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春秋左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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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襄公(元年~三十一年)(10)

齐侯使庆佐为大夫,复讨公子牙之党,执公子买于句渎之丘。公子钅且来奔。叔孙还奔燕。

夏,楚子庚卒,楚子使薳子冯为令尹。访于申叔豫,叔豫曰:“国多宠而王弱,国不可为也。”遂以疾辞。方暑,阙地,下冰而床焉。重茧衣裘,鲜食而寝。楚子使医视之,复曰:“瘠则甚矣!而血气未动。”乃使子南为令尹。

栾桓子娶于范宣子,生怀子。范鞅以其亡也,怨栾氏,故与栾盈为公族大夫而不相能。桓子卒,栾祁与其老州宾通,几亡室矣。怀子患之。祁惧其讨也,愬诸宣子曰:“盈将为乱,以范氏为死桓主而专政矣,曰:‘吾父逐鞅也,不怒而以宠报之,又与吾同官而专之,吾父死而益富。死吾父而专于国,有死而已!吾蔑从之矣。’其谋如是,惧害于主,吾不敢不言。”范鞅为之征。怀子好施,士多归之。宣子畏其多士也,信之。怀子为下卿,宣子使城著而遂逐之。

秋,栾盈出奔楚。宣子杀箕遗、黄渊、嘉父、司空靖、邴豫、董叔、邴师、申书、羊舌虎、叔罴,囚伯华、叔向、籍偃。人谓叔向曰:“子离于罪,其为不知乎?”叔向曰:“与其死亡若何?《诗》曰:‘优哉游哉,聊以卒岁。’知也。”乐王鲋见叔向曰:“吾为子请!”叔向弗应。出,不拜。其人皆咎叔向。叔向曰:“必祁大夫。”室老闻之,曰:“乐王鲋言于君无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许。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何也?”叔向曰:“乐王鲋,从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举不弃仇,内举不失亲,其独遗我乎?《诗》曰:‘有觉德行,四国顺之。’夫子,觉者也。”

晋侯问叔向之罪于乐王鲋,对曰:“不弃其亲,其有焉。”于是祁奚老矣,闻之,乘驲而见宣子,曰:“《诗》曰:‘惠我无疆,子孙保之。’《书》曰:‘圣有谟勋,明征定保。’夫谋而鲜过,惠训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犹将十世宥之,以劝能者。今壹不免其身,以弃社稷,不亦惑乎?鲧殛而禹兴。伊尹放大甲而相之,卒无怨色。管、蔡为戮,周公右王。若之何其以虎也弃社稷?子为善,谁敢不勉?多杀何为?”宣子说,与之乘,以言诸公而免之。不见叔向而归。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

初,叔向之母妒叔虎之母美而不使。其子皆谏其母。其母曰:“深山大泽,实生龙蛇。彼美,余惧其生龙蛇以祸女。女,敝族也。国多大宠,不仁人间之,不亦难乎?余何爱焉!”使往视寝,生叔虎。美而有勇力,栾怀子嬖之,故羊舌氏之族及于难。

栾盈过于周,周西鄙掠之。辞于行人,曰:“天子陪臣盈,得罪于王之守臣,将逃罪。罪重于郊甸,无所伏窜,敢布其死。昔陪臣书能输力于王室,王施惠焉。其子黡,不能保任其父之劳。大君若不弃书之力,亡臣犹有所逃。若弃书之力,而思黡之罪,臣,戮余也,将归死于尉氏,不敢还矣。敢布四体,唯大君命焉!”王曰:“尤而效之,其又甚焉!”使司徒禁掠栾氏者,归所取焉。使候出诸轘辕。

冬,曹武公来朝,始见也。

会于商任,锢栾氏也。齐侯、卫侯不敬。叔向曰:“二君者必不免。会朝,礼之经也。礼,政之舆也。政,身之守也。怠礼失政,失政不立,是以乱也。”

知起、中行喜、州绰、邢蒯出奔齐,皆栾氏之党也。乐王鲋谓范宣子曰:“盍反州绰、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栾氏之勇也,余何获焉?”王鲋曰:“子为彼栾氏,乃亦子之勇也。”

齐庄公朝,指殖绰、郭最曰:“是寡人之雄也。”州绰曰:“君以为雄,谁敢不雄?然臣不敏,平阴之役,先二子鸣。”庄公为勇爵。殖绰、郭最欲与焉。州绰曰:“东闾之役,臣左骖迫,还于门中,识其枚数。其可以与于此乎?”公曰:“子为晋君也。”对曰:“臣为隶新。然二子者,譬于禽兽,臣食其肉而寝处其皮矣。”

【译文】

二十一年春季,鲁襄公到晋国,这是为了拜谢出兵和取得邾国的土地。

邾国的庶其带着漆地和闾丘逃亡前来,季武子把鲁襄公的姑母嫁给他作妻子,对他的随从都有赏赐。当时鲁国的盗贼很多。季武子对臧武仲说:“您为什么不禁止盗贼?”臧武仲说:“盗贼不可以禁止,纥又没有能力。”季武子说:“我国有四面的边境,用来禁止盗贼,为什么不可以?您做司寇,应当从事于禁止盗贼,为什么不能?”武仲说:“您把外边的盗贼叫来而大大地给予礼遇,怎么能禁止国内的盗贼?您做正卿,反而使外边的盗贼进来,让纥禁止国内的盗贼,怎么能够办到?庶其在邾国偷盗了城邑而前来,您把姬氏作为他的妻子,还给了他城邑,他的随从人员都得到赏赐。如果用国君的姑母和他的大城邑对盗表示尊敬,其次的用皂牧车马,再小的给衣服佩剑带子,这是赏赐盗贼。赏赐了而要去掉他,恐怕困难吧。纥听说过,在上位的人要洗涤他的心,专一地以诚待人,使它合于法度而且使人们相信,可以明确地验证,然后才能治理人。上面的所作所为,是百姓的归依。上面所不做的,百姓有人做了,因此加以惩罚就没有人敢于不警戒。如果上面的所作所为百姓也照样做了,这是势所必然,又能够禁止吗?《夏书》说:‘想要干的就是这个,想舍去不干的就是这个,所要号令的就是这个,诚信所在的就是这个,只有天帝才能记下这功劳。’大约说的是要由自身来体现言行一致。诚信是由于自己的言行一致,然后才可以谈建立功劳。”

庶其不是卿,他带着土地来鲁国,虽然身份低贱,《春秋》必定要加以记载,这是为了重视土地。

齐庄公派庆佐做大夫,再次讨伐公子牙的亲族,在句渎之丘抓了公子买。公子钅且逃亡前来。叔孙还逃亡到燕国。

夏季,楚国的子庚死。楚康王派薳子冯做令尹,薳子冯与申叔豫商议。申叔豫说:“国家宠臣很多而君王又年轻,国家的事情不能办好。”于是薳子冯就用有病来推辞不干。当时正好是大热天,挖地,放上冰然后安置床。薳子冯身穿新棉衣,又穿上皮袍,少吃东西而睡在床上。楚康王派医生去诊视,回来报告说:“瘦弱到极点了,但血气还正常。”于是楚王就派子南做令尹。

栾桓子娶范宣子的女儿做妻子,生了怀子。范鞅由于他一度逃亡,怨恨栾氏,所以和栾盈一起做公族大夫而不能很好相处。栾桓子死,栾祁和她的家臣头子州宾私通,州宾几乎侵占了全部家产。怀子担心这件事。栾祁害怕怀子讨伐,向范宣子毁谤说:“栾盈将要发动叛乱,认为范氏弄死了桓子而在晋国专权,说:‘我的父亲赶走范鞅,范鞅回国,不对他表示愤怒反而用宠信来报答他,又和我担任同样的官职,而使他得以独断专权。我的父亲死后范氏更加富有。弄死我父亲而在国内专政,我只有死路一条,也不能跟从他了。’他的计划就是这样,我怕会伤害您,不敢不说。”范鞅为她作证。怀子喜好施舍,很多的士都归附他。宣子害怕他人多,相信了栾祁的话。怀子当时做下卿,宣子派他在著地筑城并且由此赶走了他。

秋季,栾盈逃亡到楚国。宣子杀了箕遗、黄渊、嘉父、司空靖、邴豫、董叔、邴师、申书、羊舌虎、叔罴,同时囚禁了伯华、叔向、籍偃。有人对叔向说:“您得到了罪过,恐怕是不聪明吧!”叔向说:“比起死去和逃亡来怎么样?《诗》说,‘悠闲啊多么逍遥自在,聊且这样来度过岁月’,这才是聪明啊。”乐王鲋去见叔向,说:“我为您去请求免罪。”叔向不回答。乐王鲋退出,叔向不拜送。叔向的手下人都责备叔向。叔向说:“一定要祁大夫才行。”家臣头子听到了,说:“乐王鲋对国君说的话没有不被采纳的,他想请求赦免您,您又不答应。这是祁大夫所做不到的,但您说一定要由他去办,这是为什么?”叔向说:“乐王鲋,是一切都顺从国君的人,怎么能行?祁大夫举拔宗族外的人不放弃仇人,举拔宗族内的人不失掉亲人,难道只会留下我吗?《诗》说:‘有正直的德行,使四方的国家归顺。他老人家是正直的人啊。”

晋平公向乐王鲋询问叔向的罪过,乐王鲋回答说:“叔向不丢弃他的亲人,他可能是同谋的。”当时祁奚已经告老回家,听说这情况,坐上快车而去拜见范宣子,说:“《诗》说‘赐给我们无边的恩惠,子子孙孙永远保持它。’《书》说:‘智慧的人有谋略训诲,应当相信保护。’说到谋划而少有过错,教育别人而不知疲倦的,叔向是这样的,他是国家的柱石。即使他的十代子孙有过错还要赦免,用这样来勉励有能力的人。现在一旦自身不免于祸而死,放弃国家,这不也会使人困惑吗?鲧被诛戮而禹兴起;伊尹放逐太甲又做了他的宰相,太甲始终没有怨色;管叔、蔡叔被诛戮,周公仍然辅佐成王。为什么叔向要为了叔虎而被杀?您做了好事,谁敢不努力?多杀人作什么?”宣子高兴了,和祁奚共坐一辆车子,向晋平公劝说而赦免了叔向。祁奚不去见叔向就回去了,叔向也没有去拜谢祁奚,径去朝见晋平公。

当初,叔向的母亲嫉妒叔虎的母亲美丽,而不让她陪丈夫睡觉,儿子们都劝谏母亲。叔向的母亲说:“深山大泽之中,确实会生长龙蛇。她美丽,我害怕她生下龙蛇来祸害你们。你们,是衰败的家族,国内受到宠信的大官很多,坏人又从中挑拨,不也是很难处了吗?我自己有什么可爱惜的?”就让叔虎的母亲去陪侍丈夫睡觉,生了叔虎,美丽并有勇力,栾怀子宠爱他,所以羊舌氏这一家族遭到祸难。

栾盈经过成周,周朝西部边境的人,劫掠他的财物。栾盈向周室使者申诉说:“天子的陪臣盈,得罪了天子的守土的臣,打算逃避惩罚。又重新在天子的郊外得罪,没有地方可以逃了,谨冒死上言:从前陪臣书能为王室效力,天子施给了恩惠。他的儿子黡不能保住他父亲的辛劳。大王如果不丢弃书的努力,逃亡在外的陪臣还有地方可以逃。如果丢弃书的努力,而想到黡的罪过,那么陪臣本来就是刑戮余生的人,就将要回国死在尉氏那里,不敢再回来了。谨敢直言不讳,后果怎么样,唯有听天子命令了。”周灵王说:“有了过错而去学它,过错更大了。”于是,周灵王让司徒禁止那些掠夺栾氏的人,所掠取的东西都归还,派迎送宾客的人把栾盈送出轘辕山。

冬季,曹武公前来朝见,这是第一次朝见鲁襄公。

鲁襄公和晋平公、齐庄公、宋平公、卫殇公、郑简公、曹武公、莒子、邾子在商任会见,这是为了禁锢栾盈。

齐庄公、卫殇公表现得不恭敬。叔向说:“这两位国君必然不免于祸难。会见和朝见,这是礼仪的常规;礼仪,是政事的车子;政事,是身体的寄托。轻慢礼仪,政事会有失误;政事失误,就难于立身处世,因此就会发生动乱。”

知起、中行喜、州绰、邢蒯逃亡到齐国,他们都是栾氏的亲族。乐王鲋对范宣子说:“为什么不让州绰、邢蒯回来?他们是勇士啊。”宣子说:“他们是栾氏的勇士,我能得到什么?”乐王鲋说:“您如果做他们的栾氏,那就是您的勇士了。”

齐庄公上朝,指着殖绰、郭最说:“这是我的雄鸡。”州绰说:“君王认为他们是雄鸡,谁敢不认为是雄鸡?然而下臣不才,在平阴这次战役中,比他二位可是先打鸣。”齐庄公设置勇士的爵位,殖绰、郭最想要参加。州绰说:“东闾这次战役,下臣的左骖马被逼迫,盘旋城门里不能前进,记下了门上铜钉的数字,是不是可以在这里有一份呢?”齐庄公说:“您是为的晋君啊。”州绰回答说:“臣下是初来的臣,然而这两位,如果用禽兽作比方,臣下已经吃了他们的肉而睡在他们的皮上了。”

襄公二十二年【原文】

二十二年春,臧武仲如晋,雨,过御叔。御叔在其邑,将饮酒,曰:“焉用圣人!我将饮酒而已,雨行,何以圣为?”穆叔闻之曰:“不可使也,而傲使人,国之蠹也。”令倍其赋。

夏,晋人征朝于郑。郑人使少正公孙侨对曰:“在晋先君悼公九年,我寡君于是即位。即位八月,而我先大夫子驷从寡君以朝于执事。执事不礼于寡君。寡君惧,因是行也,我二年六月朝于楚,晋是以有戏之役。楚人犹竞,而申礼于敝邑。敝邑欲从执事而惧为大尤,曰晋其谓我不共有礼,是以不敢携贰于楚。我四年三月,先大夫子虫乔又从寡君以观衅于楚,晋于是乎有萧鱼之役。谓我敝邑,迩在晋国,譬诸草木,吾臭味也,而何敢差池?楚亦不竞,寡君尽其土实,重之以宗器,以受齐盟。遂帅群臣随于执事以会岁终。贰于楚者,子侯、石盂,归而讨之。湨梁之明年,子虫乔老矣,公孙夏从寡君以朝于君,见于尝酎,与执燔焉。间二年,闻君将靖东夏,四月又朝,以听事期。不朝之间,无岁不聘,无役不从。以大国政令之无常,国家罢病,不虞荐至,无日不惕,岂敢忘职?大国若安定之,其朝夕在庭,何辱命焉?若不恤其患,而以为口实,其无乃不堪任命,而翦为仇雠,敝邑是惧。其敢忘君命?委诸执事,执事实重图之。”

秋,栾盈自楚适齐。晏平仲言于齐侯曰:“商任之会,受命于晋。今纳栾氏,将安用之?小所以事大,信也。失信不立,君其图之。”弗听。退告陈文子曰:“君人执信,臣人执共,忠信笃敬,上下同之,天之道也。君自弃也,弗能久矣!”

九月,郑公孙黑肱有疾,归邑于公。召室老、宗人立段,而使黜官、薄祭。祭以特羊,殷以少牢。足以共祀,尽归其余邑。曰:“吾闻之,生于乱世,贵而能贫,民无求焉,可以后亡。敬共事君,与二三子。生在敬戒,不在富也。”己巳,伯张卒。君子曰:“善戒。《诗》曰:“慎尔侯度,用戒不虞。’郑子张其有焉。”

冬,会于沙随,复锢栾氏也,栾盈犹在齐,晏子曰:“祸将作矣!齐将伐晋,不可以不惧。”

楚观起有宠于令尹子南,未益禄,而有马数十乘。楚人患之,王将讨焉。子南之子弃疾为王御士,王每见之,必泣。弃疾曰:“君三泣臣矣,敢问谁之罪也?”王曰:“令尹之不能,尔所知也。国将讨焉,尔其居乎?”对曰:“父戮子居,君焉用之?泄命重刑,臣亦不为。”王遂杀子南子朝,轘观起于四竟。子南之臣谓弃疾,请徙子尸于朝,曰:“君臣有礼,唯二三子。”三日,弃疾请尸,王许之。既葬,其徒曰:“行乎!”曰:“吾与杀吾父,行将焉入?”曰:“然则臣王乎?”曰:“弃父事仇,吾弗忍也。”遂缢而死。

复使薳子冯为令尹,公子齿奇为司马,屈建为莫敖。有宠于薳子者八人,皆无禄而多马。他日朝,与申叔豫言。弗应而退。从之,入于人中。又从之,遂归。退朝,见之,曰:“子三困我于朝,吾惧,不敢不见。吾过,子姑告我。何疾我也?”对曰:“吾不免是惧,何敢告子?”曰:“何故?”对曰:“昔观起有宠于子南,子南得罪,观起车裂。何故不惧?”自御而归,不能当道。至,谓八人者曰:“吾见申叔,夫子所谓生死而肉骨也。知我者,如夫子则可。不然,请止。”辞八人者,而后王安之。

十二月,郑游眅将归晋,未出竟,遭逆妻者,夺之,以馆于邑。丁巳,其夫攻子明,杀之,以其妻行。子展废良而立大叔,曰:“国卿,君之贰也,民之主也,不可以苟。请舍子明之类。”求亡妻者,使复其所。使游氏勿怨,曰:“无昭恶也。”

【译文】

二十二年春季,臧武仲到晋国去,下雨,去看望御叔。御叔在自己的封邑里,准备喝酒,说:“哪里用得着圣人?我准备喝酒,而他自己冒着雨而来,聪明有什么用?”穆叔听到了,说:“他不配出使,反而对使者骄傲,这是国家的蛀虫。”命令把他的赋税增加一倍。

夏季,晋国人让郑国人前去朝见。郑国人派少正公孙侨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