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回坐在吴珉的另一侧,他不知道吴珉怎么了,猛地伸出胳膊卡住了吴珉的脖子。
碧碧被弄醒了,他迷迷糊糊地问:“谁这么不礼貌啊!吵死人啦!”
孟小帅停下车来,忧虑地回头看吴珉。
章回把手伸进吴珉的左胸口袋,吴珉突然发疯地咬住了章回的胳膊。章回放开他的脖子,朝他的脖颈猛击一掌,吴珉哼了一声,晕了。
孟小帅叫起来:“章回!你他妈干什么!”
章回根本不理她,抽出胳膊,被咬出血了。他不理会,一只手抓着吴珉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提起来,继续掏他的左胸口袋,真的掏出了一叠皱巴巴的纸。
他把那叠纸交给我了。
碧碧从挎包里掏出了一盒创可贴,递给了章回:“赶紧贴上,我一见血就恶心!”
章回撕开创可贴,横七竖八地贴在了胳膊上。
我打开那叠纸看了看,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迹,说是合同,更像黑话——
合作协议
甲方:畅通兄弟发展有限公司
乙方:吴珉
为了确保前途通畅,于2013年5月底之前,乙方协助甲方清除路障,甲方接到乙方清除路障的真实图片的一周之内,支付乙方人民币100万元(税后)。
乙方账户:××××××
如乙方未能完成甲方所委托之事,甲方将把乙方清除。如乙方将合作事宜透露给任何第三方,甲方将把乙方全家清除。
下面是“路障图片”——郭美在照片中做着很妩媚的姿势,很挑逗地笑着。
下面是郭美的身份证号码。
最下面盖着畅通发展有限公司的章,以及一个潦草的签字。旁边是吴珉的签字。
我把这张合约递给了章回。
章回看了看,递给了孟小帅,说:“我第一次听说,雇凶杀人还签合同,现在的黑道太嚣张了。”
碧碧说:“什么东西?让我看看。”
孟小帅气急败坏地说:“看什么看,继续睡你的觉!”
碧碧说:“看你长得挺秀气的,怎么这么粗鲁!”
孟小帅不理碧碧,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个“合同”,问我:“他真的是要杀郭美的凶手?”
我说:“毫无疑问了。”
孟小帅骂了一句:“这个畜生,我把他送进公安局去!”
我说:“公安局会把他送进疯人院。”
孟小帅说:“什么意思?”
我说:“你听他刚才说的话了吗?我觉得他疯了。”
孟小帅说:“他那么能言善辩,怎么会疯!”
我说:“有两种人容易疯,一种是太能说的人,一种是太缄默的人。我们被困在罗布泊,他的压力太大了,不过,他在你面前要做个英雄,一直隐藏着。就在刚才,我认为他崩溃了。”
章回说:“我倒怀疑,他说错话了。”
我看着章回,问:“他说错什么了?”
章回说:“刚才他说到了恶魔……”
丛真那辆车追了上来,丛真下车走过来,问:“不走了吗?”
我说:“你们先走吧,我们随后跟上。”
丛真那辆车就开过去了。
吴珉再次哼了一声,慢慢抬起了脑袋,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伸手捂住了左胸。
我说:“吴珉。”
他看了看我,又回头看了看章回,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我说:“你不要怕,他不会再打你了。”
吴珉呵呵呵地笑起来,朗声说道:“风马牛相及,首尾九连环。八马朝前走,五子点状元。凹凸五色土,九九艳阳天。请把你给我,公鸡舞翩跹。用功亏一篑,好运到……最后两个字是什么?你们告诉我啊,最后两个字是什么?必须答上来,不然就会疯的!”
孟小帅呆呆地说:“他真的疯了……”
碧碧说:“我的天哪,赶快让他坐那辆车吧!”
孟小帅说:“章回,你把这个疯子拽下去,让他自生自灭吧!”
章回看了看我。
我说:“孟小帅,如果他真的疯了,就算他杀了人,也是免于刑事责任的。我们不该这么做。”
孟小帅愤怒地说:“我是他的女朋友!我是他的监护人!现在,我要把他扔出去!”
说完,她跳下车,气哼哼地拉开车后门。章回下车闪到了一旁,孟小帅拉着吴珉说:“你下来。”
吴珉四下看了看,问孟小帅:“到站了?”
孟小帅说:“你到站了。”
吴珉迷茫地下了车,四下眺望。突然叫起来:“你骗我,根本没到站!我害怕没人的地方,千万别丢下我!”
孟小帅把章回推上车,然后坐在了驾驶位置上,把车启动了。
吴珉追上来:“拉上我!我给你100万,行不?别把我丢下,我害怕这个地方!”
孟小帅的眼泪“哗哗”流下来,狠踩油门,朝前开。
我从反光镜里看去,吴珉跟着车跌跌撞撞朝前跑,终于他跑不动了,愣愣地朝前看着,被车尾的尘土淹没。
大家都不说话。
孟小帅继续朝前开。
突然,她一脚刹车,把车停下来,趴在方向盘上嚎啕大哭。
大家很安静,只有她的哭声。
过了一会儿,她坐直了身子,碧碧递上一叠香喷喷的纸巾,她擦干了脸,然后把车开动,转了个圈,朝吴珉开去。
吴珉已经在盐壳地上坐下来。
听到了车声,他抬起脑袋望过来。
我们开到他跟前的时候,他并没有站起来,只是迷茫地朝我们看着。
孟小帅对我说:“周老大,你来开吧。从今天起,我要照顾他。”
我说:“嗯。”
孟小帅跳下车,走到吴珉跟前,说:“上车!”
吴珉站起来,突然认出孟小帅了,冲过来要抱她,被孟小帅打了一巴掌:“我让你上车!”
吴珉捂住脸,有点胆怯地看了看孟小帅,朝车上走去。
孟小帅抢先上车,坐在了中间,随后,她把吴珉拉上来。
我换到了驾驶位置上,把车开动了。
吴珉很小心地问了孟小帅一句:“终点站……是哪儿?”
孟小帅没好气地说:“地狱。”
车上的人都不说话。
很快,我就超过了丛真那辆车。
吴珉望着窗外,忽然说:“外面怎么这么多人啊!……”
我朝外看了看,一片空天旷地。
孟小帅明显害怕了:“吴珉,你不要胡说八道!你病了,知道吗?你闭上眼睛睡觉!”
吴珉有点委屈,指着外面说:“我没有胡说八道啊!你看,那么多人都在地下爬呢,有的朝东,有的朝西,有的朝东北,有的朝西南……还有人带着小孩,那个小孩正朝我们看呢……”
明明知道吴珉说的是疯话,我依然忍不住朝外看去。
远处,真的出现了一个黑影。
我说:“嗨嗨,有人!你们看见没?那里有人!”
碧碧和章回几乎同时问出来:“在哪儿?”
我朝车窗外指了指。我们的左前方,光秃秃的盐壳地上,有一个站立的黑影,看上去有点低矮。
章回降下车窗玻璃,眯着眼睛望去:“那是人吗?”
我说:“开过去看看!”
接着,我调整了方向,朝那个黑影驶去了。
我们一直在罗布泊上盲目游荡,我们明知道没有意义,但是却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象征着等死。现在,我们看到了一个黑影,也许是人,也许是个什么标志,不管怎么样,对于我们来说,都是珍贵的。
丛真那辆车也跟了上来。
盐壳地上没有路,越野车一路颠簸,渐渐接近了那个黑影。
我渐渐看清了,那是一个石块堆起来的敖包。
我下车走过去,发现敖包旁边,有人用石块摆了个箭头,指向了一个方向。
这是谁摆的?
章回也走过来。
他低头看了看,说:“这个箭头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们就像一群无头苍蝇,现在,有人给我们指引方向了,不管是吉是凶,我们都该去看一看。”
章回说:“吉和凶我都喜欢。”
我发现,摆在最高处的那块石头上,刻着一行数字:91123456。
我说:“这是季风留的标记。”
章回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她留下了一组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数字。”
章回说:“你确定不是诈吗?”
我说:“她帮我打理周德东百度贴吧,这组数字是密码,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章回说:“这丫头太聪明了!”
在返回车里的路上,章回说:“可是,她怎么知道我们会回来呢?”
我说:“她也许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我们真的没离开。”
我上车之后,孟小帅问:“那是什么?”
我说:“方向。”
我们顺着敖包指引的方向朝前开了。
碧碧又玩起了他的手机游戏,单调的音乐再次响起来:“滴答滴,滴答滴,滴答滴答滴……”
大概走了一个多钟头,我又看到了一个敖包,旁边依然有石头摆成的箭头,季风在最高处的石头上再次留下了那组数字。
我继续顺着箭头的方向朝前开。
天气变得毒热起来,隔着玻璃都能听见盐壳“噼里啪啦”地响,就像爆豆一样。
我把空调开打了一挡。
又走了两个多钟头,我再次看到一个敖包,我发现我们偏离了方向。我开近它,下车查看,还是季风留给我们的路标。我把她刻了数字的石头装进口袋里,然后回到车上,接着朝前开。
走着走着,前面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片绿色。
在过去的生活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绿色,比如草,比如树,比如女孩的绿裙子,比如绿色蜡笔,比如电脑屏幕上的大草原——在死气沉沉的罗布泊看到绿色,差点让我昏眩。
我马上断定,那就是我们离开的那个淡水湖!
我看到了我们留在那里的5辆车,鲁三国的路虎揽胜,我的路虎卫士,布布的三菱帕杰罗,孟小帅的悍马,第二团队的一辆金色越野车……
碧碧终于放下了手机,叫起来:“我的天哪,绿洲!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说:“你就是在做梦。一会儿你跳进去,不到一分钟,你就会被憋醒的。”
碧碧说:“你说它是真的?”
孟小帅说:“我们在这里待过好多天呢。”
吴珉又说话了:“哈哈,那么多人在湖里游泳!现在是旅游旺季吗?”
没人理他。
我加快车速,开了过去。
我又看到了直挺挺的盐角草,开着粉红花的罗布麻,灰绿色的叉枝鸦葱,白色的芦苇,类似仙人掌的盐节木,颇像红薯的不老药……
我又看到了浆汁儿的坟,高高的。
我把车停下,孟小帅跑过去,捧起湖水“哗啦哗啦”使劲洗脸。
丛真他们也开过来了,他从车上下来,目瞪口呆。
小5跑过去,跟孟小帅一样,贪婪地捧起水,朝脸上扬。
白欣欣站在车旁,很不满地说:“绕了一大圈,又从起点回到了起点!废物!”
大山远远地望着小5,满脸尴尬,不敢走过来。
最重要的是,湖边竟然有孟小帅他们没带走的一个气瓶!
我赶紧把它搬到了车上。
郭美走到我旁边,说:“周老大,你怎么找到这个湖的?”
我说:“季风引导的。”
郭美说:“季风?那些石块是季风摆的?”
我说:“吴珉疯了。”
郭美瞪大眼睛:“啊?”
我说:“你的危险解除了。”
这么多天过去了,我们留下的那些车上蒙着厚厚一层沙土,就像被废弃了几个世纪。路虎揽胜坏了块玻璃,里面灌进了半车沙子。
车上有食物,有锅灶,有帐篷。很多食物都是密封的,依然能吃。
这时候已经接近黄昏。
丛真和三个女孩一起弄了晚餐,大家简单吃了,然后在湖边搭起了三顶帐篷。
丛真、小5、碧碧一顶帐篷。
白欣欣、大山和郭美一顶帐篷。
我和章回、孟小帅、吴珉一顶帐篷。
总共三个女孩,每个帐篷分配一个女孩,这样相对有个保障。我们的帐篷多一个人,不过,其中一个男人疯了,从战斗力上来说,基本等于三个人。
这个地方风小多了。
这个地方埋了7个人,包括我的队友,包括被复制的我以及我的父亲。
湖边的植物微微地响着,“啪啦,啪啦,啪啦……”有点像灵幡的声音。
这天夜里,我迷迷糊糊做了个怪梦,梦见我走在一个很古怪的星球上,只有我一个人,宇宙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蓝色星球,很漂亮。地上,到处都是那种天物。我感觉自己要发财了,很激动,拼命地捡那些天物,装进口袋。捡着捡着,我突然直起身来,四下张望,我想到了一个问题——我的口袋都快装满了,可是我怎么回家呢?
我忽悠一下从梦中醒来。
我感觉我的手上有个东西凉丝丝的,我用手捏了捏,确实有个东西,好像是个石子。它怎么会跑到我的手上?是不是我做梦的时候,伸手在沙子上乱摸,摸到了一个石子?
我抓紧它,爬起来,走到了帐篷外,打开了应急灯观看。
我一下呆住了——我手里攥的正是那个天物,它呈现着一颗泪滴的形状!
我把它留给了浆汁儿,一起埋进了坟里!
它是那些疑似天外人给我的,地球上不可能有第二颗!
我猛地把脑袋转向了湖边,在月光下,浆汁儿的坟只是一个高高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