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的规矩自是最复杂繁冗的,任小泉低眉顺眼,颔着首尽力地做一个安静的美女子。容家的权势当是不简单的,这一路下来并没有什么故意刁难的情况出现,也没有什么绵里藏针的话骚扰她的耳朵,只是——
太子作为皇室将来的继承人,不应该朝五晚九,兢兢业业,做牛做马,忙得要死要活吗?可这位太子到底哪来的闲情逸致随便找了个借口就随着容子灏和任小泉走完了所有流程,还十分热情地请容子灏去东宫喝茶。
“太子和兄长喝茶赏景,我既粗鄙不懂茶,又没那个赏景的耐心,怎敢扰了太子的兴致。”任小泉做足了姿态,诚惶诚恐道。一个太子和一个权臣家弟子亲切交流,她可不敢扯上一点点的关系。
容子灏目若点墨:“听说御花园的菊花开得极好,不知在下可否有这个荣幸一览其姿?”
太子整袖:“自然可以,本宫可随容二公子一同赏秋景。”
任小泉凌乱在微凉的秋风中,所以她又被完全忽略了是吧?大哥你们能不能别这么忽略我,真的......好尴尬啊。
心里再怎么凌乱,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的任小泉托着被复杂繁冗服饰托的发酸的身体跟在大踏步的两个男人后面蜗牛一般地朝前挣扎,偏偏还要挺胸抬头仪态万方,表面上依然气质出众气定神闲的任小泉其实心里的小人已经叫嚣着要炸御花园了,皇宫里就和现代的豪门一样,规矩多得能压死人,当然,皇宫更是豪门中豪门,钻石中的海洋之心。
虽然已经是深秋的季节,但御花园由于花草众多又有宫女每日里打理数次,所以空气并不干燥,反而弥漫着湿漉漉的水汽,夹杂着开得正茂的菊花或浓或淡的香味。
“任姑娘觉得这花开的如何?”太子突然回身问道。
任小泉浅笑:“开的自然是极好。”
“任姑娘才貌双全,贤良淑德,不如即兴作首诗让本宫品味一番?”太子笑得很是和煦,明黄的发冠上一颗成色晶莹的攒珠在光影下泛着光。
才貌双全,贤良淑德......任小泉抽了抽嘴角,虽然这是方才面圣时皇上赞赏的,但其中的水分彼此心知肚明就好,非要抖到明面上做什么。她作诗?她背诗还差不多,更何况,任小泉那理科生的大脑早已把学生时代的大多数诗词忘了个一干二净,要像这太子说的这般随口做出一首让他“品味一番”的菊花诗......
任小泉敛了眉眼,轻轻开了口。
她的声音清亮而温柔,带着女子特有的妩媚细腻,又带着一丝不同于他人的自信和气度。
“我不会做诗。”
真真是够自信,够气度。
太子脚下一趔。
容子灏睫毛轻扇,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那真是可惜了......”太子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唇抖了一下才满是无奈地说出这一句话来。
任小泉正要说些场面话回应,可就在这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剧痛突然从心口处猛地蹿跳了下,一瞬间便又消失了。
然而就是这短短一瞬间的刺痛,已足以让任小泉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
“......呜......”她捂着心口,指尖因为强烈的疼痛后未消散的余痛而微微颤抖着。
事发突然,容子灏听到响声,回过头来看清状况,愣了一下忙一个箭步冲到任小泉身边:“怎么了?!”
太子面上也露出焦急之色来挥袖下令道:“快去宣御医。”
任小泉嘴唇哆嗦着,神智似乎还陷在方才的痛感中没有回神,容子灏伸手想晃她肩头却又顾及她此时的状况而犹疑了一下,而就在他犹疑的短短功夫,一个紫色的半透明身影晃了晃,凭空横叉在任小泉和容子灏中间。
“......快......快......任天出事了......”紫铃的身影时隐时现,本来已经恢复的容貌竟又成了血肉模糊的恐怖模样,甚至比任小泉初见她时还要严重几分,有几个胆小的宫女直接吓晕了过去,其他的虽然没有晕,却也好不到哪里去,都软了脚跌坐在地上颤抖。
容子灏皱起眉:“妖物?!”
任小泉此时终于回神,心口的痛楚也消散了,但却留下了一丝渐渐蔓延放大的恐慌。
紫铃自从被剥过面皮后,因为怨恨造过些杀孽,又加上本为魔物,根本近不得明镜高堂之地,更何况龙气萦绕的皇宫!此时眼看着是拼了命硬闯进来的,伤势严重,连身形都若隐若现了。
她说任天出事了?!直觉告诉任小泉,这一桩事将会无比的严重,或许严重到她没有丝毫气力和能力去面对。
她没有废话多问,直接拔了头上的簪子朝胳膊迅速地滑了一道伤口,挤出血来送到了紫铃眼前,紫铃也不客气,也知道关键时刻矫情不得,张口喝了几口便附着到了任小泉身上暂避龙气。看自己的血确实救了紫铃,任小泉便不再浪费时间,转身就要朝外奔。
“小泉!!”容子灏失声叫了一下,拔腿要追。
“......妖,妖,妖怪!!妖怪!!妖怪!!!”太子已然瘫软了半截身体,要不是有暗卫及时从背后扶着,早已跌坐在地上了。
容子灏看到从四周迅速冒出来的侍卫,目光在任小泉背影上滞了下。
他不用追,因为她根本没有办法从这么多侍卫的包围里跑出去,方才那个突然出现的妖物,模样实在骇人,又大张旗鼓地出现在皇宫的御花园,把他都吓了一跳。他该好好想想,该怎么解决这桩麻烦事,无论背后真相如何,他还是要......护着她些。这是件棘手的事,毕竟所有人都看到她帮了那妖物。
任小泉迅速地发现了自己此时的境况,一圈圈的侍卫像是突如天降般围住了自己,举着武器虎视眈眈。
“要快些,任天被曾经伤我的那个道士困住了!”紫铃的声音在任小泉神识中跳。
任小泉环顾了下四周,冷下眼来。
她回过头,直视着容子灏:“放我走。”
她心里清楚,他有这个本事,她心里也清楚,任天说在将军府等自己便一定会在将军府等自己,可如今出事,必然和容子灏脱不了干系。
她还奇怪为什么他谢恩要拉上自己。她还奇怪,在容子楚见到自己之前,容子灏接近自己到底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任天。
此时,却是不用再奇怪了。
“放我走。”
任小泉的声音冷静得过分,似乎没有该有的愤怒,没有该有的质问,甚至,连一丝担忧都听不出来。
她就立在那里,华服凌乱,在奔跑的时候散乱了发饰,像是美丽脆弱的瓷娃娃,安静而冷静地立着。
一丝冷意慢慢地袭向容子灏,沿着身体发热脉络清晰地游走着,他的瞳孔一缩,眼眸深处裂开了一道缝隙。
“......如果,我不呢?......”
任小泉眉头终于轻轻皱了一下,她看着容子灏,像是看着什么极可笑的事物,她唇角微微撇了下,竟径直转过头,朝侍卫包围的方向硬闯过去!
她没有说话,可行动间表达的意思却已经足够明确。
容子灏的瞳孔狠狠缩了两下,抿着唇冷然地看着她冲去的方向。他知道以她的身手,别说冲出重围,怕连侍卫五米外都近不得,从另一个角度讲,她的身手都不用侍卫出手便会被逮着,所以......他不用担心她受伤。
任小泉知道自己冲不出去,却又向一匹明知前方是悬崖却还在展蹄狂奔的马一样朝前跑着,她要回去救她的天天,她的天天等着她去救他。
如果她救不了他,如果她护不了他,如果她此时在这里被抓了,能得到的只有失去他的消息的话......
那便死吧,玉石俱焚。
她本来就没有什么留恋和牵挂,没有什么念想。
任小泉像是飞蛾扑火般,无所顾忌,不要命似得直朝前冲撞。
“让开!”她的声带似乎破开,喊出的话嘶哑不堪,直接伸出胳膊去推开竖起的枪剑。华丽的衣服,精致美颜的容貌,冷漠又烦躁的神色,以及,不要命的举动。
侍卫愣了一下,下意识收回了兵器,毕竟是容家的人,情况不明确前谁也不敢太过得罪。
还真就让任小泉这么鲁莽地闯了四五米。
但也只是四五米,她便被团团困住,似乎再脱不了身。
任小泉像是困在笼子里的母兽,在原地烦躁地打着圈,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冲开包围,没有上面的命令,侍卫不敢动手,只能小心围着她,可任小泉仍是不可避免地划破了袖口,散乱了头发,甚至,在胳膊上落下了一道伤痕。
容子灏看清那道伤痕时,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终于沉了声,皱眉喝到:“回来!任天是妖你当真就不明白!!”
任小泉沉默地立在那里,在那么一瞬间无声无息。
容子灏见她停了动作不说话,以为她终于肯服软,眉梢一喜就要上前。
而变故,也是在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