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未焚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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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外景

1.夜奔

寂寞总难因其稀少而珍贵。

他们无意碰你时

可触到中年身上一撮虚无的灰。

刚才你把一个瞬间的侧影推回到过去,

一方内设有工整墓穴的

小小的相册里。

有时,光线会从西边打来……

被恩惠过的厢房,以及

之后的一小会离开。

一直摹写你的相机内扬起了轻薄的烟,

手指尖冰凉的时间太短暂。

看,你跑得多快,

你喘气的身体几乎都要跟不上你,

你把嘴唇缓慢地咬紧,

任那些嗡嗡作响的

石头和田野飞进你的耳朵里。

(2004.03.10)

2.西窗

对一夜的浪费有合理的方式。

你捂不住心跳,

——这个显而易见。

可你仍想了解自己单纯的妻子。

你靠于西窗却要忆起那东窗的事。

而帘子常故意遮她,

而她总是躲着,并

想改掉自己受伤的名字。

(2004.03.10)

3.口令

我们的看法或许是一致的。

我说的是刚发芽的葱子,

说它血管里一脉浅浅的嫩绿

你能听见春天在窗外大声叫好,

原谅这明日张胆的迟到

而成长是快活的事……

它会依次认识秋天、菜墩和刀子

它知道有衣衫宽大的鹰,

终日打坐于头上的乌云。

——我说的其实是关于未来的消息,

是一种对生命的羞愧和歉意。

(2004.03.11)

4.黑虎

一般人都叫那敏感的小狗作“黑虎”。

它很容易爱上橡胶、煤

一种顽皮的棉球刺鼻的气味。

当黑虎在有人叫它“黑虎”时会

本能地后退。

“有什么事吗……”

喊它的人常有这样过高的期待。

常这样屏住呼吸,

看到它终于无趣地转身,

在与语言擦身而过后,严肃地离开。

(2004.03.11)

5.镜子

离开座位的女孩是一个错误。

空间里磕碰太多,

故她迷信曲线与躲闪。

男友即将到来,

他有权磨损自己身上这滑腻的绸缎。

换句话说,

她可以梳头了,

距离真正的失败还剩最后两天。

(2004.03.13)

6.有次

有次,我在大街的公话亭里,

接听了一个无人理睬的电话。

“等一等,请等一等。”

“他”焦急地说,然后离去了。

那天我正伤感,所以

就真靠在那根电线杆旁,透过话筒

听了十分钟别处的风声。

(2004.03.15)

7.所见

小街上,唯一的匠人在刻写。

那时我就想到过诗篇。

想到过诗人苍白的手,

他内部紊乱的祖国。以及

一场未来的漂泊中,

有闷雷滚过的隆重的夜晚。

(2004.03.15)

8.电影

如她羡慕春色时,无意间

流露出的惊讶那样——

她也曾,

让一双被银环轻锁的臂及手腕

在袖口内一小阕冬天里

发霉并溃烂。

应该有更新的燕子飞向南方。而她

也要赶在天黑前,

洗去脸上的迷茫。

这个傍晚的确过于感伤了,

——她觉得。

她禁不住要再一次回头,

身后已被一阵烟尘野蛮关上。

(2004.03.16)

9.日落

楼头已然入诗,有时的一阕,

会被醒来的手纹察觉并得到。

它从来就会摇动的

八立方米水潭、荷叶华盖下,

带褐色斑纹的操纵杆。

更清澈那一头有蛙鸣、有逃学少年

裤中奋起的高蹈旗杆一根。

青草摇头、咳嗽,咳出一圈浅蓝。

儿童按捺三分钟好奇,

用绅士的敏锐,嗅出小缕人烟。

立刻的牙齿咬住双唇,

右手食指的降声器、黑色礼帽。

无意的野鸭嘹亮地放飞了

大面积革命兼自由的绒毛。

孩童敲响叮当的铁环,

都可看见那一小星闪烁的光明,

与同样破旧的摩擦声,

纷纷于黄昏的巷口次第暗了……

(2004.04.11)

10.清晨

总要在野鸭子厌倦了戏水时,

你的石头才来,才

拈起一串有浪花的戏文。

只有善良的手才会笑着递给我

这被阳光反复舔舐过的

如此甜腻的草籽和水分。

外婆,你看,直到今天,

我还这么确切地记得你。记得

那在清晨吟唱的磨刀石。

那天你多年的拐杖坏了,

我陪你一起弯下腰,

我们砍下了田野中的一小根。

(2004.05.19)

11.夜行

那自行车哗啦啦挥动着腰间的铁链,

刚要成为一个思想的器官。

刚要为征服新的井盖而

发出一声破碎的喊。

但那只鸟细长的一哭,

却使它觉悟了。

——多么艰难的事。

它让轮胎的橡皮舌尖,

在一个小到没有的机会里,

舔起了那根伤心的羽毛。

这是第一个被手心攥紧的故事,

这道路教会它的耻辱的字。

它听见有哭声骤响于数十里外,

一个漏风的夜,

正裹着三位母亲急赶而来。

骄傲者迟早有这黯淡的一刻,

反正时间是精确的,

在低头的一瞬,

它刚来得及瞥见自己辛酸的胯下,

那一小轮落日的跳跃。

(2004.06.07)

12.火车

火车开过来了,火车……

请你把红领巾团起来,

让它裹紧受伤的手指、夜色。

让它颤动着,

攥紧那想要去空中呼喊的石头,

轻轻抹去自己嘴角上

几许暴力的血痕和泥垢。

那列火车将在它到达的任何时代里

反复被时光的蚂蚁搬空,

被伤心的少年渴望和诅咒。

他们俯首于终生的课堂,

远远地听见它,

听见火车、火车……

在剧烈衰减的寂静里翻动着万吨北风

和亲爱的白杨树落叶。

勇敢进入到那

专为一辆火车所设之必然的歧途。

像最终要在

西天的三角板那同一条斜边上

反复跌倒的夕阳。

那一颗承担不了任何激动的

麻雀的心脏。

(2004.07.20)

13.留念

在云南的盘山公路上,我也曾

见到过一只羊那悬在半空中的奇异的死。

听得路人之子于奔腾的悬崖边

举一根松枝像旗帜摇着,

喊他刚挤进长途车并已付过一半费用的名字。

倾慕它贫穷的女人、牲畜及乡音,

这来自异域的腮帮终于酸了,

雾气从窗外楔进来一毫克铁钉的冷。

车轮仍像它往日那样喘息,

在前人的旋涡中重复痉挛并熄火后,

屈服于有黄牛把守之野蛮一隅。

而旅途本身,却一直是公平的。

它在每人口袋内都塞了一把相同的沙子,

让树根搂紧各自的石块……

就连野鸭也已荣幸混迹于此地,

一方在云朵下独自坚持的水土。

它自由、宽阔的内心也必然是苦涩的?

漆黑的劳作者似乎从不下棋,

铁锹又要开始它的新一轮翻阅,

崖下一勺江水,两岸的压力把它勒紧。

夜鸟般扑打过它的花斑前额的依次是

我们的手、我们的囚车……

(2004.09.17)