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团子。现在东北菜,广为人知的除了东北四炖,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排骨炖豆角,鲶鱼炖茄子,剩下的,可能就是粘豆包了。这是除了大碴子粥以外,东北农村冬天的主食。用粘苞米面或者粘大米面包上红豆馅,捏成一个个上圆下平的团子,放在锅里蒸熟,然后用盖帘子盛上放出去冻着。直冻的硬邦邦的比石头还硬,就可以倒进篮子里存储了。吃的时候拣回来用锅重新热一遍,热乎乎粘腾腾的,讲究的人家再弄上一小碟白糖蘸着,就着酸菜汤正好。或者晚上没事了,去下屋棚子取出几个,在灶火旁边烤的软软的,外焦里嫩的,一家人坐着边聊天边当零嘴儿吃。二姨却喜欢直接拿着冻粘豆包啃,仗着自己的牙口好,味道跟吃冻雪糕一样。她是冻梨冻柿子都这么吃,从来不用水欢开,到老了啃不动,还是用小刀片成片含着吃。二姨吃粘豆包还挑嘴,苞米面的太酸,一定要大米面的,大豆馅的不吃非吃小豆馅的,豆馅不甜也不爱吃。那时候小豆收成不比大豆,比较珍贵,姥姥为了二姨会特意的准备纯大米面,再专呼一锅小豆馅,二姨还要趁着姥姥不注意,多往里撒两勺糖精。这锅豆包就是二姨的专属,小舅舅们都不敢抢的,也就邓姑姑和姥姥,二姨能分几个,否则谁要一动白色的豆包,二姨就跟护食的狗一样瞪眼睛。到了后来日子好了,大家再也不把粘豆包当好玩意,豆馅里也不再用糖精而直接用白糖了,二姨却说吃不出当年的味道了。
那时候过年,家家户户除了包冻饺子,就是捏粘团子。到了这个时节,只见屯里家家户户都是蒸汽腾腾白烟袅袅。二姨最喜欢这时候去张丫家窜门子。张丫家里也都不喜欢苞米面,嫌酸,从来他家都是包大米面小豆馅的。每次二姨去,张丫的娘就会从锅里拣出刚蒸好的豆包端出来给二姨,还会特意端出一小碟的白糖来。张丫就拉着二姨跑出去,俩人蹲在雪地里笑着分吃热腾腾的豆包。那时候人实在,自己就算少吃,对待客人也是要大大方方的,其实张丫自己家里也不富裕,但是对二姨就是特别好,跟自己亲闺女似的。二姨总是忘不了这份情谊,所以后来张丫不论发生什么事,二姨能帮着出头的总是要出头。
这年,家家户户又都蒸好了粘团子。二姨将自己专属的一锅用布口袋装起来,拿绳子拴了口,吊在棚子顶上。要说人跟她抢,她是要护食的,这耗子跟他抢,她可看不住。去年就是因为将豆包放在里地下筐里,被耗子啃了好多。这耗子和二姨一样的挑嘴,旁边放的苞米面的不啃,专门拣二姨的大米面的啃,还只将外皮啃了个洞,把里面的豆馅吃了个干净。姥姥看了笑着说:“这耗子跟二丫怎么一个脾性,当时二丫有一堆山梨不肯分给别人,就一堆搂住,每个梨子上面咬了一口,还舔一圈。别人嫌弃脏就不吃了。这下这招让耗子学了去,正好治治二丫。”气的二姨拿着残破的豆包哭咧咧的在厨房骂耗子:“死偷嘴的臭耗子,敢偷我豆包吃,还跟我学损招,不一个一个好好吃,都给我咬坏了我都没法吃。糟蹋粮食。你啃完的我也不吃了,都给你们,撑死你们,可别让我找到你们的窝,等我用开水灌进去,做水煮耗子汤。”引得大伙一阵好笑。后来的几天二姨果然就在下屋棚子里东看看西瞧瞧的找耗子洞,可惜冬天的耗子洞没夏天那么好找,二姨几次无功而返。只觉得耗子都在叽叽的笑她。今年二姨就学乖了,老早就准备好了这个布袋子,就是为了装粘豆包。
外面张丫又在当院叫着二姨出去玩。二姨跑到棚里,踩着凳子从兜里摸出两个粘团子揣在怀里。跟着张丫跑了出去。分了张丫一个,相视一笑,俩人边走边啃。屯里的孩子们已经聚集在一起等她们好一会儿了。今天他们准备上山去套野鸡。这方面刘小儿他们男孩子是主力,二姨和张丫就是去看热闹助阵的。套回来野鸡,就去刘儿小家让刘婶儿给拿榛蘑给炖了,一堆孩子分着吃。
刘小儿看张丫和二姨啃着粘豆包,自己也馋了。吩咐孩子们等他一下,快速的跑回家,回家取了四五个揣在兜里。上山的路上,悄悄跟在二姨后面,趁着别人不注意将豆包塞给二姨一个。二姨看了一眼是黄色的苞米面的,压根不要,就给推了回去。那边孩子们看到,就开始起哄:“别就给二丫一个人啊,给我们大伙都分分。”“就是就是,二丫你是什么人啊,咋老对她这么好。”说的二姨不好意思了,拉着张丫迅速的走在队伍前面。这边刘小儿呼呼喝喝的将大伙的哄笑压了下来。其实这时候二姨和刘小儿他们都是十来岁的年纪,正是彼此挺有好感但是又说不出来的那种,二姨虽然平时是个假小子,遇到这种起哄还真红了脸,于是一路上再也没搭理刘小儿的搭讪。
到了山上昨天下套子的地方,发现没有野鸡上套。又走了几个下了药的地方。那时候有套野鸡的,也有用耗子药泡黄豆药野鸡的。不过今天不凑巧,一只也没弄到。大家有些垂头丧气。刘小儿也没了兴致。索性拿出豆包啃了起来。
东北的冬天,那是嘎嘎冷,说是尿尿时间长就冻上也差不多。刘小儿自己得瑟,没带手闷子。,空着手拿着粘团子啃冻手,一个拿不住,粘豆包就掉在雪地里。本来要是没人看着,他捡起来擦擦也就吃了。但是大伙都看着,他不好意思捡起来吃,就捡起来随手又扔了。一帮人垂头丧气的往回走。走在后面的小疙瘩忽然指着后面说:“哎,你们看,那边有个黄皮子,吃你刚才扔的粘团子呢。”
大家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一只小黄皮子双手捧着粘团子,坐着雪地里啃着粘团子,看到一帮人看他,也不害怕,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也往这边看,看一下还低头啃两口。刘儿小生气了,自己掉得豆包本来挺心疼的,还喂了个黄皮子。低头猫腰攥了一把雪弄成雪团冲着小黄皮子扔了过去。没有准头,没打着。那黄皮子就跟他逗着玩似的,放下粘团子,转过身用后腿往这边一蹬,扬起一股雪沫子。似乎是在还击。然后又接着啃豆包。一帮人都笑了。刘小儿怒了,喊:“都给我弄雪球揍这黄皮子。”大伙听令,纷纷弄雪团朝黄鼠狼扔。有打的着的,也有打不着的。见这么多人打自己,黄皮子受不了了,终于叼着粘团子一溜烟跑到了。
刘小儿转了转眼睛,忽然提议道:“咱们药不着野鸡,药几个黄皮子也行,卖了黄皮子的皮咱们买糖块分。”
几个孩子纷纷附议。问怎么药黄皮子。刘小就说:“这黄皮子不是乐意吃粘团子么,咱回家弄点粘团子,将药野鸡的药给掺上点,就扔着附近,这附近可定有窝,等明天咱们就过来看看能不能药死几只。”于是大家回到刘小儿家准备。二姨对药黄皮子可不感兴趣。她知道黄皮子可不好惹,要是遇到有道行的,能霍楞死人。就劝刘小儿别弄。刘小哪里肯听。二姨见劝不动,就拉着张丫回家,张丫却想凑热闹,不回去,二姨只好一个人走开。刘小儿将自己剩下的几个粘豆包蒸软乎了,用筷子扎眼,往里灌了点耗子药。一连弄了七八个,几个人又出去回到刚才发现黄皮子的地方。那雪地里留着黄皮子跑过的痕迹,大家顺着追踪,追到一片树锞子里。估计里面就是黄鼠狼的洞了。大家将下了药的粘团子扔在周围,欢欢喜喜的等着明天收成。第二天,大家上山去的时候,果然,地上躺着两个黄鼠狼,都冻的硬邦邦的了。几个人高兴的拎起尾巴拿回家。等大胆儿的货车过来好换糖块。
二姨并没跟着去上山,自己在家呆了一天。第二天,二姨去找张丫玩,张丫却拉着二姨先去刘小儿家,听说刘小病了。两人过去看时,只见刘小儿躺在炕上,说是恶心呕吐浑身没劲,嘴唇发麻。脸色苍白被折腾的不行了。一群家里人围着问是咋回事。是不是吃啥吃坏了。刘婶儿苦着脸说:“今天早上做的是酸菜汤烙饼,大伙都吃的这个,就他有事啊。”
刘小儿捂着肚子强撑着说:“我今早上出门,看咱家院里底下撒了四个粘团子。我还想着是妈拣粘团子进屋的时候掉下来的,就捡起吃了俩,剩下俩放在窗台外面冻着呢。是不是就这个吃坏了?可是我平时也是吃冻的粘团子没事啊。”
大伙纷纷说不能。就是吃凉的吃坏了也是闹肚子拉稀,哪有头疼恶心嘴发麻的。
那边一个老太太忽然插嘴说:“你家的豆包放哪里了?不是不经意粘上药耗子的东西了吧?我记着去年我侄媳妇和他丈夫干仗,一生气喝了耗子药,就说嘴发麻,身上没劲,恶心反胃呢。”
“不能啊,我家粘团子都放在缸里,上面用盖子盖着呢。”刘婶肯定的说。
大伙听了这话,忙出去拿窗台剩下的俩粘团子。张丫看时,只见两个粘团子上都有用筷子扎的小眼儿。不由的惊讶的说:“这是他们上山药黄皮子的粘团子啊。咋又在你家院子里跑出来了?这里面可不真有耗子药呗。”
大伙面面相觑,问明白了咋回事,忙吩咐给刘小儿灌鸡蛋清。幸好刘小儿吃的少,中毒轻,灌了鸡蛋清解毒,加上他身体壮。没几天就恢复了。
这边就有老人将这个事情当例子教育孩子,说不能轻易招惹黄皮子,那玩意记仇不说,还聪明。把你下了药的豆包都能给你叼回来反过来药你,你说聪明不聪明?再说还有的黄皮子,能把人下的鼠夹子给原封不动的叼到猎人走的路上,看到猎人被自己下的夹子夹住脚,他还能在一边边洗脸边气人。你说黄皮子这东西尿性不尿性?
二姨经过这个事,有好一阵子吃粘豆包都先看看有没有筷子眼儿。后来跟邓姑姑学习道法,渐渐的也懂得尊重这些动物,能够平安共存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