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醉楼里很安静,歇业了两天的众人在这个时辰,无论是悲春伤秋的,还是挂念好友的,还是抓紧时间休息的,都在紧闭着的门扉后安静地度着时光。
所以任小泉直到走到自己僻静旮旯处的屋子,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人。
她微微松了口气,又挂念任天得紧,一把便推开了屋子的门。
任小泉刚开始收拾这屋子时,就加了几扇简易的屏风隔出了里屋和一个小小的厅堂。
屋里有声响!
天天醒来啦?
任小泉心里一喜,加快步伐绕过屏风......
“啊!......”任小泉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迅速捂了嘴朝后退了两步。
她不能尖叫,要是惊动了床上那东西,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床蹋上,一条大腿粗的蛇状物盘旋在床上,白色的蛇皮隐隐有裂开之势,尾巴高高地翘着,周身萦绕着隐隐的雾气。
任小泉觉得自己真心胆子越来越大了——要换成以前,保不准自己就吓得晕了过去,哪会像现在这样还记得捂嘴......
屋里怎么会有蛇,还如此的大?!
任天呢?!
等等!任小泉瞪大了眼睛,她记得,白芷是一条千年白蛇,那么任天的本体......
任小泉深吸了一口气,张了张口,想唤一声“任天”。可嗓子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样发不出一点的声音,她慢慢举起手,看着指尖颤抖的幅度。
不要怕,任小泉,不要怕。
床榻上的白蛇似乎痛苦地抽搐着,它的尾巴翘起的弧度越来越大,整个盘旋着的身体慢慢地拱了起来,在半空中扭成一团。白色的蛇头背对着任小泉不停地晃着,似乎再撕扯着什么东西。
突然,它身形一动,扑到床幔边坚硬的一根围栏上,将整个脑袋挤进了狭小的空隙!
任小泉捂住又差点发出的尖叫,为什么她觉得这条蛇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楚?而这种痛楚,竟像是可以传播般让她的心头也隐隐作痛?
任小泉眼睁睁地看着这条蛇似乎全然没有发现自己,只是挣扎着试图将大腿般粗的身子挤过那狭小的围栏空隙,一层薄薄的呈半透明状的皮从它的头部随着与栏杆的摩擦而慢慢蜕掉......
它在脱皮!
任小泉终于明白为什么它看起来那么痛苦了。
射身慢慢爬出了围栏的空隙,有一根因为它身躯的猛烈撞击和摩擦而从中间生生断掉,那蛇的新皮上似乎还有几道划痕。
白色的蛇身从床榻上掉了下来,在地上微微扭动了两下,慢慢地盘旋起来。
床榻上白色的蛇皮孤零零地挂着。
任小泉竭力忍着恐惧感,手心的嫩肉都快被自己咬破了。
白蛇盘旋着转过身子,三角状的头径直对上了任小泉的方向。
那是一双晶紫色的眸子。
眼眶一热,几滴泪水争先恐后地爬了出来,任小泉慢慢蹲下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说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有惊有惧又有喜。方才的猜测没有错,那隐隐的熟悉感没有错,晶紫色的眸子更是错不了。
可是......这样的兽,这样的蛇,还是她的任天吗?
蛇头微微斜了一下,三角的脑袋歪成30度的斜角打量着任小泉。
任小泉泪眼朦胧地和它对视。
蛇身慢慢朝任小泉游走了过来,半抬的身子与任小泉的眼睛平齐,晶紫的眸子似乎带着某种神奇的安抚,让任小泉汹涌的泪意慢慢止去了大半。
蛇口处慢慢伸出了一条猩红色的分岔的信子,那信子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小截,又小心翼翼收了回去。
任小泉发誓,自己似乎在那张分明没有一丝表情的蛇脸上看到了担忧。
“......任天?”
信子又小心翼翼吐出来半截,白色的蛇头缓缓地靠近任小泉,在离任小泉半米左右时又顿住了动作。
它晶紫色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任小泉。
任小泉向来极怕蛇这样的生物,以往在动物园里哪怕是看一眼都觉的渗得慌,可此时此刻,那双晶紫色的眸子,竟让她觉出了一丝丝的委屈。
这是任天,是她的任天,而她却在害怕他。
任小泉微微勾起唇。她轻轻抬起手,朝着蛇头的方向。
“过来。”
蛇头动了一下,靠了过来,温顺地垂了下来,搭在了任小泉的肩膀上。
冰凉的温度让任小泉微微颤抖了一下,她伸出指尖,安抚地摸着蛇身上带着微弱黏意的鳞片。
“你在长大。”任小泉轻轻地开口,“真好。”
蛇头轻轻抬高了些许,猩红色的信子慢慢伸了出来,离任小泉的面庞近在咫尺。
任小泉隐在袖子间的手指捏的发白,她竭力忍者逃离的冲动,任由那信子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她不能就这么跑掉,她不能伤了任天的心,这是任天,无论怎么样的任天,都是她的任天!
出乎意料的是,那信子并不冰凉,像是一条微有些湿润的手指一样,轻轻地抹去了任小泉脸上的泪珠。
“任天......”任小泉心口涌起一丝酸酸涨涨的感觉,“对不起。我只是......太突然了。”
蛇身的任天没有答话,重新将头埋在了任小泉脖颈处,像以前那般轻拱了拱,这是他睡觉时最爱用的姿势。
任小泉笑了一下,抱起任天,站起身来,把它轻轻放在了床榻上。
“你这样看真的不像是三岁的模样。”任小泉轻轻说着,想到了一茬,不知蛇不盖被子会不会着凉?她纠结了下,还是把被子拉了上来,盖住了缩成一团的任天。她以前听说过,蛇蜕皮时很是痛苦,方才见到的场景此刻也是印在任小泉的眼前,尤其是任天挣扎着穿过栏杆缝隙的模样更是让她止不住的心疼,“乖,好好睡一会,我把门锁了,去给你做吃的。”
任天伸出信子,舔了舔任小泉指尖。
任小泉锁了门,快到厨房的时候,发觉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劲。
“云儿!”她叫住一个行色匆匆的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官府的人来了!说是昨儿夜里兰香姐姐不见了!”
任小泉心里了然,面上却做出一副惊诧的模样,也跟了上去一探究竟。
九醉楼的厅堂里,官府的人在询问着云叔什么,询问了几个问题后,便带人离开了,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和发现。
任小泉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她也猜得到官府是没有证据怀疑到九醉楼的,仍是稍有不安。
“兰香不见了,据说是今日正寅换班时不见了踪影的。”云叔皱着眉向围上来的众人解释衙役的到来,“也不知此时情况如何了。”
“哪怕是死,也比关在那里好。”玉流淡淡说了一句,转身上了楼。
任小泉站在高处,分明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湿意,也不知是喜是悲,想来,是喜的吧。
一道目光落在任小泉身上,探究意味极浓。
任小泉心头一跳,慢慢转过头,和云叔的目光对了个正着。云叔眼里意味不明,闪着幽幽的光芒,任小泉平静地和他对视着,脸上露出一丝得体的笑意。不知过了多久,那锐利探究的目光终于收了回去,看向了一边。
任小泉也若无其事地移开头,转身去了厨房。
在她刚刚迈出脚步的那瞬间,额头一滴冷汗缓缓滑落......
任小泉炒了一盘嫩嫩的鸡胸肉,煎了一个鸡蛋。任天是个肉食主义者,基本不爱吃菜,以往任小泉总会逼他吃些菜,今天却心疼他刚蜕了皮,索性就准备了他最爱吃的鸡肉和鸡蛋。
这九醉楼在吃食上从来没有苛待过任小泉,基本都是她想吃什么自己便买来食材做了,而钱财自是记在了厨房支出的账上的。要是撇去容子灏那些任小泉至今没搞明白的算盘,再撇去九醉楼这不适合任天成长的环境的话,任小泉倒会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地,毕竟这白吃白喝白住的好事世上可是少有的很。
可如今的情况,这九醉楼里多待一天,任小泉便心里不安一天。除了不知道容子灏算盘的原因,还因为小家伙今日这突发的情况,难不保哪天被发现。
那所宅子自己今日得空的话就去买了吧,若一切顺利,应该能在十天之内搬出九醉楼。任小泉倒不担心云叔会拦,云叔的头顶是容子灏,任小泉相信,只要自己还在这郑城,就还在容子灏的视线之内,更何况,她只是要搬出去,仍旧会在九醉楼工作,想来他是不会拦着自己的。
她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想要一步步立足,想要摆脱那个容子灏,还需要时间。
任小泉回到屋里的时候,又受到了惊吓。
床榻上那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屁孩是谁?!
她家小天天不是小小的一团吗?!
任小泉嘴角抽了又抽,在那熟悉感极高的面庞上转了两圈,脑子中冒出一个大胆而又可信度极高的想法——
“天天?”
小屁孩转了个身,光溜溜地爬起来,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看任小泉的方向。
“泉泉......”
任小泉:“......”
还tm真是!!
眼睛在小家伙光溜溜发着红的身体上转了转,任小泉便很快想到一件让她极肉疼的事——以前做的衣服不都浪费了了吗?!我白花花的银子啊......
小家伙站起来,眼睛黏在任小泉手中的托盘上,喉咙处已经明显地咽着唾沫。
抚了抚额,任小泉找了件自己的外衣给小家伙披上,又拿了小案桌放到了床榻上,把饭菜摆到了案板上。
“慢些吃。”她摸了摸小家伙脑袋。
“嗯,泉泉最好了!”小家伙口齿倒是更伶俐了,微微咧开唇角笑地灿若桃花。
被小家伙的美色迷得晃了一下神的任小泉看着小家伙低着的脑后勺,揉了揉鬓角。看来自己得尽快搬出去,否则这一夜之间从一岁娃娃的模样长成五岁的模样,她可怎么给九醉楼里的人解释!
还有,她怎么老觉得这心里空落落得,就是那种你一直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的东西突然在你不知不觉间就大变了样的失落感,仿佛失去了那种亲眼看着他变化的兴奋感和满足感。
“泉泉......”埋头吃肉的任天突然抬了头,眼神闪烁地看着任小泉。
“怎么了?”任小泉摸了摸她的头。
“泉泉不开心吗?天天长大了呢。只要天天长大了,就可以保护泉泉了。”任天认真地看着任小泉,放下勺子,捏着小拳头,“天天会更快地长大,再也不会让泉泉担心!”
任小泉发愣地看着他,鼻子一酸。
“你不需要快快长大,我只要你平安快乐的长大。”
任天晶紫的眸子如同一片美轮美奂的星空,这片星空闪烁着世间最魅人的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