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欠木”的演出已将近300余年了,虽然不能称为是完整的戏剧演出,但却具备戏曲艺术的若干要素:有情节、有人物、有音乐、有舞蹈。虽然表演因素不充分,也还是力求体现人物的性格特点,如米拉日巴的庄严、慈爱,猎人贡保多吉的剽悍、洒脱等等,特别是“哈欠木”演出中的人物都是两个,山神、土地神、狮子、鹿、犬、米拉日巴、贡保多吉都是成双的,这种现象的出现并非偶然,它一方面是为了适应广场演出让观众听清看明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演员之间的交流,两位贡保多吉之间的争吵、指责乃至撕打,都使演出增加了强烈的戏剧性。“哈欠木”在她300年的演出历程中,几乎从形式到内容都没有什么变动(只有贡保多吉对寺院和僧众不良行为的揭发和嘲讽的内容,因每年都有当年的新鲜内容,所以这一部分每年是不尽相同的),这种长期积淀的结果,使形式上出现许多固定的舞蹈套路、技巧和音乐曲调,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种程式的积累、美化和定型的过程。作为一种具有个性特征的表现手段,即可以表现神、佛、圣者,也可以表现世俗中的人物。同时,这种长期积淀也使其在表现内容上形成了一种规范,即演出不仅仅是单纯为了娱乐而演出,而是以宣扬佛法、劝善戒恶为宗旨的演出,极具功利作用。这和汉族戏曲强调“非徒作,非苟作,非无益作”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藏族的“哈欠木”以及后来的南木特戏,其内容都受到藏传佛教思想的影响和制约,使藏传佛教思想和藏族传统文化紧密结合起来而已。
“哈欠木”对南木特的影响是巨大而明显的。南木特戏的取材和艺术表现方法,甚至“哈欠木”作为一个还未臻成熟的戏剧雏形的某些不足之处,比如表演上的不足,缺乏塑造人物的诸多表演手段等等,都被深深地烙印在南木特戏上。
南木特戏在寺院演出阶段演出的剧目不多,大体可分为由佛经和藏族历史专著中部分章节所改编的两类。如《松赞干布》改编自《西藏王臣记》等著作,《智美更登》改编自《佛说太子须大拿经》;另外一些剧目则是根据藏族文学著作或民间传说改编,如《阿达拉茂》改编自藏族史诗《格萨尔王传》,《罗摩衍那》改编自印度史诗《罗摩衍那》,《诺桑王子》则来源于民间故事。上述这两大类剧本,不管其题材来源于何处,都无不深受藏传佛教思想的影响,宣传藏传佛教的主张,强调诵经拜佛,歌颂善良战胜邪恶,美战胜丑,只要坚持行善,必有正果,必将取得圆满,这些思想无疑都是有益的,但是,剧中对世俗生活和感情的描写却是非常不足的。到1978年,南木特戏重建,自夏河县九甲乡昂去乎村成立第一个民间南木特戏演出队始,南木特戏民间演出队不断涌现,演出剧目大大丰富了。这些新出现的南木特剧目有一个重大突破,那就是剧本中开始涉足世俗生活和感情的描写。如昂去乎南木特戏演出队演出的《降魔》,就是“将神话与现实织于一体,主人公格萨尔既有神奇的一面,又有普通人的一面。他去北方救妃子麦萨,战胜魔王鲁赞。格萨尔和鲁赞的斗争,是神力与魔力的较量,同时,剧中又以许多情节和唱词,表现格萨尔和两位王妃珠牡、麦萨之间的感情纠葛,表现了格萨尔常人的感情生活。”(索代慈成木著《南木特戏》)南木特戏的剧目中对世俗生活和感情的描写,实际上也是对拉卜愣寺每年演出一次的《米拉劝法会》的创作思想的继承和发展。《米拉劝法会》上猎人贡保多吉对寺院、僧众的违规事实的讥讽、抨击就带有强烈的世俗性。第一部南木特戏《松赞干布》中,也有唐王夫妇送别文成公主的戏,这段戏中尽管对人物的感情描写尽力淡化、简化,但父女、母女之情依然可触可摸。南木特戏这种对世俗生活和感情描写的继承和逐步加深,必将会对南木特戏表现内容的开拓和深化,对人物塑造的立体化和多样化等方面,起到促进作用,对南木特戏的发展将会带来极大的好处。
三、多样化发展中的表演艺术
由于南木特戏本身所具有的特性,即南木特戏深受藏传佛教思想的制约,群众在观赏南木特戏时,对追求信仰上的满足远远超过对艺术欣赏上的满足,所以,南木特戏在表演艺术上仍处于较为原始的初级阶段。当然,这也和演员平时极少有机会接触戏剧,更没有受过专业表演艺术训练有关。但是,作为一个剧种来说,表演究竟是其主要的艺术成分,没有表演就不可能形成戏剧。所以。南木特戏从初创开始,就在努力解决表演上的问题,并形成了自己的一些特点和规律,随着南木特戏的逐渐普及和发展,南木特戏的表演艺术必将有更大的发展,并最终会形成自己的独特体系。
南木特戏的表演是在藏族安多地区,特别是拉卜愣镇周围的民间歌舞、说唱,以及藏传佛教艺术的基础上,吸收了一些汉族戏曲(主要是京剧)的表演形式而形成的一种独特的表演方法。南木特戏的表演同样深深地浸透着藏传佛教文化的特色,在表演中表现出对神佛、高僧的无限虔诚、崇敬的思想和感情,神佛的形象和宗教仪式对表演都有着相当深刻的影响,甚至有些被直接融入表演之中,从而构成了南木特戏表演的简练、庄严、纯朴、粗犷的独特风格。
南木特戏不分行当,至今仍处于多元化发展的阶段,每个南木特戏演出队都有自己的演出风格和艺术走向,同一个剧目,各南木特戏演出队演出时,也是各不相同,包括音乐。本来,剧种的特点就取决于音乐的不同,可是南木特戏的各个演出队在演出时所采用的唱腔和曲调,都是根据各自的喜爱,甚至是演员对那些民间歌曲的喜爱,这样,就出现了虽然演出同一个剧目,却是你唱你的腔,我唱我的调。这种多元化现象的存在,既可以促成南木特戏表演上广泛吸收借鉴,充分发挥各自的创造性,造成互相补充的优势,同时也因缺乏统一的艺术摸式和艺术规范,造成至今难以形成固定的戏剧样式,这种缺憾还有待于进一步改进,通过不断的创造、交流,取得创作思想和创作方法上的共识,在此基础上,求得南木特戏表演艺术的进一步发展和提高。
南木特的表演大体可分为三类。
1.现实生活中的各种人物形象。
这类角色包括国王、王后、高僧、王子、公主、大臣、僧俗群众以及反面人物。这些角色没有行当上的区别,只有身份上的不同。对于大多数南木特戏的演出来说,这一大项不同角色的表演是符合戏曲艺术规律的,也就是说表演是采用程式的方法的。当然,南木特戏的这种程式表演和汉族戏曲的程式化表演还有很大不同。南木特戏在表演上并没有大量的程式积累供演员选择使用,同时由于南木特戏的特殊性质——即藏传佛教对南木特戏从内容到形式上的影响,南木特戏演员在舞台上表演时形体动作普遍很少,就是在一些大段的唱、念时也很少有动作。这样在表演中对程式动作的要求就相对较少,那么创造、积累、改进程式动作的机会自然也就相对的少了。尽管如此,还是应该承认,南木特戏的表演依然是按照程式化的表演规律进行的,因为它有固定的手势、身段、台步等等,这些手势身段虽然较为简单、非常接近生活,但它却是一种固定的程式,是一种南木特戏式的程式。比如南木特戏中的台步,只有几种(其中一种称为“金刚乌鸦自豪步”,极具藏族生活特色),显得简单、单调一些,但在演出中,演员一定要按照这些台步进退,循规蹈规,不能随便行走。这种追求程式化的表演方法,应该说是南木特戏表演的主流。正因为如此,南木特戏的表演才有可能吸收汉族戏曲表演的程式化动作,像上马下马、刀枪把子、旦角圆场、以袖拭泪、老生台步、坐在椅子上以手指头表示睡觉等等,这些程式化动作对丰富南木特戏的表演是有很大帮助的。
在某些南木特戏演出队的演出中,演员的表演突破程式化的要求,力求根据人物的特定身份和性格,从生活出发,从剧本的规定情景出发进行表演。比如《松赞干布》中,有松赞干布、唐王、尼泊尔王三个国王,在演出时,我们可以十分明显地看到这三位国王的不同舞台风貌:松赞干布的表演力求表现出至高无上、威严至尊的气质,台步以藏民生活中的动作加以规范而成;唐王的表演则力求表现出雍容大度、谦和慈祥的气质,台步近乎京剧老生的台步,只是左手在行进时扶着腰部不动,以示庄严;尼泊尔王的表演要求突出其英武飒爽、雄壮伟岸的气质,他的台步近似操练中走正步的样子。这三位国王的表演,让人明显地感到不追求程式化表演的思路,力求从生活出发,依照剧本所提供的人物性格要求进行表演,这种方法已经十分接近摹仿戏剧的那种再现生活的表现方法了。
由于南木特戏一开始就是在舞台上演出,具备使用布景的条件,所以,许多南木特戏在演出时,使用绘制的大幅表示环境地点的幕布,挂在台后,如《松赞干布》中的布达拉宫、唐朝都城长安、象征尼泊尔王都的圆形白塔等三幅幕布,就代表着三个场景。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演出使用实景,如《达巴丹保》中森严的罗刹王宫、祥和的宝草花园,都是用固定的门来表示,门根据剧情做出装饰,可开可合。正是由于南木特戏演出时有布景,有实物道具,所以,遇到一些特定情景,就要有一套自己的办法,也就是说在较为简陋的舞台装置的条件下,使用一切可以使用的手段,来尽力表现剧中的场景和情节。比如《达巴丹保》中,王子施展法力使得地动屋摇时,舞台上是采用人晃动布景,后台敲击锣、钹,摇动铁器,再配合演员在舞台上左右摇动来表现的。再如《依洛仙女》中,公主得神仙传授法力后,腾身而起,飞向天空。对这一特定情节,曾有过两种不同的处理方法,拉卜愣寺演出队演出时,前面用经过彩绘的布遮盖起来,让饰演公主的演员站在梯子上,双臂伸出做飞行状,同时用人抬着梯子行走,以示上天。在农村南木特戏演出队演出时,因不具备那些条件,而改用让饰演公主的演员伸起双臂做飞行状,跑圆场,使身上的飘带飘起来,场上的其他演员一律仰视,手搭凉篷,向上观望,以示公主已飞腾上天。南木特戏在表现剧中特定情景时,所采用的这种求实加写意的方法,是很创意的,值得认真加以总结和研究。
2.非现实生活中的形象。
这一大类角色中主要包括神仙、佛祖和妖魔、鬼怪等。神仙、佛祖属这一项角色中的正面形象,在表演上持十分崇敬、谨慎的态度,对这些角色的表演与其说是塑造人物形象。还不如说是再现寺院中神佛的塑像。这种现象和南木特戏的特殊性质有关,对这些角色首先要让观众在心理、感情、思想各个方面都能接受,所以。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用再现寺院神佛塑像的方法来表现。正因为如此,这些角色的表演动作极少,动作幅度也很小,以示其威严、智慧、慈悲、法力无边的特征。表演上的特色主要在手势上,演员多采用佛家功法中的各种“手印”,如姆指与食指相接成环状,其他三指向上直立;姆指与无名指相接成环状,其他三指向上直立;姆指与中指相接成环状,其他三指向上直立等等。这些手势造型,对表现这些角色的性格特征和特殊性质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妖魔鬼怪是这一类角色中的反面人物,与神佛的表演恰好相反,它极力要求夸张、变形,演员的动作幅度要大,台步也经过特殊处理,即不要求步幅大,还要在每前进一步脚落地时加上一个小的跳跃动作,身体随之摇晃一下,以此表示其凶狠、恐怖、残暴、丑陋的特征。这项角色一般都带头盔,以深化其妖魔鬼怪的特点,比如《达巴丹保》中九头罗刹王戴有九个骷髅头的头盔,以示其至尊的地位,而其属下,则分别戴有五个、三个、二个骷髅头的头盔,代表不同的身份。
上述两类正反面非现实生活中形象的表演,严格地说,只是表现了两种类型,即代表正义与邪恶、善与恶的两类角色,较难分辨出这两种正反面人物形象的个性特征。南木特戏在表演上所呈现出的这种现象,取决于剧本所提供的基础,剧本怎样,表演必然怎样。南木特戏的剧本创作前面已经说过,它要受藏传佛教思想的制约和影响,所以,南木特戏对非现实生活中形象的表演,要想在现有基础上有较大的突破,确是有很大困难的。
3.动物。
南木特戏中有许多动物形象,在舞台上,这些动物形象都是身披善皮或画有所扮动物简单图案的布,也有戴头盔或面具的。在表演上多采取直接摹拟所扮动物的某些特点的办法,如狗的表演,就是以双手着地,双脚着地,不断地跳跃前进;猪的表演,同样是以双手双脚着地,可以狂奔却不可以跳跃;猴子的表演,是以反向将手置于额前摇摆,同时抬起一条腿,当脚落地时向前跳跃一步,再抬起另一条腿,如此反复;蛇的表演最具特色,演员双臂弯屈平放胸前,不停地互相搅绕,表示蛇在蠕动,另外还有的右臂前伸,小臂弯曲向上,握拳,手心向外,不断晃动,以示蛇头直立,蛇芯吞吐。这种摹拟实物形象以表现剧中动物形象的办法,是各南木特戏演出队所普遍采用的办法,但是,也有以道具代表某些动物的表现方法,如有的南木特戏演出队就以各色马鞭(即汉族戏曲演出时使用的马鞭)代表马,以白色马鞭代表象,舞动马鞭的动作,则全借用汉族戏曲中使用马鞭的程式动作。
以上三项不同形象的表演可以充分证明,南木特戏的表演是一种尚未成型的表演,它正在以藏族生活和风俗、文化为基础,呈多元化趋势在发展,广泛地吸收、借鉴各种戏剧艺术形式,特别是汉族的戏曲艺术的表现形式,不断地创新、发展,相信南木特戏的表演最终将会以其独特的风貌屹立于舞台之上。
假若说,南木特戏的表演尚处于多元化发展、创造、积累的未臻成熟的状态,那么在南木特戏表演中的另一重要因素——舞蹈,却是十分精美和成熟的。
在南木特戏的演出中,凡在有国王登基、王子降生、公主嫁娶.迎接高僧、贵客,庆贺祝福,以及每次演出开始时,都有热情的舞蹈表演。舞蹈采用当地藏族民间舞蹈,女舞动作幅度小,节奏缓慢,动作优雅,感情细腻;男子少年舞动作幅度大,节奏奔放,动作舒展,情绪奔放。不论女舞还是男子少年舞都是围成圆圈状,就像民间跳“卓”舞的样子,边唱边跳。这些舞蹈在剧中所起的作用主要是烘托气氛,营造舞台氛围。但是在有的演出中,把舞蹈和剧情发展紧密结合起来,很有创意。如《达巴丹保》中,王子费尽心力,终于登上九十九层天,遇到古夏娜后,二人一见钟情,谈话十分投机,以至忘了时间和地点,这时众仙女先用齐唱劝他们不要在外边谈话,应该到屋里坐下慢慢说,然后用舞蹈迎请二人进屋。当王子和古夏娜越谈越投机,终于产生爱慕之情时,众仙女又上场跳起欢快的舞蹈,表示对他俩爱情的庆贺和祝福。这场戏经过这些舞蹈的穿插和描绘,把王子和古夏娜的爱情表现得既高尚纯洁,又充满画意诗情,取得了非常好的艺术效果。
南木特戏从诞生至今,已经近60年了,虽然几经挫折,但在藏族广大僧俗群众和各大寺院以及各级领导的支持下,依然是枝繁叶茂,果实累累。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许多专业戏剧艺术团体参与南木特戏的创作活动,对南木特戏的发展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今后南木特戏只要坚持自己极具个性的创作道路,努力实践,加强交流,不断积累,继续创新,那么这一深受广大藏族僧俗群众欢迎的戏剧形式,必将进一步兴旺发达、灿烂辉煌,不仅能充分满足藏族广大群众的迫切需求,而且定会为中国戏剧艺苑增添一枝绚丽芬芳的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