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
祠堂里的烛火忽明忽暗。
“那年,你走了大概三刻钟,朱成军便带了村长和葛叔来了,我骗他们说你假意获得我的同情然后逃向了那座山。”孟婆婆仍是重新跪在蒲团上,任小泉扶了她几次她都摇头不愿起来,“我们男洼村的人祖祖辈辈活在这里,虽平安无事了这些年,可终究还是对那座山有些畏惧的,便没有去追。”
她的头发已经花白,颤着唇瓣,神色有些恍惚,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可我没想到,葛叔说的不详竟真的来了。一夜之间,村里的青壮男女几乎全失踪了!村里的老人孩子找了五六天,最终在那山脚下找到了一堆堆的白骨,那骨骼正是成年男女的骨骼,那衣服正是我们南洼村村民的衣服啊!!”
孟婆婆的身体发起颤来。
“都是在你出现之后,都是在你出现之后!!”她手拿着拐杖在地上重重敲了两下,浑浊的眼里又生出些怨愤,死死地盯着任小泉,不一会便泛出了些泪花。
任小泉低了头沉默不语,心乱如麻。
一只手抚上她的肩头,轻微地捏了下。
“如果按照这个道理来,那打了雷就下暴雨是雷的错,下了暴雨就涨潮是雨的错,走路不慎失足摔倒了是路的错,躲树底下躲雨被雷劈了是树的错,一顿不吃饿得慌是肚子的错。”
任天说得很是缓慢,可每个字都透出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道,让人不由得心生敬意支起了耳朵细细听。
任小泉和孟婆婆也不例外,都认真地听着他说话。
直到他说完,任小泉的嘴角才微不可察地猛抽了几下。
她抬起眼,满含深意地看了眼任天。
她以为自己胡搅蛮缠的本事已经不错了,哪想到,青出于蓝胜于蓝。
任天举一反三,融会贯通,触类旁通的本事,可真是顶呱呱的......
他和谁学的?
任天似乎看懂了任小泉眼中的意味,似笑非笑的目光在任小泉脸上顿了几秒。
任小泉便觉得一股热意从脖子处窜到了脑门——除了她,他还能跟谁学......
任小泉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抽空反思一下,自己在任天如此别扭性格的养成路上到底贡献出了多少杯羹。
且不论任天说的话对任小泉脆弱心灵的打击有多大,却实实在在说服了孟婆婆。
她面上怔了怔,突然长叹一口气,颓然地低下了头。
任小泉不敢插话,只能静静站在一边看着她。
良久,孟婆婆终于抬了头,歉意地看着任小泉:“丫头,婆婆其实心理也清楚怪不得你,只是......”
只是满腔的仇恨和痛苦连一个可以发泄寄托的对象都没有。
任小泉其实挺能理解这种感受的。
尤其是在南洼村德高望重的葛叔已经指着自己骂妖物的情况下,孟婆婆还偷偷放走了她和任天。结果天有不测风云,出了这样的事,孟婆婆心里必是极为自责和茫然惶恐的。
“丫头,你怪婆婆吗?”
任小泉忙摇头。
别说怨了,她感激她都来不及。
若是让她自己遇到这档子事,恐怕还会陷在莫名的仇恨里,总归不会这么轻易地因为任天方才那番话放下芥蒂。
任小泉从刚开始就很佩服孟婆婆,她虽然只是南洼村这一块贫乡僻壤里的一个普通农妇,却有着常人没有的胸怀和情操,悲天悯人,虚怀若谷,大智若愚,倘若她换一个出生,必不会是普通的人物。
孟婆婆轻笑了下,笑意却不达眼底,仍是蒙着淡淡的愁绪。
她此时才注意到任天。
“不知这位......”她说了半句话声音便滞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任天,拿着拐杖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你,他。”孟婆婆把目光转向任小泉,眼里全是惊疑。
任小泉应证了她的猜测,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任天,我......”任小泉吞了口唾沫,下意识地把“我的弟弟”几个字重新吞回了肚里,“当年那个孩子。”
任天适时地微迈出步伐,冲孟婆婆点了点头:“是我,多谢婆婆当年的照顾之恩。”
任小泉简直感动地要哭了——平时给人介绍他时哪里见他这么主动应承过?不是装雕塑站在一边便是冷着脸整个一不服管教的中二青年。
难得这次这么主动听话,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好吗?
孟婆婆神色有些激动,又有些难以置信,左看了几眼任天又右看了几眼任小泉,神色便有些莫名起来。
“当年我便觉得你生的模样好,任天模样也好,却不想,任天的模样生得这般好。”
任小泉:“......”
所以呢?婆婆你是想表达他生的比我还要好的意思吗?
婆婆,这样的事你知我知就行了,说出来很伤人的啊婆婆.......
内伤了的任小泉很快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孟婆婆又啧啧两声,点了点头。
“真是一对天生的碧人儿,丫头,你这童养夫养得好啊。”
纳尼???
卧槽!!!
任小泉反应过来孟婆婆话中的意思后,正要反驳,却被任天抢了个先。
“多谢婆婆,婆婆客气了。”
任小泉侧眸,恨恨地瞪了眼任天,恰恰看到他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都快扯到耳根边了,竟有些......蠢萌。
她心里猛地一跳,慌乱地移开了目光。
任天余光看到任小泉的反应,心情又是畅快了两分,对孟婆婆的态度更是如春天般温暖。
“婆婆也不用再伤心,南洼村的村民是被那万妖山上的小妖所害,本......我和泉泉方才正是在山上,那山上的妖物已被我息数斩杀,一个不留。”
孟婆婆闻言,蹒跚着便要站起来。
任小泉忙上前扶起她。
“此话当真?”她声音颤抖,压着石破天惊的激动。
任小泉狠狠地点了点头:“真的。”
孟婆婆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突然松懈了般倒了下来,整个人都软在了祠堂的牌位前。
“罪妇孟氏终于有脸下去见祖宗了,罪妇孟氏终于了了这一生夙愿.......”孟婆婆老泪纵横,在任小泉的搀扶下冲着牌位拜了几拜。
“自从出了那事,村里的人便走的走,散的散,就我一人留在这村里,希望能赎一赎自己的罪,若是能被妖物抓走也算是有幸在临死前看一遭仇人到底长什么模样!没想到这几年过去了,竟能等到这一天。祖宗在上,苍天显灵啊!!”
她哭地老泪纵横,声音颤抖,语不成声,颤着手敬了三炷香。
任天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紫眸有些暗沉沉的,任小泉趁着孟婆婆不注意的时候,捏了捏任天的手安慰他。
她只是拿眼无声看着他,他却看懂了她的意思。
他几乎都可以想象得到,她心里此时必是在愤愤地念叨着“什么苍天开眼,这分明是我们家任天的功劳......”
任天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他心里不舒服的倒不是功劳在谁身上,那些虚名他向来不在乎,他心里不舒服的是,凭什么每次人们都会把好运和夙愿达成记在苍天的账上。
九重天上那群虚伪的老狐狸......
可泉泉的安慰却让他所有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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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已经渐渐泛起鱼肚白。
远山上有点点的霞光,越来越亮,给鱼肚白的天际添上几抹柔和和明媚。
天快要亮了。
任小泉站在村口,眺望着这样的情形,眼里慢慢泛起了湿意。
“泉泉。”任天出来时看到便是她单薄的身影,心神一凛,忙上前两步将她拥在怀里,“你怎么了?”
他的泉泉,似乎很失落。
“孟婆婆怎么样?”任小泉不答反问。
“无大碍,只是情绪激动脱力了而已。”任天摇头示意任小泉不用担心。
任小泉微松了口气。
孟婆婆上完香便累及地晕倒过去,她心里急得要去找大夫,却看到沧澜等人凭空出现。
沧澜通医术,任小泉便把孟婆婆交给了他。
只要他能让孟婆婆安然无恙,她便对那三人听墙脚听了这么久的事不做计较.......
“你怎么了?”任天又问。
“没事。”任小泉摇了摇头。
“你怎么了?”任天继续不依不挠。
他眉眼有些倔强地看着任小泉,似乎任小泉不说出什么来他便不死不休似的。
任小泉被他倔强的样子看的有些发怔。
这世上,还会有多少人能敏感地察觉到自己心里的不畅快,然后因为那点不畅快而对自己刨根问底?
“我......我记得沧澜长老说过。”任小泉垂了眼,“他说那山上的妖舍夺魔族作为修炼法子。”
所以事实上,还是任天的到来引来了他们。
而当他们下山时,她已经带着任天离开。
所以其实......南洼村村民的死亡,和她并脱不了干系。
这些话任小泉没有说出来,任天却猜得分毫不差。
他抬手抹去她额前的一抹碎发,顺着鬓角绕到了耳后,他的指尖微凉,顺着她形状姣好的耳廓轮廊滑下。
成功地看到她慢慢坨红的耳垂,任天眼角的笑意隐隐地浮现了一瞬,又很快在任小泉察觉前压了下去。
“你没有道理自责。”任天放下手来,“那日之事本就不是你能预料的,而那妖族已为所做之事付出代价,此事就此了了。”
“可是......”
任小泉的话还没说完,任天便突然欺身上前,以唇封唇。
任小泉的眼睛倏地瞪大,浑身瞬间僵硬。
他的上唇瓣微有些干涩,带着冬日的清凉,略微丰厚的下唇瓣带着丝愠怒,惩罚性地贴着任小泉的唇瓣微微使力,将她的整个下唇困在他的双唇间碾压。
麻麻痒痒的感觉便顺着任小泉的双唇电流一样地窜向她的四肢。
任天其实已经这般亲吻过她不知多少回,而可怜的任小泉知道的却仅仅有两次,便是他带着面具欺负她的那两晚。
而这个吻,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任小泉这些年的印象中,任天真实意义上与她的第一个吻。
而这第一个吻,便吻得这般猛浪。
所以当任天突然吻上来的时候,任小泉整个人都懵了。
温热的气息从任天鼻息间轻抚在任小泉脸上,蔓延出一片酡红和燥热。
察觉到任小泉还处在懵逼的状态,任天又是窃喜又是不甘,嘴角一勾便露出森白的牙齿,咬了任小泉唇瓣轻轻一扯便倾入了任小毫无防备的口腔。
那条战斗机一样温热湿滑的舌极懂得利用机会,几乎是瞬间便饿狼一样地扫荡了任小泉的口腔。
“唔。”任天眉梢一挑,露出一抹吃痛的神色。
却是任小泉终于反应过来,毫不客地咬了他的舌尖。
任天眼角勾起一抹笑意,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微松了力道移开了唇。
他的上唇瓣早已不干涩,带着暧昧的水色,亮晶晶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唇角微动,露出一点粉色的舌尖,那舌尖上像是盛开着赤色的花朵般沾了些血迹,正是任小泉咬出的血。
他的舌尖只微微转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像是品尝什么稀世美味般在唇瓣上轻浅地滑过。然后,他的嘴角便勾了起来,整个人耀眼的无法直视。
本来憋足了火气准备教训他的任小泉一看到他充满暗示意味的笑,整个人便像泄了起的皮球,又怂了。
不仅怂了,还软了。
任天眼疾手快,本来揽在她背后的手迅速朝下一移,扶住了她发软了的腰。
任小泉:“......”
她还从没这么丢脸过......
“泉泉的味道,真是美味。”任天一本正经地看着任小泉,说出的话却是对任小泉来说实在......不堪入耳。
谁能告诉她,怎么感觉她乖巧懂事听话的天天,怎么一夜之间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本也知道这家伙没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般正经懂事,也早已对任天势必会有些变化有心理准备,可是......
这变化也tm太大了吧!!
本来以为要坐的车是卡丁车,结果tm是过山车!!!
“再可是,我可要理解为泉泉在怪我了,毕竟,引来那些妖物的是我不是么?”任天扼着任小泉的腰,让她丝毫也松动不了,他眸色紫盈晶亮,微微眯了眯,蓦然染上了一丝压迫,“还有......”
他靠近了两分,唇角微开,森白的要牙齿一点寒光闪过。
“泉泉再这么因为旁人忽略天天......”他突然眨了眨眼睛,脸变得比光速还要快,前一刻还压迫十足的面庞下一秒便布满了委屈,“天天会伤心的......”
任小泉:“......”我能打一个冷漠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