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者：寇子骞
性别：男
年龄：29
职业：建筑设计师
“你看你真会挑日子！”女的没好气：“非得今天把别人约出来，这黄沙漫天的……”
男的挠着头傻笑：“谁知道是这天气，这不周末都有时间嘛。”接着转过头来对我说：“北京这第一场沙尘暴就让咱们遇着了，真不好意思啊。”
“这有什么，年年都这样。”我连忙摆手。
女的站起来：“那你们慢慢聊吧，我这有事就先走了。”
寇子骞眉目里尽是温柔地目送着女友起身、穿衣、出门……
我开玩笑：“瞧瞧这眼神，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啊。”
他哈哈大笑：“你不知道，过惯了单身的日子，突然谈了恋爱，直到现在都还觉得不是真的。”
“不能啊，你刚才说自己马上就是三字开头的人了，难不成前几年都是单身？”
“你还真说对了，打从我二十四岁来北京，这几年就一直没谈过恋爱。”
“你是哪里人？”
“贵阳人，学建筑的。”
“怎么想着来北京呢？”
我们毕业那几年，谁不想着来北京啊。其实说白了，心里也没啥信心可以有本事留在这里，但是就算出来闯闯，锻炼一下自己也是好的。但是说起那时候啊，我家里人是死活不愿意让我来这边的。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别人家的父母都是希望自己的子女往大城市跑，我爸妈却凡事都要求一个“稳”字。甚至还跟我说什么“你一旦去了那边，以后媳妇儿都不好娶，谁嫁你一个外地户口的啊”之类的话。我当时就没好气：“那我就娶一个也是外地户口的姑娘！”
“像是那个年纪的人说的话。”我被他逗乐了。青春多好，虽然集嘈杂、茫然、矛盾、牺牲于一体，但要是离了那个年纪，许多话说不出来，许多事也再做不出来了。
家里人哪里拦得住我啊。当年高考完，我爸想让我报他以前的老本行“桥梁”，我还不是拗着性子选了建筑。大学毕业也是这样，他们抱怨他们的，我已经悄悄开始准备北上的事情了。他们倒也知道我的性格，一根筋，所以草草地骂完我之后，就开始帮我打听北京那边有无亲戚朋友可以照应，北京的生活开销标准又是多少，去了住哪儿，平时又需要准备什么药……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我的爸妈，打从二十九年前的那一天起，生命已经不属于他们，而是都给我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之后肯定能做一个孝顺的儿子了。说实话，这么固执的性格的确需要磨合一些才行。”
子骞摇摇头：“这些啊，都是我现在才体会到的。刚到北京那阵子，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谁还顾得了家里啊。我当时倒是觉得，所谓的孝顺并不是指‘百依百顺’的态度，而是应该对他们负责，也对自己负责。虽然，时间的磨练倒是让我现在更明白了，人这种感情动物啊，无论是对爱情、友情，还是亲情，都不可能全然抱着理性的态度去处理。那两年还年轻，急急地理智地为自己筹划了在北京的生活，觉得只要按照计划走，那么成功是指日可待的。”
“既然你这么说，那之后肯定是碰壁了。”
不单单是碰壁啊，真是撞得鼻青脸肿的。我起初在学校里是尖子生，哪一个学期的一等奖学金不是我的？自己的专业能力更是没的说，参加许多比赛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于是自信满满地来了北京，觉得别人肯定不会放过我这么好的人才。没办法啊，心高气傲，要是碰碰壁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不过当时可没这么想得开。我记得自己千挑万选第一次去一家公司面试，是个外企，欧洲的。约定了时间过去后，发现一屋子里除了我还有两个人。一打听，一个是北大的，一个是同济的。我心想这还得了，起跑线就输给人家了，自己的学校虽然不差，但跟这俩比起来就有些寒酸了。于是赶紧安慰自己：“别人是外企啊，你以为像是那种死气沉沉浅薄无知的小公司一样，光看你的学历文凭？别人看的是动手能力。”我这话确实是说对了，那个北大的很快就被当面婉拒了。学历是高呀，但跟别人一说话就结巴脸红，半天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我没想到的是，那个同济的，还是个女的，别人比我都大方多了，看谈吐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毕业生。
我把自己以前得奖的作品都展示出来，心里想这下别人该满意了吧。结果那女的一掏东西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的这些都是国内的比赛，人家的好多都是国外的知名比赛。
“所以，就招了她了？”
是啊，我自己到最后都没底气了。出了公司，我很难过地朝地铁站走。我记得特别清，那时是八月啊，烈日当头，我整个人都快虚脱了。整个身体的水分好像都在朝外蒸发，衬衣整个粘在身上了。我当时觉得自己特惨，特灰心。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过去在老家，是龙中龙，人上人；现在来了这边儿，瞬间沦为一个“有一定竞争力”的求职者。
“不过，按你那个性格，没那么容易这么轻易被打败吧？”
“我回到租的那间地下室——对了，还忘跟你提了，我来北京后瞒着家里随便租了一间地下室，还是地下四层。”
“你应该有经济条件租一间好点儿的吧？”
“我当时想着，反正也住不了几天，就会被公司招走，到时候就住宿舍了。这两天嘛，就当是体验体验生活。”
“可没想到……”
是啊，但也无所谓，就像你刚才说的，我这种性格不会那么容易服输的。回到地下室后，我坐在床上闷了半天，就重新去网吧用电脑投简历了。我的标准也根本没有降低，之前那个没有招我，是他们自己的眼光问题，也是他们的损失。我重新投了几家和他们规模差不多，甚至还要更好的公司，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可是……哪有这么简单的事。之后我投的那五家，一家都没有用我。有些说我的作品创新意识不够，有些说我没有相关的工作经验，还有的甚至说我太过心高气傲、缺乏团队意识……总之，那个热死人的八月，我挤着公车地铁，到各个地方去接受心理打击。这种心理落差我没办法接受啊，我虽然有些欠缺经验，可是好歹也算是个人才吧。况且了，很多东西不会还可以学嘛，为什么要把我一棒子给打死呢？
“因为人才太多了。同样是一份工资，他们乐得把它交给能够带来更多效益的人手中。如果你是招聘者，你也会这样做。”
是啊，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真的开始灰心了。那时候已经到了9月，我在这个地下室里转眼就快住一个月了。家里那边隔三差五给我打电话，我害怕他们担心，只有说自己找到公司了，待遇好福利好，还给我一套宿舍住……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啊，时间越拖越久，我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信心越来越灰暗。当时我就想，人这辈子啊，总得有一个希望是要好好实现的，可是我现在连实现这个希望的土壤也没有啊。
那时候我走在北京的大街上，感叹这么大一个城市，想要立足却这么难这么难。自己又是孤身一人，在这边没有朋友，没有恋人，单身的生活肯定也是会加重这种压抑情绪的。
后来我痛定思痛，决定先降低自己的预想标准。曲线救国嘛，就算去的公司没有那么好，但是起码先可以学一些东西，也能算是一个跳板吧。当时我那个决定真的是明智的，与其在那儿死撑着坐以待毙，不如先想法子“活下去”。在半个月后，我就顺利地通过了一个招聘，公司是北京本地的。说实话，肯定是比不了人家那些个大公司的。但话说回来，我在进公司的一个星期内，立马发现自己选对了地方。
为什么这么说呢？首先，我的资质在这个公司里可以排在中上阶层，换句话说，我可以很轻易地跳过那些冗余的基本功锻炼；其次，正是因为我的迅速提高，上面愿意让我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开始和同事合作接手比较大的项目，如果我一开始是在一流的大公司里，可能还没有这种机会；最后，因为自己的能力可以有展现的平台，所以对自信心的恢复实在是太有效了，话说回来，你想要在竞争这样激烈的城市里存活下去，没有强大的心理素质是肯定不行的。
“自信，但是却不能太过骄傲。这个尺度对太多人而言，都是很难拿捏的。不过，这下也好了，你已经走对了方向，余下的只是坚持努力就行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我在公司里那可以说是如鱼得水，同事喜欢我，老板赏识我，客户信任我……但你说，既然这样，就不应该有不顺心的事对不对？但人这种动物啊，实在是太可恨了：他们永远不知道什么是满足，而这又不单单指事业。在事业上不满足是不思进取，但如果想要在生活的各个方面都面面俱到的话，也真的太不现实。那时候自己明明知道有些事情急不来，可当事业这块儿稳定了的时候，其他的个人要求也就很顺理成章的到来了。
“你是说……爱情？”
对，我寂寞了。
公司里虽然事事如意，但一旦下班，就又回到自己冷冷清清的世界里。我甚至还养了一只猫，也更常常给家里打电话。有时候太忙，很长时间没有打电话回去，突然一听到父母的乡音，心里觉得甚至有些陌生。这种单身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我自己真的不知道。
说到父母，对我自己处对象这些事，他们比我还着急。每次打电话回去，都有意无意地试探我。过去是怕我工作不稳定，现在工作是稳定了，可“个人问题也是时候该解决了”。
“你们公司难道没有让你心仪的姑娘？”
哎，我们那是建筑公司。三天两头加夜班熬通宵赶进度，女孩子哪里受得了这阵仗。就算是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做不了多长时间就打退堂鼓了。我们同事开玩笑说，我们这里就是个光棍公司，除了老板娶了老婆，其他都是单身族。
其实吧，最痛苦的事情还不是在北京，而是每年过年回家的时候。我们家的亲戚太多了，人多嘴杂。每年回去的时候，为了表示对我的关心，都张罗着要给我找媳妇儿。我一向觉得经人介绍这种事，太不靠谱了。人和人啊，要靠的说白了还是缘分。可我爸妈不这样想啊，他们就觉得我老毛病又犯了，非要跟他们过不去。说我要求高，说我标准严，说我不知道体恤他们二老的心思……我能解释什么，没遇到就是没遇到啊，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急不来的。
就这样，我在北京糊里糊涂地呆了两年。那之后，我在北京谈了自己的第一场恋爱。对方是同事的妹妹，很偶然的机会下认识的，我发现自己和她相当聊得来。她的性格很随和，当然了，也可以说是很软弱，是那种小家碧玉的类型。但恰恰是她的这种随和软弱，才让我起了好感。现在的女生啊，要么就是拼死拼活把自己当男人对待的，要么就是娇嗔做作装腔作势的，而她，真的不同。
我们在九月的时候认识，到了十一月确定了恋爱关系。生活啊，真的变了一个样子。所以说，恋爱的功效太强大了。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也很快就给家里打电话，说我找到女朋友了，让他们放心。我爸妈赶紧让我过年的时候带回家来看看，我也爽快的答应了。
“那之后你父母对她有好感么？”
“她压根儿就没跟我回去，反而和我分手了。”
“啊？”这也太突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