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那个时候你们胡乱给我爸介绍对象，这才把我爸爸逼上绝路的吧”，蒋德听到这里仿佛明白了什么，狠狠的看着蒋世泽说道。
“唉，孩子，我们当时也是很无奈的。你爸爸原本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呀，可是一夜之间就彻底变了，彻底颓废了，后来他为了排遣心中苦闷，还瞒着我在抽烟、喝酒，还去赌博。你说做父母的看到自己儿子为情所困成这个样子，我们的心里好受吗？”。
“我们就给你爸爸介绍了一个老战友的女儿，姑娘人长得也不错，知书达理的，也喜欢你爸爸，可是你爸爸心里就是放不下你妈妈，连见都不愿意见人家姑娘。偏偏那姑娘又爱上了你爸爸，甚至就说是非你爸爸不嫁，这毕竟是双方家长都答应好了的事情，而且我们都给了人家姑娘那么好的希望，又是这么多年的老战友，说什么也不能伤了人家姑娘的心。我和你奶奶也希望你爸爸能够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我们苦苦哀求着你爸爸，要他就当是为了我们父母接受这们婚事”。
“哼，其实这一切的悲剧都是你们造成的，是你们强迫了我爸爸的意愿，是你们害死了我爸爸，我恨你！”，要不是看到他是个身患肝癌晚期的病人，蒋德真想对他的暴怒一通。也许正像是蒋世泽所说的，也许他还没有为人父母，还不能理解当时的心境，也许在他们的心目中，其实是在天下所有父母的心目中儿子才是最重要的。他甚至不知道他们当初这个做法是对还是不对，或许也是有道理的，他不想再听蒋世泽讲下去了，可是他又忍不住想听下去，毕竟，他是自己的爷爷，他在讲的是自己的爸爸。
“孩子，你不要再说了，是我不好，是我当年害死了你爸爸”，蒋世泽说到这里眼睛黯然失色，双手拍着额头，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接着说道，“你爸爸是个孝顺的孩子，当时他知道再没办法拒绝我们家长的要求，于是有一天他竟然走出书房说答应了。他当时好像精神很好，好像很开心，好像是把一切事情都想通了的样子，而且还洗了一个热水澡，还让你奶奶给他做了他最喜欢吃的红烧肉，还陪着你奶奶说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话。我们当时看到他这样高兴，心里真是开心极了，还想孩子到底还是想通了，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大家有说有笑的，这是我这辈子吃的最开心的一顿饭了”，说到这里蒋世泽又是伤心悲痛，又是沉迷在回忆中。
“吃完晚饭后，他说他有点累了，想进房间睡个觉，我们都想，这段时间也真是难为他了，就让他好好睡觉吧。谁知道，呜呜呜呜……，谁知道到了一直到了第二天中午门都没有开，我们强行推开房门，这才看到原来他用剃胡须的刀片把自己的手割破，血流了一地，再要抢救已经是来不及了”，蒋世泽说着说着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又从书橱上拿出一张保存已久的信纸，纸张早已发黄，看得出也是那个年代特有的公社信纸，他手颤抖着把信纸递给蒋德道，“你看看吧，这，这就是你爸爸的绝命诗”，说着蒋世泽泪如雨下，再也说不出话来。
蒋德后来怎么也说不出自己当时接过父亲绝命诗的心情，他只感觉自己的脑袋在嗡嗡的响个不停，有种撕心裂肺的感觉，薄薄的一张信纸，在他的手上好像有千斤的重量。他不知道是不是眼泪把眼睛遮住了的缘故，不然为什么他当时看到的不是一张信纸，而是他父亲全部的生命和他父母那一段枯骨铭心的爱情，而且他很努力的去看，可是就是怎么也看不清，也许真的是眼睛里的泪水太多了。
“了却残生只为伊，寸心仍望魂相伴。今世难做连理枝，九幽泉下长相忆”，短短的四行，蒋德看了一遍又一遍，看不懂，看不清，再看落款处写着，“不肖儿蒋群绝笔”，他知道，这便是他父亲蒋群的绝笔了。
蒋世泽和蒋德沉默了好久，谁都没有说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蒋世泽收起了蒋群的骨灰盒、绝命诗，又像是是对蒋德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道：“你爸爸走了以后，你奶奶悲痛欲绝，我们这辈子就你爸爸这么一个儿子。她精神打击太大，又不吃不喝，只是不停地念着你爸爸的乳名，唉，我劝不住呀，我真的劝不住，好几次，呜呜呜呜……好几次她要寻短见都被我拦住了”。
“后来她身子实在太虚了，我把她送到医院抢救，在路上的时候她拉近我，对我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傻这么痴情呢？了却残生只为伊，难道爸爸妈妈都没想过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真不知道怎么说，我只是不停的说：‘老婆子啊，你千万要想开，当年那么多苦难都没把咱打到，还有我啊，你不能只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蒋世泽说起妻子的最后时刻，眼神彻底的灰暗了下来，不知道他是在和讲的说呢，还是在和自己说，亦或是在和死去的妻子、儿子一起回忆这段往事，他摇着头叹息道：“晚了，晚了，一切都晚了，我就眼睁睁的看着她头一歪倒在我的怀里再也没有了，唉，本来多好的一个家啊。了却残生只为伊，好一个了却残生只为伊，都为别人了却残生了，留下我一个该死不死的糟老头子的活了这么久，天呐……”。
蒋世泽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倒在靠背椅上上兀自在流眼泪，蒋德的心里乱纷纷的，他已经分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了。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两个人沉默的坐着，都在回味这段往事。这真的是命了，一个人的命总是连着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的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以前困苦时总想，活的艰辛死的容易，现在看来事情应该是反过来说才对，还是死的容易活的艰辛，因为你活着就要注定为你爱的人受煎熬，“了却残生只为伊”，有时候还真是这样，没有了自己心爱的人，再年轻的生命也许都可以说是“残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