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此之外,还存在着另外一个让我挺能安心的原因。这就是他答应我不久后就一同搬出去同居。我即将就能够和他朝夕相处了,难道光是这一点,还不足以让我内心踏实吗?所以那时的我,正是这样一步一步平静下来。
“但是,西瑶,你知道我听过许多人的同居故事,其中有一些人,让我发现,原来四目相对朝夕相处,也可能恰恰是更大的痛苦爆发的源头。”
西瑶并没有正面回应我的话,她只是仍旧沉浸于那些属于青春往事的甜美回忆中,眯着眼睛,望着路上车水马龙。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我同他在学校和新家间来回跑了无数次。大包小包的拎着,可我却一点儿都不觉得累。那个晚上,我同他躺在大大的双人床上。窗外临着大街,到凌晨还是人声鼎沸。这里自然是没有学校那么安静,因为便宜,所以房屋的质量也都算不了有多好。但当我转过身来倚在他的肩膀上,从黑暗中看见他的胸膛起起伏伏的剪影,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我是属于他的。
“那你觉得,他属于你吗?”世上总是存在着一些话,自己不敢问自己,却只能希冀于借他人之口。
西瑶沉默了一会儿。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答案。我一点都不骗你。有时候我甚至都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一旦遇上空闲的时间,就老是在想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没做好,我是不是曾经说错了什么话,办错了什么事!”西瑶有些激动。
“西瑶,你听我说。虽然你们的故事,我现在仅仅听到了一半,但我有些不明白的地方。第一,你说的话都太主观了,我甚至没有办法依靠你提供的信息来勾勒一个关于他的形象;第二,我希望你正面地回答我:你认为你现在所经历的感情生活是正常、健康的吗?”
“但是我很爱他……”西瑶突然开始流泪。这着实让我有点措手不及。面前的这个人,与其说是个女人,倒不如说仍然是一个小姑娘。她可能在社会上是一个教书育人的老师,但在属于自己的感情生活里,却仍然好似一个不经世事的稚童。她情绪化、善变、脆弱,当然,也拥有着因为内心的极度脆弱,而派生出来的可以表面维持的坚强。这骗不了别人,但却能够骗自己……
搬出来三个月之后,我渐渐觉得他变了。但说到底,仍然是一些小的微不足道的事。我发现他每次回到家后,就开始沉迷于他的网络游戏,甚至有好几个晚上还不睡觉玩通宵。但这些我其实是可以接受的,男孩儿嘛,都喜欢玩这些东西。然后就是他变得不怎么爱收拾家务了,别说打扫卫生,经常自己脱下的衬衣袜子就随手一扔。这些我仍然可以接受,男孩子,你总不能够要求他像女孩儿一样整天梳妆打扮吧?反正就是许许多多微小的变化慢慢发生在他的身边,但真的,都是这么不起眼的小细节。
“可是虽然事小,但却与他原本拥有的完美形象渐行渐远……”我不得不提醒她不要自欺欺人。
“但这些我是都可以接受的!”西瑶反复对我强调这一点。
时间过得很快,就这么慢慢持续了一年。接下来的变化,却真的让我有点不能接受了。这一点就是在他对我的态度上。他慢慢变得不怎么爱对我笑,也好像不再喜欢听我说一些心事。他总是不耐烦,我说什么他都不耐烦。在过去,当我聊到和同寝室女生之间的一些小事时,他甚至能够饶有兴致地跟我说笑半天,可现在,每当我说起这些,他都瞥我一眼,然后说:“你整天说这些有意思没?”那天他对我说这句话时,就像是用一盆凉水直接从我头顶上浇下来似的。我突然一下子就醒过来了似的。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虽然微小到好像是生活里不太容易被看见的缝隙,我只是在日复一日之中渐渐地从不安变成习惯,又从习惯变成麻木。但这样的麻木,总是会有忽然暂停的那一天。过去的那个他,在食堂里主动过来搭讪的那个他,拥有着阳光笑脸的那个他,究竟在哪,我确确实实已经迷茫了。因为我心里明白,无论过去的他在哪里,都已经不在我的面前了。
“但你们既然能从那个时候一直走到了今天,那就证明在这个过程里,你并不仅仅只有忍气吞声而已啊?”
在之后,我们聊过一次。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大吵了一架。那时候,已经是大四快毕业了。他比我先找到了一个实习单位。是在一家中外合资的公司里,跟着那里的翻译学本事。他的性格在那以后的不久,突然就变得暴躁起来了。回到家里时,经常莫名其妙地就开始数落我,有时候甚至还对我说些冷嘲热讽的话,像什么“你也赶紧出去找实习吧,总不能天天吃闲饭吧”,要不就是“找到你还真是算我倒霉”之类伤人的话。你说得对,我确确实实就是忍气吞声。但我并不是因为什么懦弱啊?我心里明白,他刚出去工作,作为一个新人,肯定会受很多气。况且像我们这些学外语的,表面看起来好像风风光光的,实际上是两边不讨好:国内的觉得你就会耍耍嘴皮子,国外的又始终对你抱有戒备,只会给你有限的信任。所以,我理解他,我也愿意默默地忍受他的歇斯底里。虽然我无数次的悄悄流泪,但我心里一直对自己说,只要挺过了这段时间,那么一切都会好的。
与此同时,我自己也开始着手实习的事。不久后,我到一家在华欧洲公司里当翻译助理。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真是拼了命了。一早就起床挤公交挤地铁,到了公司也四处陪笑希望能够多学点东西,晚上回了家,我还得继续给自己充电。做语言这行的,真的很难,也真的很累。
“不过,能够累起来,也许才是当时的你所希望的吧?”我望着西瑶的眼睛。
你说得对,这确实是我所希望的。我将每一天的时间,都尽可能地全部利用起来。为了事业打拼,确实不假;但同时,也是因为他。我不希望让过于闲适的生活来毁掉我们的感情,虽然很忙,但是我也没有更多的时间来胡思乱想。
工作这一边,我的努力很快得到了肯定。上司觉得我的功底够扎实,况且做事情也很踏实,没有一般大学毕业生的那种浮躁和心高气傲。所以决定录用我为正式员工。那天晚上我兴高采烈地叫了出租车就往家赶,巴不得快点当面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北京的夜啊,多么漂亮……
我推开门,走到电脑桌前,搂住他的胳膊,欢天喜地地告诉他我被正式录用了。我感觉到他身体一震,却接着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回去。这让我有点吃惊,我问他怎么了,好像不高兴似的。他说没什么,白天有点累。我真是白痴到还信以为真,紧接着就站起来,背对着他,一边收拾我的文件袋,一边说上司是怎么怎么跟我说的啊,录用之后工资又是多少啊,福利有多么好,保障又有多么让人安心……正当我碎碎念着,他的杯子却突然飞过来摔在我身边的地上。我吓了一大跳,扭头看看粉碎的玻璃碎片,再回头看看他。
那个眼神啊,说是穷凶极恶都一点不过分。就是在那天晚上,我们真正地大吵了一架。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兴了。他朝我歇斯底里地咆哮,说我一点都不考虑他的感受,他身为一个男人,之前在学校又那么出色,临近毕业了却连一份稳定的工作都没有找到。而我,却在他面前炫耀,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都太伤害他了。
我听到这些,当然就一肚子的火啊。最初说我不干正事,整天呆在家里的是他,现在说我爱炫耀,单凭运气好就不把他的自尊放在眼里的人也是他。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满意?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但显然,你之后找到了出路。”如今的西瑶并不是那家外企的员工,而是“程老师”。也许这便是她所找到的出路,而事实证明,我也的确猜对了。
你说的没错,那之后,我把工作给辞了。辞掉工作的那天晚上,他抱着我,一直跟我说对不起,是他自己太任性,太软弱,到头来却让我吃尽苦头。我背对着他,听他一直重复着这些字眼。我突然问他,如果他这么不情愿,那么我明天就去找上司,那封辞职信应该还没有往上面呈,可能还有机会补救。这当然是一句戏言,我一个不谙世事的新人,有什么资格在别人面前一再反悔。但有一个人却相信了,我几乎能够感觉到脑后的那支鼻息慢慢地变得冷却。他一下子推开我,便转身睡了。
后来,他终于算是找到了一份像样的工作,我也好歹是拥有了一份新的职业。但这个过程的关键是,我的工资比他低。你大概觉得挺可笑的,但事实就是如此,他真的太在乎这些。
说实话,当西瑶跟我聊到这些时。我已经从先前的愤怒,慢慢变得无奈。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里,可能都曾出现过这样的人,只是不同的是,他们仅仅是作为朋友、同事,抑或是仅仅有着一面之缘的陌路人。但相同的一点是,他们表面温和、沉稳,有着好似天生的幽默感和自信心;但在背后那些隐秘的地方里,却暗藏着一颗自私、懦弱、属于失败者的内心。
更可悲的是,正坐在我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却无法自拔地同他生活到了现在。我没有任何资格去要求她改变什么,哪怕就算是她自己,也没有这个勇气去改变什么。
“你们就在这样的状态中,一直过到了现在?”
是的,虽然曲曲折折,但是时间真的很快。这两年里,他慢慢的让我看清了许多东西。我现在也已经不再保有以前的幻想,过去我总是认为仅仅是新的环境新的生活,让他有了如此朝着错误方向前进的改变。但现在我明白了,正是同居,正是赤裸裸的同居,将他的缺点无限的放大。不对,是让真实的他在我面前坦露无疑。我曾经就这一点质问过他,为什么在人前人后竟然有着落差如此之大的表现。他觉得很理所应当,因为“我在你面前,还装什么呢?”
“真正的强词夺理。”我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男人,他们总是能够为自己找到恰如其分的理由,来化解所有的批评。即便在他们内心里,完全能够了解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但他们同样在进行着永无止境的自我麻醉,结果便是一种呼之欲出的畸形自信。
昨天晚上,我留在学校批改作业,回到家里已经比平时晚了近两个小时了。他还等着我回家做饭,因为这些家务事“是女人才应该做的”。但我实在是太累了,连举起菜刀的力气都没有。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吃泡面,电视上播着娱乐节目,银幕里的每一个人笑得都那么开心,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痛苦似的。
他头扭过来,但眼睛仍然盯着电视,问我说:“要不咱们结婚吧。”大概他爸妈又打电话来催了。这段时间,他们总是隔三差五地打电话过来,暗示我们年龄都不小了,有些事应该办妥了。他爸妈一直对我很有成见,觉得自己的宝贝儿子大老远跑到北京来,结果兜了一圈儿找了个女朋友还同样是老家出去的。他妈妈上次来北京时,趁着他去洗手间的时候,在饭桌上暗示我说,能够找到他们的好儿子,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所以身为女人,平时该忍让的就要忍让,这是天经地义。这些事我都没有跟我自己的爸妈提过,有时候我甚至连说服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又哪里能够告诉他们真实的情况。毕竟,在他们眼里,这个未来女婿仍然是那年春节一同回家时,那个知书达理,在饭后会抢着洗碗的优秀男人……
“你答应他了吗?结婚?”我有些为西瑶担心。
“当时我正好接到了一个学生的电话,就打断了我们的对话。那之后,他也好像忘了曾经跟我提过结婚这件事,直到今天也没有问过。”
“但他早晚还会再提。你对这段感情,这个未来的老公,以及你们未来可能会有的婚姻生活,有多大的信心?”
西瑶没有回答我。她只是像丢了魂儿一样,神经质地一再用纸巾擦拭跟前的桌面,就好像是要擦掉内心中的顾虑和不安。
也许,答案早已经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