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佛听到父亲的呼喊,很快纵马赶了上来,父子二人并肩而骑,沉浸在亲情之乐中。这时,他们谁也没有意识到背后正有一双恶毒的眼睛在盯着他们。
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老黄。
余乐醒从南京返回后,即着手布置。杨杏佛住在法租界,自然沈醉又要出马了,不过这次沈醉这个组不负责行动,只是提供杨杏佛的活动路线,摸清他的生活规律。杨杏佛返沪后,沈醉就将全部人手调来,二十四小时监视杨杏佛的一举一动。
上午9时左右,杨杏佛乘车返回中央研究院,刚下车,一个小报童就迎上来,递给杨杏佛一封信,随即就跑开了。
杨杏佛拆开信,只见纸上赫然用红笔写道:“不要乱说话,否则……”信尾画着一个面目狰狞的骷髅头。
恐吓!
杨杏佛扫了一眼,不屑一顾地把信塞入口袋里,这样的恐吓他已收到过好几封,信他都没有撕掉,好好保存着。他要让人知道,杨杏佛并不是能被吓住的。
上楼时,蔡元培迎面而来,杨杏佛掏出信扬了扬,笑道:“又来吓人啦!”
从这天以后,杨杏佛隔几天就会收到一封类似的恐吓信,这些信杨杏佛都整整齐齐地存了下来。
转眼已是6月初,杨杏佛手中的恐吓信已积了厚厚的一叠。
法租界枫林桥,戴笠临时寓所。
对杀杨杏佛之事,戴笠很是重视,余乐醒每隔两天向他汇报一次情况,他仍不放心,这次他亲临上海,就是前来布置行动的。
天擦黑的时候,参加行动的各路人员陆续到来。这些人除了余乐醒外,还有直接进行刺杀的复兴社华东区特别行动组组长赵理君和他的手下。
赵理君化名赵立君、陶士能,是黄埔五期的学生,他负责上海的特务行动工作多年,是一个搞暗杀的老手,这次他亲自出马暗杀杨杏佛,正是戴笠的意思。赵理君手下共有五人:行动组副组长王克全,组员李阿大、施芸之、过得诚和刘阿三,这五个人也都是经验丰富、心狠手辣的杀手。抗战初期赵理君因在上海无法立足而被戴笠调到重庆,最初任局本部行动处行动科科长。1942年,因山西土皇帝阎锡山与蒋介石不和,蒋为了控制阎锡山,下令戴笠封锁晋南到河南洛阳的通道,监视控制人员往来。戴笠以防止进步人士和青年学生渡黄河到晋南转进延安为借口,保举赵理君为第一战区少将专员兼洛阳专区行政督察专员,严密控制从洛阳到山西的黄河渡口。
在黄河渡口,赵理君以检查为名,敲诈勒索,胡作非为,稍不遂意,轻则打骂,劫夺财物,重则把人打死投入黄河灭迹。中统特工人员多次夹在渡河群众中搞特务活动,竟也遭赵理君及其手下抢劫或杀死推入黄河。
在洛阳,赵理君又兼任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华北战地督导团督导专员。这个督导团是戴笠于1938年10月伙同天主教神父、比利时人雷鸣远建立的,其成员除天主教徒、军统分子外,吸收了许多三青团员、红枪会徒,以及地痞流氓,在豫东沦陷区及晋东南一带活动。他们以抗日为幌子,干着刺探八路军情报、制造摩擦的勾当。该团表面上属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部管辖,实际上由军统局直接领导指挥。
中统特务曾有计划地把赵理君的所作所为拍成照片,搜集整理成揭发材料,向第一战区长官部控诉。但赵理君有戴笠撑腰,更是变本加厉,大施杀手,同时也寻找着报复中统特务的机会。
中统与军统,乃是国民党蒋介石的两大特务机关,斗争由来已久。1938年3月29日至4月1日国民党召开了临时全国代表大会,改组了国民党的特务组织,这样,中央党部调查统计局、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相继出现,两强相峙,互相攻讦,争功邀宠,斗得是难解难分。
蒋介石成立两统的目的是为了搞权力平衡,使之保持间距,相互制约,便于居中控制。可没成想戴笠并不听他的话,一开始便攻击中统,发展军统。
按照蒋的意图,戴笠军统工作偏重于军事、特务武装和行动;而徐恩曾、中统工作则偏重于党务、政治、经济等方面。徐恩曾按蒋的吩咐,只在表面做了一些工作,而戴笠却连表面文章也不做,一直跟中统对着干,这不能不使CC系陈立夫、陈果夫及徐恩曾恼火,因而两局都是密令手下,伺机报复。
赵理君一向受戴笠宠爱,对戴笠的意图自然心领神会。他在洛阳处处同中统方面作对,处处压着中统一头,对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部也极不恭敬,蒋鼎文对赵理君也是窝了一肚子火,总想找个机会收拾一下赵理君。
赵理君一向恃勇好奇,平生只听戴笠的话,别人的话在他看来是狗屁,根本就置之不理。
一日,赵理君率领手下特务又来到黄河渡口,借口搜查有无走私鸦片之事,抓了几个商人,敲诈了一大笔钱。此时,从黄河北岸过来一队学生,赵理君借口他们有“通共”嫌疑,把一个女学生和几个男学生抓了起来。忙碌了一天,赵理君傍晚时候回来,召集手下特务喝酒庆贺。
酒足饭饱,赵理君感到有些燥热,回想前生,竟有几个多字:杀人多、睡过的女人多、喝的酒多、拜的把子多;杀人快活、睡女人爽利、喝酒解乏、拜把子乐呵,想到此不觉唱出了“十八摸”、“我一呀摸,摸到妹妹的肚脐窝,我二呀摸……”
赵理君淫心大炽,按捺不住,连忙向着门外高喊:“来人啊,给我到窑子里叫个婊子来,老子要乐它一乐!”
卫兵领命而去,不一会一个妓女来到赵理君的住处。赵理君的大名在洛阳无人不知,妓院的妓女们慑于赵理君的淫威,随叫随到。到了赵理君处,还得多方察言观色,小心伺候,免得惹得赵理君不高兴,轻则一顿打骂,重则送到监狱关上一段时间。
赵理君见妓女来到,三下五除二脱下自己的衣服,又飞快剥下妓女身上的旗袍,满身横肉腾地压了上去。
赵理君的手向下滑去,只摸到一片滑柔之所,那女子“嘤咛”一声,腹部挺起,两只手死死地搂住了赵理君的脖子。
“妈的,还挺骚!”赵理君的手猛地一揪,竟扯下了一撮体毛,那女子“嗷”地一声惨叫,身子弯得像虾米一般。
“窑子里来的没味,来呀,把从黄河渡口捉来的女学生给老子带来,乐她一乐,洋学生总有些洋花样吧?”赵理君狂笑着,把那窑姐一脚蹬下床去,拿起床上的烟卷,点燃一支,吐出一股浓浓的烟雾,烟雾中露出一副狰狞的面孔。
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赵理君喊道:“进来,老子——”话未说完,赵理君看到进来的人是他的行动队长曹银屏,此人也是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大哥,不好了。货被韦孝儒这狗杂毛扣了,他,他还处决咱们三个兄弟。”曹银屏道。
“什么?又是这小子!”赵理君赤条条地从床上蹦了起来,“毒品一旦落到中统特务的手上,可就麻烦了。”
原来,赵理君自从来洛阳后,纠合手下特务与日寇汉奸勾通,将枪支偷运到敌占区,换取海洛因等毒品,运往河南、陕西一带销售。这种武装走私活动,常被河南地方防守部队察觉而发生冲突。河南第十二行政区在通许县境的黄泛区渡口有团队驻守,与军统走私武装的火并更是频繁,该区行政专员韦孝儒亲自审讯处决了几个走私毒品的军统分子。这已是第三次了,赵理君实在忍无可忍,竟光着身子欲拔枪出门找韦孝儒算账。
“大哥,且慢。”曹银屏拦住赵理君,“我们只能等待时机。通许离我们太远,且那里我们势力太弱……”
赵理君感到身上有些冷,打了个寒颤,恢复平静,道:“嗯,你别的不要干了,专门盯住这姓韦的狗子,他一到洛阳——”赵理君的手做了个切瓜的动作。曹银屏心领神会走了出去。
1942年3月15日,韦孝儒往洛阳出席河南省政府召集的省政会议,他与洛阳复旦中学校长郭兆曙是朋友,就住在复旦中学校内。身为中统特务的韦孝儒也知道洛阳一带是赵理君军统的势力范围,因此一直小心谨慎,不想还是被曹银屏洞悉到他的活动情况,接着赵理君便下了剿灭韦孝儒的命令。
夜来得很早,赵理君、曹银屏等准备就绪。赵理君端起一大碗烈酒,对曹银屏等人说道:“我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军统扬眉吐气全在此举!”
这十余人皆是赵理君的死党,仰脖喝干了酒,曹银屏道:“大哥,韦孝儒一定活不到11点。”
正8点钟,在曹银屏的带领下小分队向复旦中学摸去,赵理君则抽了几口大烟又搂着女人睡觉了。
曹银屏等干惯了杀人放火的勾当,毫不费力地进了复旦中学,由于先前早有侦察,知道韦孝儒居所,所以到了居所,推窗直入。
韦孝儒并未熟睡,发觉有人进屋,心知不好,大喊救命,曹银屏用枪把打昏了韦氏,正欲带人撤退,外面闻声已赶来了五个人。两名韦氏随从,及校长郭兆曙、教务主任南西光、教员丁次镛,这几人都未熟睡,听到救命之声便赶了过来。
曹银屏一见之下,急令特务们上前齐皆拿下,他恐怕事机败露,传出去对军统不利。一番格斗,郭兆曙五人终是不敌,连同韦孝儒共六人一并被架向洛阳机场南端而来。
这里有口枯井,曹银屏将每人脖子上绑上大石头,一一推入枯井之中,又用石头和土把井埋上,“韦孝儒,你就在这枯井做王八吧!”
曹银屏一行驾上车返回特务本部,赵理君还未睡觉,听罢曹银屏的汇报,道:“干得好!看谁以后还敢跟咱对着干!”
翌日,河南省府开会不见韦孝儒到场,得知韦住在洛阳复旦中学,派人查找,不仅不见了韦孝儒及随从,学校校长等三人也一齐失踪。省府急了眼,即令洛阳专员李杏村及各督察机关四出查访。结果韦氏等六人杳如黄鹤,踪影全无。
国民党第一战区司令长官蒋鼎文得到河南省府的呈报,也感到奇怪,六个人平空消失,这中间定会有文章。于是急忙召集军统河南站负责人兼河南省政府调查统计室主任岳烛远、省保安司令部谍报股长王鸿骏、协助第一战区长官部工作的军委会西安办公厅少将参议艾经武以及赵理君等人开会,限令十天内弄个水落石出,活着要找到人,死了要见尸首。
让贼去捉贼,贼能捉住吗?赵理君看了看自己的一双大手,心中暗笑。
事隔两天,蒋鼎文接到洛阳航空站站长张明顺的报告,说发现洛阳机场南端枯井被石土填平,其中一定有些蹊跷。蒋鼎文几日一直思索着韦孝儒的行踪,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手下人更是查不出个所以然,中统又跟他要人,焦急之下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命河南省主席李培基带人去看看。
张明顺陪同洛阳专员李杏村一伙来到了机场南端。
“这儿原来是一座枯井,可是前几天突然被石土填了,也不知是谁干的?据机场工作人员回忆,好像是3月15日或16日填的。”张明顺道,“我想大致与韦孝儒失踪日相近,故而向上头反映了情况。”
李杏村对这个神秘的失踪案也是毫无头绪,听到张明顺的话,马上领着手下士兵开始了挖掘工作。
土渐渐挖了出来,堆在一块儿,士兵们架起了木架,商量说谁下去探险。
“咱哥俩亲,亲上亲、俩好,巧七……”士兵们都是河南人,一番划拳,决定出一个倒霉鬼,那人嘴里咒骂着被众人放下井去。
井里先传出一声惊叫,接着又传出一声“往上拉”的话,几个士兵齐摇转轮子,从井里拉上一个水淋淋的东西,“死人!”众人惊叫道,李杏村捂住鼻子,上前观看:“放在一边,看看下边还有没有?”
一具、二具……六具,李杏村认得韦孝儒,尸首虽有些腐烂变臭,但临死前的惊惧之色仍挂在脸上,“快,抬上车,向长官报告!”
李杏村指挥一干人等将尸体抬上车,刚要离开机场,却听得井底有人声传出:“长官,李长官,拉我上来!”李杏村听得哭笑不得,原来他们只忙于收拾尸首而忘了拉井下士兵上来了。
六个人被活埋于枯井的消息在洛阳城迅速传开,全城百姓为之骇然。蒋鼎文闻之也大为震怒,即严令岳烛远等破案缉拿凶犯。
岳烛远召集洛阳城里军统头目,研究破案对策。
岳烛远说道:“此事影响太大,说明凶手之凶残,蒋长官严令我十天破案,可我从何处着手呢?”
赵理君没想到尸首会这么快便被发现,叫来曹银屏狠狠训了一番,以执行任务为名,将参加韦氏一案的特务全部派往中条山区。听岳烛远说完,赵理君道:“这种手段也只有共匪才能做得出,外面早有传言。”其实嫁祸共产党所为的谣言也是赵理君派人传播的。
岳烛远苦笑了一声,说道:“共匪所为,证据何在?况且就算是共匪所为,也不用隐藏尸体吧?”
赵理君与岳烛远在军统之中,一向私交甚厚;两人经常同饮同嫖同欢乐。赵理君此刻也明白上到重庆下到第一战区都对活埋韦孝儒一案十分关注,他虽然是天不怕地不怕,可没想到此事越闹越大,心里也越来越没底。
“岳兄,你我好久不谈,不如去我居处喝它一杯。”赵理君想把实情告诉岳烛远,谋求岳烛远的支持,好把此事掩盖过去。
岳烛远对军统杀手赵理君一直持迁就之态,知道此人仗着戴笠的器重骄横跋扈,所以自打赵理君来到洛阳,岳烛远一直做出结交赵理君的姿态,故而每次饮酒作乐,只要是赵理君相邀,岳烛远从不推辞。
“什么?是你干的?”岳烛远刚喝进一口酒,还未咽下,听到赵理君一番叙述,酒从口中喷了出来,人也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赵理君一脸的毫不在乎,挟了一块肥肉,放在嘴里狠命地嚼了起来,“烛远兄,韦孝儒踉咱们军统过不去,我是替兄弟们出头,官司打到戴老板那里我也不怕!”戴笠对散布在各地的特务们是相当“照顾”的,只要在地方犯了事,戴笠一个电话一个批函事情便会了结,戴笠这么做主要是为了所谓的“义气”,他以家长地位笼络其成员为其尽忠效命,增强军统内部的凝聚力。赵理君屡受戴笠恩宠,自认为这次是为军统出气,也可以得到戴笠的包庇。
“这事极其棘手,早已惊动了全国,我可做不了你的主,你真是的,下手也太狠了!”岳烛远愈想愈是心惊,埋怨着赵理君。
“你也忒胆小怕事,谁不服气让他来找我好了,也见识见识我的手段。烛远,今晚就别回去了,兄弟们刚刚弄回个姑娘,等着你去梳拢呢!”赵理君喝了口酒,咂着嘴唇,色迷迷地对岳烛远说道。
岳烛远叹了口气,道:“你——你还有心思谈女人,唉!你没听外面怎么说的?说韦孝儒跟咱们军统有过节,没准就是——不说了,我回去,你这几日就呆在这里别出去!”
回府路上,岳烛远越琢磨越是心惊。赵理君的嚣张气焰他是早已领略过了,可没成想竟如此毒辣,自己与他共事,说不定哪天不遂其意也会给他活埋掉。岳烛远越想越是可怕,只感到黑夜漫漫、杀气腾腾,一股血腥味直刺鼻息。
最后,赵理君案真相暴露,因其杀的是中统骨干,国民政府的荐任级商级文官,加上河南民怨绅沸腾,迫使蒋介石将赵理君判处死刑,可见军统杀手多么胆大包天。
戴笠此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目养神,客厅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中的气氛颇有些紧张。
“戴先生,人到齐了。”余乐醒附在戴笠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戴笠慢慢睁开眼,环视了一下站在周围的众人,说道:“大家坐吧。”
众人落座之后,戴笠起身踱了几步,说道:
“你们上次搞的计划不行,在大西路杀杨杏佛虽然很容易,但这样不能很好地警告其他激进分子,而且人要死在我们自己的地盘上,我们无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