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大家怨声载道却依然兴致勃勃地捱到了八点,只等学校领导千呼万唤始出来。终于,大喇叭嗤啦一声响,刚才还在唧唧喳喳聊闲天的队伍,一瞬间就都安静了下来。
谁知,我们还没来得及欢呼,就被校领导接下来的发言给怔住了。他稍微观察了一下形势,无比惋惜地对我们说:“由于要求进步的同学太多,远远超过校方的预计。为了同学们的安全着想,此次考研自习室租用活动暂时取消!”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群安静了两秒,但随即便像核裂变一般,发出步调一致的愤慨:“什么?取消?开玩笑吧?!”我也趁机吼了一嗓子,毕竟,谁会信“暂时”这个超级大忽悠的话术词?这就跟缓刑,缓着缓着就没刑了一样,一听到“暂时”,直接就从外耳道过滤了。
领导看情况不太对,赶紧补充道:“各位同学,这次活动还会继续,只是在申请方法上还需要再次商讨,请大家相信,我们会在一周内拿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
按理说,给出了解释应该得到理解,可情况恰恰相反,下面的反应更为激烈了,一声声“我们不答应!”“不要拖延时间!”“我们要答复!”之类的口号像礼炮一般从人群中炸出,清晰锐利,只差扯面旗帜占山为王了。抗议的声浪一直过渡到我面前,多米诺骨牌般形成浩大的声势。我这才体会到,人一多,议论纷纷也可以变得震耳欲聋。
不能说我的思想觉悟高于其他同学,虽然也是五点多起床,凭着两条缺钙的老腿硬站到此时,但我确实想得很开,这种情况下取消活动是对的:人这么杂,仍旧继续必会有所不公;人又这么多,根本不可能面面俱到,严重的话还会酿出安全事故。
我站在骚动的队伍里,期待事态会朝好的方向发展,就像每每听到有人争吵时,我都希望他们能够握手言和一样,可事情往往不是你想的那样,握手言和的结局毕竟是少数,成王败寇,必有一方头破血流,另一方取得压倒性胜利,才能给事件画上圆满的句号。
果然,前面鼎沸的人声中传来一阵呼声,重复着两个字:
“开门!”
“开门!”
“开门!”
声响由小渐大,声浪由前及后,不少人伸出拳头,有节奏地在空中挥舞。看得出,很多人都怀着一种掺和的心情跟着人流示威,那青春洋溢的小脸蛋儿,嘻嘻哈哈,笑靥如花;理智如我,既没有喊口号也没有挥拳头,但在大环境的影响下,也莫名其妙兴奋到不行。
这场为学生排忧解难的公益行动,在短短的数分钟内就变成学生对校方的示威活动。不一会儿,学生代表上去了,学生会干部上去了,图书馆馆长出现了,副校长出现了,大家轮流拿着大喇叭发言,各种声音在空中交替回荡,搞得跟总统竞选一样,我们都分不清谁是谁了。
大概是接到了指示,图书馆的大门跟侧门迅速被锁上。里面看书的同学也从窗口探出了头,兴奋神色一点不亚于下面的我们,几个女生惊恐地缩下身,只剩刘海在窗栏边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不知哪位哥们儿直接抢了喇叭,歇斯底里吼了一句:“同志们,冲啊!”,一帮好事者就呼啦啦冲了上去,整个队伍也如巨浪般迅速向前拍去,人群里一片推搡,东倒西歪。随即,各种声音错杂交汇,有热血青年的怒吼,有安保人员慑人的呵斥,更多的是女生尖利的惊叫,场面一度混乱。
冲在最前面的“斗士”趁乱狂砸图书馆的大门,砸碎了门前好看的花盆,也砸烂了悬挂在大门两侧的匾额;排在后面不能及时表现的激进分子实在憋得痒痒,操起花坛里的石子就朝楼上扔去,二楼阅览室的同学见势赶紧关上了窗户。幸好图书馆的玻璃是新装的,只发出了一阵“叮叮叮”的声响,石子就被纷纷弹了回来,砸在人群中,子弹飞出的地方顿时响起一片哎哟声。
哎哟,哎哟。
我忍不住笑了。
这一笑不打紧,身旁一个被石子打中的弹弓手恼羞成怒,捡了一块断砖,咬紧牙关盯着二楼的窗户,作势就要扔出去,而其他人竟也纷纷效仿。二楼窗口的同学惊慌失措,极速向后撤退,而在我们的人群里,已经陆续开始有女孩子的哭声了。说时迟那时快,凭空冒出一只正义之手,把带头人手里的砖块生生掰了下来。我定睛一看,那手腕上正戴着宽版手环,似曾相识。
男神!我呼唤了一声。
紧接着,更多理智的学生开始阻止那拨人的疯狂举动。
然而此时,尘土飞扬,一辆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停在人群外,车上下来一位美女,拿着话筒小步朝图书馆门口跑去,身后还跟着一个扛着摄像机的小伙子,一脸捡到五百万的喜悦。我扫了一眼车身——天哪,电视台记者都来了!
谁这么没脑子给电视台爆的料?自己家的事,外边人凑什么热闹,真是。
我心里嘀咕着,一阵不爽,可周围的弟兄们却跟打了鸡血似的,非但不觉得这场示威之举有何不妥,还一个劲地把想置身事外的我朝前挤。鬼使神差地,我双脚未动,居然被人浪从队伍中挤到了图书馆门口。就在数米远的地方,沈秋也被挤得直哼哼,但手里的iPhone像世界杯一样被她攥得紧紧的,高举过顶,如果能抽出手来,我很想冲她抹把汗。
这时,有个家伙似乎认出了我,跟找到了组织一样,激动万分地对周围另外几个弟兄说:“她就是慕晓扬,跟校长合过影的。”继而转头,热泪盈眶地给我催眠,“你去说说吧。”
“说什么?”看着眼前这个干瘦的男生,我一头雾水。
“就说我们不希望活动取消,让校方给个说法。”旁边一个理着刺猬头的兄弟补上。
“不是说了吗?为了人身安全,一周内会解决。”我用力抽开被他们抓牢的双手。
“那是借口!”又一个小分头插话道,“我们凌晨三点都来排队了,校方必须得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是,就是。”周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义愤填膺。
靠,我心里一惊,真不知该如何说服这些个阶级弟兄们。说白了,就是一早排队被放鸽子了,心理极端不平衡,需要一个平复怨气的慰问。如果非要给个解决方案,只能说,给这批同学来点精神损失费作为补偿吧。当我还沉浸于自己的思想活动时,就已经被推到了副校长面前。可怜的副校长被围在人群中间,孤立无援,正疲于应付七嘴八舌的挑战,看到我像救世主一样降临在他面前,就立马抓住我的手,说:“同学,你是学生代表吧。”
我哪个部分看起来像学生代表了啊?
“没有预计到今天这个情况,是校方的失误,我们也很为难。我保证,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问题,希望同学们能理解。”副校长诚恳的眼神不容置疑,他继续拜托我,“你觉悟高,跟他们说说吧。”
又让我去说说。就算觉悟再高也没用,他们没我这水准啊!一句话:我理解你,他们理解我吗?在几秒钟的聆听中,我只能鸡啄米似的点头,因为实在说不出反驳的话来;精神损失费这种解决方案说出来简直就是趁火打劫,何况,我个人并没有什么不满,只是代为请命罢了。
话说,我跟他们非亲非故,为什么要替人请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