桌,一个男子背身独饮。
听到动静,男子回身看来,露出惊讶神色,这是一个丰神如玉的青年,眼神清澈如水,一身青白长袍,透发着空灵如仙的气质,温和地朝他笑笑,用使人十分舒服的声音道:“兄台何人?怎会到了此处?”
云幽本能上对他生出好感,这是极其罕见的,他有些窘迫地道:“我,我也不知道,眼前一花就到了这里。”
“哦?如此你我可说是天缘,兄台过来共饮一杯如何?”男子洒脱笑着,一挥衣袖桌子上又出现一个空杯,斟满递给云幽。
“好”,云幽小心翼翼接过酒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局促不安的情绪从何而来,看着男子温和地笑,他不自觉就会觉得亲切,依赖,还带着点敬畏。
“我,我叫云幽,你叫什么名字?”喝完酒,云幽干巴巴冒出这么一句。
男子哑然失笑,“在下井轩,仙道中人,因为有愧,不敢提及师门,还请兄台见谅。”
“没事,没事。”云幽连连摆手,“我也没有师门,而且我应该是来自外面世界,是被吸进来的。”说着简要将自己的来历讲出。
“哦?”井轩动容道:“兄台际遇可谓神奇,说实话,在下还是首次听说自己身处镜中世界,不知兄台可有回去办法,能否带上在下和内子,说不定可摆脱仇敌追杀。”
“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去,但是猜想我的同伴会设法救我,你们被人追杀吗?”
“唉!”井轩眼中露出沧桑伤感之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言难尽!说来奇怪,在下此时际遇本应该戒备小心,但不知为何,对兄台却信任莫名,这或许就是缘分吧。兄台稍等,待在下引荐内子,相信她也一定会喜欢兄台的。”
井轩起身进屋,不一会领着一个白衣女子出来,云幽发誓从未见过如此美丽之人,曼妙的身姿映衬着明月一般光芒四射的容颜,圣洁的外表辉映着眼睛深处的悲悯,他不禁瞧得呆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悸动来自内心,他感到温暖产生,想要热泪盈眶。
他当然不会真的哭出来,井轩春风一样的微笑对他,“这是内子云瑶,这位小兄弟是云幽,我和他很投缘呢。”
云瑶也对云幽笑着,如井轩所料,云瑶的确也很喜欢云幽,她拿出就地取材的桃花糕和桃花酒,三人闻着鸟语花香,聊着清风明月,直到月上高天。
云幽被安排在另外一间茅屋休息,本来是没有这间屋子的,井轩特意为云幽搭建,当然他法力很高,也就是挥一挥衣袖的功夫。云幽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他感到很安宁,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不想再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井轩和云瑶的对话声音传来,先是井轩担忧的语气,“我预感到这里恐怕也躲不下去了,唉!天地之大,竟没有你我容身之处!”
云瑶轻抚他的面庞,云幽没有注意到自己是如何凭借听觉意识到这个动作的,他听见云瑶温柔的声音轻轻道,“我们能相守百年已经知足,无论神罚还是天谴,我都无怨无悔。你知道吗?认识你之前的几万年我都觉得白活了呢。”
井轩大受感动,二人诉说着绵绵情话,云幽嘴角荡起温馨笑意,忽然听到井轩惊叫道:“什么人?”
云幽一惊,急忙起身,推开屋门时,却见景色已变,门外不是幽静的桃林,而是一间装饰华贵的屋子,猛然回头,身后也不再是茅草小屋,而变成了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有许多房间,看结构像是一座宫殿。
云幽一阵恍惚,这是没有道理的,只能用幻觉来解释,难道自己被吸进镜子里其实只是进了一个幻阵,可是刚才那种得自内心的安宁又那么真实。
正自犹疑时,旁边的房间里传来说话声,是云瑶的声音,云幽来到那间房前,推门进去。
屋内只有云瑶自己,她显得十分焦急无助,跪在地上独自祷告,看见云幽,惊讶地张开嘴,半晌才道:“云少侠,你怎么能来到这里?”
云幽也不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一开门就到了这里,而且他怀疑这一切不过是幻象,反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井轩呢?”
云瑶满脸担忧道:“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那天晚上我们隐居的地方被敌人发现,在战斗中我和他失散,然后我被抓回天庭,他们将我关在这绮罗宫,设了封印,云少侠能否帮我出去,我要去寻找井轩。”
“这里是天庭?”云幽眉头一皱,他记得刚到东极宗时曾听清荷仙子提过一嘴,天庭是天神建立的政权,十分强大,可以册封仙道,可是自己对这里毫无概念,怎会来到此处?要知道即使是幻术也该从内心出发才对。
“你们的敌人都是些什么人?他们为何要追杀你们?”云幽问道。
“唉!”云瑶黯然道:“我是天庭神女,井轩是七星门的仙道,天条有规定,神灵是不可以有私情的,我和他的结合违背天规,是要受到神罚和天谴的。”
云幽不解道:“仙道多有双休,为何神灵不可以?”
云瑶摇头道:“天规是天道制定的,天帝也得遵守,谁敢问为什么?真羡慕你们仙人,虽然要承受天劫,但自由自在,活的才有价值。”
“那么你们会遭到什么惩罚?”
云瑶低头不语,似乎不愿面对这个问题,半晌,以一种近乎决绝的语气道:“井轩亵渎神威,要受到天谴,而我,会被送入神罚之地,那里是什么样子没人知道,因为进去的再没有出来过。但我绝不后悔,我相信井轩也和我一样!”
云幽注视她的面庞,她的表情上有着一丝疯狂,这一刻她不再是悲天悯人的神灵,而只是一个被爱冲昏头脑的女子。
“我该怎么帮你?”云幽不敢看她的眼睛,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自己只不过是在见证一件已经发生的事情。
“他们想不到会有仙人来到这里,封印只是针对神灵的,对你无效,你只要将门打开,我就能出去了。”
云幽来到大门前,见到门上只是贴着两张符咒,而且果然对自己无效,他撕下封条,推开了门。
云瑶化成一阵风而去,快要消失的时候,回身对着云幽,眼睛里含满泪水,充满歉意道:“对不起!”
云幽明白她的意思,他虽然不清楚具体原因,但也知道自己眼前看到的并不是正在发生的人和事,或许这是一面镜子的记忆,他荒诞想着。不过就算这里是真实的世界,面对此情此景,他恐怕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云幽不知道怎么才能离开,绮罗宫外面是一片平地,只有白云,不在天上而在地上,因为这里就是天宫啊。
他随意走着,果然,没过多久,意料之中的神兵神将出现,那个神将看着敞开的宫门,勃然大怒,指着云幽大喝道:“你是什么人?是你放走了云瑶?”
云幽没有说话,直接摆出战斗姿势,他很想看一看天神的战斗力怎样。
神将大怒,喝道:“区区地仙也敢放肆!”长戟所指,身后几十名神兵蜂拥而上。
云幽并没能坚持几下,就被乱刃分尸,不过如他所料,他没有死去,光影飞散,他从天上来到地下。
熔岩奔涌,地火升腾,不见天日,这幅景象应该是地狱的写照,难道井轩逃到这里?云幽想到,他四处寻觅,终于在一条岩浆山脉后面看到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井轩,云幽大惊失色,飞奔上前,还是云瑶,她被吊在一个架子上面,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两条粗长的铁链从琵琶骨穿过,铁链上刻满符咒,不断汲取她体内残存神力。她耸拉着脑袋,烧焦的头发遮住脸面,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血痕,触目惊心。
而最让云幽震惊的,是她隆起的小腹,她竟然怀孕了,是谁对一个孕妇如此残忍,井轩呢?他又在哪?
云瑶艰难地抬起头,头发像两边滑落,露出她的脸庞,云幽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那张脸上再无半点圣洁和悲悯,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不甘和怨毒,看到云幽后一愣,沙哑着嗓音道:“想不到你还活着,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感觉怎么样?”
“这里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云幽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问道。
“哈哈……”云瑶忽然仰天大笑,笑声凄厉悲惨,“这里是哪?是魔窟!是地狱啊!井轩这个畜生,他骗了我,他想要的不过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来满足他的野心。哼,天神之子!好美的算盘!到时我会给他一个灭世鬼婴,让他自食其果,啊哈哈……!”
云幽不寒而栗,他不相信那个如春风般让他感到依赖的男子会是云瑶口中的人,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如此恩爱的他们走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得而知。
“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我先救你下来。”
“滚开!”云瑶如疯如癫,“你们谁都不要碰我,到时候我的孩子回去毁灭你们所有人,都滚开啊——!”
随着云瑶凄厉的呐喊,云幽身边景色又变,他来到一间封闭的石室,石室中间摆放着一口石棺,这并不是他和洛焱、周桐生在飞鹰涧底遇到的石室,石棺也并非那口铜棺。
一个全身都包裹在黑袍之内的人背对着他站在石棺前,怀里抱着一个婴孩儿,他将婴孩儿慢慢放进石棺,然后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连棺盖都不曾盖上,也不曾回头。
云幽跑到棺材前,向里看去,与此同时,棺材里的婴孩儿也睁开眼睛,二人目光对在一起。
云幽脑海突然一片空白,他的世界只剩下婴孩儿那双冷漠、空洞、毫无感情色彩的眼睛,他在婴孩儿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然后,他再也分不清自己、婴孩儿和世界。
石室的穹顶忽然破碎,一道流光飞下,是诛神令,它落到地上,化成了一座门户,然后鹤清霜的声音从中传来。
“归来……!”
诗:神仙眷侣天不容,孽因孽果孽缘中,尘封往事镜中见,前人后人叹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