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时候(这样的‘时候’每个人只有一次),我常常坐在草坪上,羡慕身边那些渺小的、卑微的事物。”
“比如蚱蜢、蚯蚓,比如蚂蚁……以及那些更小的、更弱的。”
“我发现它们的世界比我的更充实,饱满。当它们,在费劲地攀爬一根青草时,我都觉得这是一件非常田园和感人的事。同时觉得自己好像多余了,过剩了。”
“这种想法源于自卑。这一点我妈妈早就批判过。她一直不太愿意接纳我这件被强加的礼物。她说她之所以最终接纳了,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没有理由一辈子正确。为了让生活更真实,或者说,为了向生活表达一种礼貌,她应该去犯一次像样的错误。”
2
“我曾经崇拜过一个痞子。”
“一个……知行合一者?”
“不。恰恰相反。我崇拜这个痞子在采取任何一个注定要失败的行动前,他浑身在一瞬间散发出的那种全身心投入的疯狂和迷乱。要知道,这是一种气质,腐朽的气质。它只有那些具有类似的、垂死的气质的人才可看见。”
3
“每天深夜的零点,我都存艰难中度过。”
“在那个无限狭小的时刻里,我一般都会选择躺在床上,手拂胸口,安静地听着自己陌生的心跳。但是有一天例外。”
“那天,当我注视着指针在钟表里扑向零点的一瞬,窗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是一个夜行人,那个人可能18岁,有一张闪烁不定的、慌张的脸,和与夜色相似的冷峻的衣领。”
“当我这样猜想着时,零点的艰难过去了。我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怜悯,叫安宁。”
4
“多年来,我心怀愧疚,但纵情于山水。今天我终于觉得疲倦,便在一条蜿蜒的路上坐了三次,并哭过一回。”
“多年来,我的手心寒冷,文章中憋满了黑暗、不安和忿闷。那里面,我常常隐晦地对生活说:谢谢。说:对不起。但是刚才,我终于可以面对南郊,像猿一样哀嚎、长啸。”
“因为我觉得自己有救了——我刚发明了一种有利于自责的文体。”
5
“我常常无限痛苦地困守在自己十平方米的房间里。这是二楼。我常常扶在这唯一的窗台上向外张望。好让自己那蓬头垢面、正在腐烂的上半身,呼吸到一口新鲜的空气。”
“我这样听天由命已经很久。我被时代抛弃了数次,而这是最新一次。所以我干脆停下来,打算把自己的一生,变成一次教育。”
“我到铁匠铺去,求那些生活的智者们拯救我。为我打一副镣铐,为我造一座监牢。用来证明,并且拴住我最后的正确。”
“那是一个傍晚,大街上,一些乞讨儿童的歌声扎在我纤弱的身上如同利剑。我差一点就犹豫了。我向前方踉跄了数步,并在心里呼唤起一位大师,求他借给我一副坚强的臂弯。”
“那后来,我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一匹自囚的狼,一只仅能在低空飞行的蝙蝠,面前是一座严峻的书的大山。我的任务是代表那些给我饭吃的人们在这里学习爱,经受那本该巾他们自己来经受的磨难。我觉得自己像吸血鬼,想用自己贪婪的内心,去吸尽那所有来自书中的黑暗。”
“但是我知道,当我真正做到这一点时,那过去的自己就将不在。我身处的房间,也将在它自身的巨浪中翻转过来。我会因为可怕的智慧而坠入深渊,从此绝望。那面忠实的镜子告诉我,说它已经能够看见我的骨头内,那一束隐约的、凶猛的光。”
6
“我总是感到身体发紧,觉得自己被拦截,陷入他人的围困。”“我被迫低声怒吼。——还能怎样呢?我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匍匐、奔突和战斗。我试图抓住周围那些无处不在的不存在。抓住它们那只卑鄙的、不真实的手。”
“我的屋里,有一面现实主义铜镜,它会因为心情的变化而出现在不同的墙上,靠吃夜气和露水生存。我不断地被它增加着,又减少着。一会是妖,一会是魔。而一束来自镜中的有力的光,日夜都在吃我,吞没我,并把我的残骸吐到夜晚的角落。”
“他们都说,作为一个思想者,我已彻底失灵。已经彻底没有了一个正常人维持自己存在所必须的那种安详和公正。我甚至失去了和我自己的联系,吃惊地发现自己拥有一个陌生的肉体。为了把它喊醒,我不惜对它施以电刑,反复用铁钉敲打。我每天都在分辨着那从它出发又最终要回到它的每一丝声响,并在笔记本上记下。”
“现在除了医生,不再有人认识我,或者相信我。要是身边有一棵树,我愿意抱住它的脖子痛哭。告诉它我已经忍了很久,太久。告诉它我深知自己的罪孽。我的余生就是检讨。但这是有局限的,被嘲笑的——它远远不够。”
“我决心自救,决心为我自己的身体构思一门宗教。我打算为这种全新的信仰设计一个主旨,两扇门,三个保安,五部经。我宣布我的小腹为唯一合法的圣地。身外的一切都是它的子女。我还认为,为了证明信仰,应该允许有异教徒,有数量适宜的罪恶和战争。”
“总之,我深信,我有权证明自己的合理。有权更换我身上那被篡改过的、失败的东西。只有这样,我才有兴趣继续歌颂它,并同情它的疾病和坍塌。再说一遍:我爱这个世界。我不想先于它死去。”
7
“除了童年时一次走失,我基本上再没有离开过这里。”
“小时候我父母常常边哭边绝望地用棍子驱赶我,把我描述成一只胆怯的猪猡。可我宁愿睡在家旁的路上,也不愿意离去。”
“我多次睡在上面我已经说过的那种地方。在星光下,我觉得自己是一个辛酸的、不幸的孩子。盼望着天空能马上像掉下流星一样掉下一个房间,里面坐着妹妹。盼望我身边的事物能团结起来,从地下挖出一盏灯,挖出一束可以照亮十根手指的光辉。”
“那时候,我通常坐着直到天亮。我的家就在面前,那么近。它一直在前方安慰我,一直在对我说不要离开啊不要离开啊,一直在这么说。”
“第二天醒来时我发现周围出现了很多人。除了天使和妈妈,其余的全是医生。我没有生病,只是感冒了。当被人们七手八脚抱进那个宽阔的大门时,突然的感动让我泣不成声。”
“后来上了小学,那里离家其实也就几里之遥。我一直都是班上意志最消沉、情绪最低落的孩子。拒绝做开心的游戏,反对老师的所有故事。我最爱那段回家的路程。每次放学,我都会无限依恋那被我踢过一路的小石头。当最终不得不舍弃它时,我总要无数次回头反复看它。一直看到自己的眼泪出来,不得不转身回去,将它捡起来、小心放到书包里为止。”
“那时候我有很多这样的石头。在班里,没有任何一个同学和我的关系能够像我和这些小小的、有灵的石头之间一样亲密。我几乎没有朋友,却常常惹恼一些自大的拳头。在一次反击中,我用板凳打破了一个大孩子的脑袋,并在大家的惊叫中奔出了教室。”
“我跑出教室,跑过操场,那些人群和房屋在我的两旁快速地后退。我知道自己正跑上一条熟悉的路程,越来越远离了我背后的那场混乱和喊声。我最终跑到一座偏僻的山上,并在一个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隐秘的石洞里找出了那些日子里我所有的收藏。那些亲爱的、唯一的、完全属于我的双手和内心的小石头,那被我小心安置在这里的沉默的伙伴,这因它们而变得温暖的小山冈。”
“那天我没有回家。因为父母都去了学校。开始是准备去承担暴力所伴随的责任。后来形势变化,开始向学校要人。天色渐暗。我在山里,听见到处都有火把在喊我的名字。这些喊声以学校为中心向四面辐射,渐行渐远,终于在深夜来临时落入空茫。那些火把次第熄灭,万籁归于无声。”
“整整一夜,我重温了一次幼年的孤单。我仰面躺在一个草窝里,怀抱着星辰和山峦。这个晚上我没有哭,没有流一滴眼泪。我一直在仰望夜空,把玩石头。我觉得我和它们一样,都曾经从家中走失,都发生过许多伤感的事,都是从天空陨落的孩子。”
8
“我竟然还会有那样局促不安的时候。竟然还会有。我还以为自己早就已经老得足够的圆滑和世故了。虽然最终,我还算成功地避开了某种尴尬。但当时的我,的确是孤单、无助和可笑的。我内心有深深的挫败感。好在一切已经完结。油尽灯枯。苹果落地。事情到了最坏后,就会重新好起来。我好像一直就是在为这一小小的真理而活着。”
“现在,我就要开始去忘记一些旧事了。在遗忘这一点上,我有丰富的经验,每次都做得不错。都会难能可贵地忘得干净彻底、不留痕迹。我已比以前坚强许多。这是优点。这优点是无数好人反复伤害的结果。在此谢谢他们。那看似属于我一人的糜烂和腐朽,其实一直就是公平地属于大家的。你看这日子还长,苦难也远未穷极。”
9
“有很多人劝我,说这并不可怕。我总是很恼怒,因为这么说来,我好像什么时候怕过似的,好像这个事情应该害怕才对似的。好像我现在的不害怕其实错了,我让大家失望了。”
“也许我真的什么时候害怕过?或者我真的很勇敢,一点也没有害怕?”
“要是是前者,那么我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害怕了,我就应该立即感到羞愧。它是对这种可耻的害怕的一种弥补。不过我还可以这样安慰自己。不管是害怕还是羞愧,都是身体的事情。是它自己在灵魂的教育下无意中获得的两种奇怪的技能。而灵魂本身是平静的。说不定,它真的就能够在晚年被我的信仰彻底治愈?并且永叵?”
“要是是后者,那么我就会说:是的,是这样。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坍塌。但这并不是末日,而是为了诞生——即使从你们的角度看,癌症也不是一种罪,而是隐藏在我们肉体内部的、一种蓄势待发的公正。正是这种公正给了我力量。你们看,我的体重好像还增加了。当我在吞下你们给我的一瓣橘子后,我甚至能听见它在我空旷的身体内降落时,那巨大的轰鸣声……”
10
“一个孩子丢了。他可能是想成为野孩子。在半夜被巡警甜蜜地送进派出所。他会,而且也发自肺腑地热爱着哭泣。”
“我们分头在他可能到达或藏匿的地方反复寻找。他的父母率先崩溃,接着是其他人。但周围的人很快就厌倦了我们。”
“这个孩子不是我的,我甚至根本就没有见过他。只知道他四岁,一个男孩,有两条细长的胳膊和小腿,会一点轮滑。穿一件花格上衣。”
“但自从他丢了之后,一种从他父母泪水里传递过来的痛让他在一瞬间也成为了我的儿子。仿佛在这之前的四年里,我曾充满愧疚地、遥远地养育过他。”
“虽然没有见过,但我深信:一旦遇到,我一定能在第一时间里准确认出他来。因为我熟悉一个离家孩子眼里的那种恐惧。”
“我们找遍了附近几乎所有的道路和公园,问遍了每一个可能知道线索的人。我们不断重复:一个孩子,四岁。”
“几个小时后,大家都疲惫不堪,警察来了又走了。连我们自己都渐渐觉得:我们的痛苦是卑贱的,没有任何意义。”
“再过几分钟,要是那个孩子还不出现,我们中的个别人、个别成年的孤儿,也将独自离开寻找的队伍,独自无声地向郊区走去,像他童年时经常的那样,消失进道路前方那最后一线灯火里。”
11
“阳光很少像今天这样,如此热忱地照耀着它的地球和人民。大呼小叫的孩子们在街上滑旱冰。在他们中间,我像一位久违的逝者,似曾相识地依次辨认出了路牌、杂货店、广告灯箱、茶馆……他们偶尔会被离心力大力抛出,在花台边扑倒。当我伸手搀扶时,会感到自己是在搀扶一支短促的箭头、一枚细小的火星。”
12
“下午一点,他才起床。他也许刚结婚,很庆幸没有孩子。一张脸老得似乎随时都可以被装入镜框。其实和清晨的光线一起颓败的,又何止脸呢!他有时也到公园走一走,看那些烟雾般的植物缓慢苏醒、或暗中沉沦的样子。有一段路是他必经的:两岸茂密的杂草盲目拥护着一条几乎静止的废旧沟渠。里面塞满了多少层层堆积、被细流一再揉碎的昔日的影子啊!那里面也有他的。接下来是到人口稠密处看人下棋。看到下得差的,难免想出手指点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有。因为突然意识到与自己并无关系。于是又去看鸟。鸟都关在笼子里,横竖就那点天空,像屏幕上一个个跳跃的数字,囚禁在一个法则里。这些囚徒却似乎并不难过,仍然像一只鸟那样上窜下跳、活力四射。来自这些鸟的快乐深深刺痛了他。坐在长凳上他一直在思考这事,觉得这里面明显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觉得其中必有问题。人群三兰两两在他周围来去。开始还能辨出一些面孔,后来就只剩下一些声音。再后来连声音也没了。头上的凉风摇下来一些枯叶,其中之一掉到脚边,仿佛有点意思。他想:要是把它捡起来放进钱包,会不会被误会为是一位诗人呢?”
“虽然那不是一个星期天,但公园仍充满了享乐的气息。人人热爱麻将,顺便喝茶。扑克也带来了相同的意义。一定有无数人像我一样早就来过这里。只是已非多年前初来的‘那一个’。那年的‘他’手指修长、骨骼轻盈,身体因一份通知书的炙烤而保持了恒温。如今万物皆流。就连赫拉克利特也流走啦。再无一物可为‘他’曾经的青春响亮地作证。而‘我’不过是‘他’遗留下来的一笔债务,一直以来,都被一叠不死的账本顽强地记录。如果这个说法是错误的,那么,好吧,我是无数笔。而我对这一切的反抗,就像是一只夜莺卡在另一只的喉咙里。我偶尔读古书,写大字。在月圆之夜,直面那些来自星空的压力。周末,登七楼并望远。力图看见我那只剩下最后半块砖头的小学。它早就成了一个梦,和这个公园类似。只有垂死者才会如此轻率地将宝贵的一天交付此地。在这里我见过多少黯淡的老人,多少为了告别而来的人。有天我还在这些人中间,见到一位青年。他日光躲闪地旁观下棋,静听鸟语,在喧嚣中兀然静坐。周遭的草木正悄然换新,太阳已拿走了那留在他肩上的阴影,而他仍在那里。”
13
“有些东西是必须的,虽然离了这些‘必须’你也能活,但这种‘活’就从此不再是必须的了。”
“我最近想得最多、最严肃、当然也最可笑的是如何才能让自己从这无所不在的牢笼中脱逃出去。一旦我想出了什么办法,我将跑得飞快,一路只顾甩膀子,看都不会看后面一眼。”
“但是,我怎么可能想出什么名堂呢?我深知只要不死,就不可能有真正的自由。更可怕的事情是就算你死了,自由仍然没有。因为‘自’都没了,‘由’将安附?”
“但我还是只能这样想,且要一直想下去,直想到大脑痴呆的那一天为止。我没有一天不仇恨这个世界。不就一球吗?非要在众多之物中再玩出一个‘我’来?”
“我们曾经都是别人的精子和卵子。重点不在于是精子或卵子,而在于我们始终都是‘别人的’。受精前是,受后也是。父母不过是‘受后’服务人员。当我们还是精子或卵子,并躺在‘别人的’子宫里时,还误以为自己是天使,其实是一堆可耻的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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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痛恨做这样的中年人:反复开邮箱,反复看手机,里面什么都没有呢,除了软件。但是任何软件说到底都是他妈软的,和你的中年一样软。反复说死,但又不死,口说无关乎勇气,其实就是没有勇气。举着打火机到高楼阳台往外一看,手上那点火光,一下子吓得灭了。反复悔恨,刚说要爱,接着一想,觉得还是做君子好,握着她手,百感交集,半响,憋出一句:指甲挺短的。”
“如今,在万能的电脑的威慑之下,我们所有人都是小人。你到周遭看看,有哪位大师的修为能够比得上电脑?就算维修工用工具反复弄它,把它弄垮,它也不报警,不失哪怕一丁点的机器的风度。如今万般皆恶,但万恶之中,唯此为大。我只要一面对机器和机器一样的人又尤其是机器一样的女人时,就觉得自己立即沮丧无比。我难免会想出手去探一下她,看其中哪一些部分是慈善的。某日街头,被一巨胖恶意冲撞,今天忆起,依然能扳着指头一一数出她那平凡肉身中,隐含了多少盲目的静电。”
“我始终在寻找的一个稳定的点,那个点可能只存在于深夜。深夜,人们都睡了,而我对人类的爱才像蒸汽一样缓缓而生。一个空想的人,在万般的空中,听到三楼的钢琴声。夜中镶嵌有一个水盆、三条金鱼,都在以我爱的方式于水中裸游。头上有白炽的灯光晃动。我在这最后一晚见证的所有瞬间,差一点就让人泪下。”
“但是亲爱的啊,请务必要放松,要蔑视我的感动;如有可能,请打击我。用另一种不同的语言或皮鞭之爱。回到家乡的田野中,我只想成为那个烧荒草的人:拿出爸爸的火柴,把大片土地依次地点燃。那些蚂蚱迈开长腿在火中跳跃,草叶把最后的汁液喷射向天空。一个少年的暴烈的脸被火光像图腾一样照亮。那是一个阴郁的、失败的少年。大火之后,他就将要出发,去一块永叵之地,死或者继续活着,但永不再有真正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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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在这小屋子里硬扛,你的耐心早已枯竭。需要有手持器械的人,来批判一下这风湿中的更年期。而爱,仍是无用的话题,不能与年少的人轻易谈及。”
“你还有潜力,四肢如四根缓慢的枝条撑开肉体。关于精神的部分,让时间来帮你论证。现在,它待在一个黑箱里,等待着成为秘密。作为过客,我一定会如约在你身边待满约好的‘一瞬间’,然后离去……但我,走得是不是过于轻易了?今晚,会不会有一个崭新的人来代替我梦见你?”
“就让这些热烈的顽石去迎接清晨光芒的新一轮打击吧!你现在是沉稳的老人,要离开瞎子们,到野蛮的郊外去,到那些中年人可以裸身而哭的地方去。”
“你所有的劳苦,无一例外都由那些无懈可击的好人赐予。去写你那无穷无尽的作业吧!去揭发你过期的爱人,并在与昨日的互搏中,圆你的必碎梦。”
“现在,唯一还能让人深信不疑的就是天地之不仁。一切声音汇总后,就成了一个声音。晚间沐浴时,可否多开一灯盏,细查自己的腰部?那些紧凑的时光,已经结束了,统统垮掉了。”
“六年前,你到蛮荒之地一游,一胖子遥指深邃群山,对你说:‘要是现在就从这缆车上掉下去,四肢趴着深入到动物们的民间,且起这些山头的义……’依我看,倒不如先探身悬崖,看一眼低处,让一个小小的念头代替你跳下去,然后细听它抱着松针在青云里的腾挪声。然后下山,用电脑把它安葬—一你的记忆将是它唯一的伤痕。”
“有些被源自喜马拉雅——这巨大骨灰堆的强光刺得短暂目盲的人,再回到西南这洼地,就觉得连这里的处女,都肮脏得让人受不了。觉得唯有自然的政治,才是最好的。他们可能忽略掉了,那些冰雪中的死者,历经数年而不朽,在秃鹫飞临头顶时,腿还白如初生。”
“据说:‘有些生命早在亿万年前,就曾以鱼卵的方式被一再放逐。而现在,它们中的几条,已被永叵卡在几页岩石的教科书里。我也是其中之一。也曾在周末的暖意中,日日与你胶着、嬉戏。但几秒钟前,那可怕的决定论,突然起作用了:周遭这些善良的水,突然飞身一跃,成为高达八干多米的雪山……’”
(2003.07~201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